摩托车的引擎在寂静的山林里炸开时,顾深几乎是红着眼冲上山坡的。车轮碾过刚才摔倒的地方,谢临的血迹还在草叶上泛着青黑,像一道狰狞的疤,刺得他眼睛发疼。
“谢临!”他扯掉头盔,对着山坳大喊,声音撞在岩壁上,弹回来的回音都带着颤。
没有回应。只有风卷着落叶滚过脚边,发出沙沙的声响,像是谁在暗处窥伺。
顾深握紧腰间的配枪,一步步往山坳走。阳光明明很烈,他却觉得浑身发冷,尤其是手腕上的紫痕,像被冰线缠着,又胀又痛。
快到那片空地时,他突然看到一抹灰色的影子——谢临正背对着他,蹲在素心兰旁边,不知在摆弄什么。
“谢临!”顾深松了口气,快步跑过去,“你没事……”
话音戛然而止。
谢临缓缓转过头,脸上没有任何表情,眼神空洞得像两口枯井,嘴角却咧开一个诡异的弧度。他手里捏着那枚赵峰的军牌,军牌背面的刀痕正往下滴着黑血,滴在素心兰的花瓣上,那些洁白的花像是活了一样,花瓣剧烈地收缩,边缘的青黑蔓延得更快了。
“他在找……”谢临开口,声音不是他自己的,嘶哑得像生锈的铁片,“找他的枪……”
顾深心里一沉,瞬间明白——谢临被“缠上”了。
他想起老周说过的话,撞见过阴兵的人容易被附身,尤其是体质偏弱的。谢临常年研究这些东西,恐怕早就沾了一身阴气。
“谢临!醒醒!”顾深上前想抓住他的肩膀,却被一股蛮力甩开。谢临猛地站起来,手里的军牌直指顾深的胸口,黑血滴在地上,烧出一个个小坑,连成一道扭曲的线,像在画符。
“他跑了……带着枪跑了……”谢临的身体剧烈地颤抖,像是有两个意识在争夺控制权,“枪里有……有证据……”
证据?顾深捕捉到这两个字。难道赵副官带走的“清白”,就藏在枪里?
他不敢硬来,只能放缓声音:“枪在哪?我们帮你找,找到了,你们就能安息了,对不对?”
“在……在兰花下面……”谢临的头猛地往旁边一歪,像是被人狠狠打了一拳,眼神短暂地清明了一瞬,他死死咬住嘴唇,血珠渗出来,“顾深……烧了那些花……快……”
话音未落,他又猛地瞪大眼睛,空洞的目光扫过顾深,突然抓起一把泥土,狠狠抹在自己脸上:“找不到……谁也别想找到……”
就在这时,顾深怀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,是王勇打来的。铃声一响,谢临像是被刺痛般尖叫一声,抱着头蹲在地上,军牌从手里滑落,掉进素心兰丛中。
顾深趁机扑过去,捡起军牌塞进外套内袋,又从背包里翻出打火机——谢临说要烧了这些花。
他刚点燃一根树枝,就看到那些素心兰突然剧烈地摇晃起来,花瓣纷纷张开,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细小红点,像是无数只眼睛在盯着他。更诡异的是,花丛下面的泥土开始冒泡,黑色的黏液顺着花茎往上爬,腥臭的气味弥漫开来。
“不能烧!”谢临突然喊了一声,这次是他自己的声音,带着惊恐,“花根连着尸体……烧花就是烧尸……会激怒它们的!”
顾深手一顿,树枝掉在地上。他这才注意到,每株素心兰的根须都异常粗壮,深扎在泥土里,隐约能看到根须缠绕着什么硬物——像是骨头。
原来县志里说的“兰花遍野”,是因为尸体滋养了这些花。这些花,根本就是从死人堆里长出来的。
“那怎么办?”顾深看着在地上抽搐的谢临,他脸上的泥土正慢慢变黑,像是要渗进皮肤里。
“用那个……”谢临指着顾深的内袋,“军牌……压在花根上……血符能镇住它们……”
顾深立刻掏出军牌,蹲下身,拨开最粗的一簇素心兰。花根下面果然露出一截白骨,骨头上还缠着几缕腐烂的布条,像是军装的碎片。他把军牌的刀痕朝下,死死按在白骨上。
军牌刚一接触白骨,黑血突然喷涌而出,顺着骨缝往里钻。谢临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,身体不再抽搐,软软地倒了下去。而那些素心兰像是被抽走了力气,花瓣迅速枯萎,青黑的边缘变成了死灰,很快就蔫成了一团。
周围的空气瞬间轻快起来,阳光重新变得温暖,手腕上的紫痕也不那么痛了。
顾深瘫坐在地上,喘了半天才缓过劲。他探了探谢临的鼻息,还好,还活着,只是脸色苍白得吓人,嘴唇上的血渍已经凝固成了紫黑色。
他把谢临背起来,往山下走。山路依旧泥泞,但这次没有再听到马蹄声,只有林间的鸟叫,清脆得像在庆祝什么。
回到镇上时,王勇已经带着桃木剑等在派出所门口,看到他们回来,脸都白了:“我的天,你们可算回来了!刚才分水岭那边突然起了阵黑风,把树都吹断了,我还以为……”
“先别说了,找个地方让他躺好。”顾深把谢临放在值班室的床上,又让王勇去买些艾草和糯米,“他被附身了,得驱驱邪。”
王勇一边忙活一边念叨:“我就说这事儿邪乎,你们偏不信……对了,顾队,刚才县医院打电话来,说又出事了——那个采药人的儿子,今天早上死在了分水岭,死状和他爹一模一样,身边也摆着一束素心兰。”
顾深心里咯噔一下。怎么会?他们明明已经镇住了那些花。
他走到床边,看着昏迷的谢临。谢临的眉头还皱着,像是在做什么噩梦。顾深突然注意到,谢临的袖口沾着些黑泥,泥里混着一根细小的金属丝,像是从什么东西上掉下来的。
他用镊子夹起金属丝,放在阳光下看。金属丝是黄铜的,上面刻着细密的纹路,像是某种枪械的零件。
枪……谢临被附身时说过,赵副官带着枪跑了,枪里有证据。
难道采药人的儿子是去找枪了?而那些阴兵,根本没打算放过任何靠近真相的人。
顾深摸了摸内袋里的军牌,军牌已经不发烫了,刀痕里的黑血也凝固了。他忽然想起日记里被撕掉的最后一页,祖父到底看到了什么?那个“跑掉的”赵副官,最后藏在了哪里?
这时,谢临突然哼唧了一声,缓缓睁开眼睛。他的眼神还有些迷茫,看到顾深,愣了愣才开口:“军牌……还在吗?”
“在。”顾深把军牌拿出来,“你刚才说,枪里有证据,什么证据?”
谢临沉默了很久,像是在回忆被附身时的感觉。过了好一会儿,他才低声说:“像是……一份名单。”
“名单?”
“嗯。”谢临的声音很轻,带着一丝不确定,“我好像听到‘通敌’、‘叛国’……赵副官是被冤枉的,他要找的不是枪,是枪里藏着的名单,证明那支队伍里有内奸,不是他。”
顾深心头一震。1943年的那支残部,难道不是战死的,而是被内奸出卖了?所以那些阴兵才怨气不散,执着于找赵副官——他们不是要报复,是要洗清污名?
“那枪……会藏在哪?”
谢临看向窗外,远处的分水岭在暮色中若隐若现,像一条蛰伏的巨蟒。“素心兰是从尸体上长出来的,它们的根……会指向藏枪的地方。”他顿了顿,眼神变得异常坚定,“今晚是月圆,我们得再去一次分水岭。”
顾深看着他苍白的脸,又摸了摸自己手腕上的紫痕。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——月圆夜的阴兵最凶,这一去,可能就回不来了。
但他没有犹豫,点了点头:“好。”
有些真相,哪怕埋在血里,藏在骨中,也必须被挖出来。不只是为了那三个死去的村民,更是为了那些困在山里几十年的魂魄,为了那个被冤枉的赵副官,或许……也为了身边这个眼神坚定的男人。
夜色渐渐浓了,月亮又开始往云缝里钻。派出所的灯光下,顾深擦了擦配枪,谢临则在摆弄那只旧怀表,铜片上的符文在灯光下泛着微光,像是在积蓄力量,等待着即将到来的风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