云水县的夜,静得能听见山风穿过老槐树的呜咽。派出所的灯亮了半宿,顾深坐在桌前,反复看着那三份验尸报告,指尖在“急性心脏骤停”几个字上磨出了红痕。
王勇说,三个死者都在月圆夜去过分水岭——就是顾深撞见“阴兵”的那道山梁。第一个死者是个樵夫,据说在山坳里捡到过一块生锈的军牌;第二个是猎户,自称用猎枪瞄准过那些“影子”;第三个是采药人,失踪三天后被发现死在自家床上,床边摆着一束开得诡异的白色山茶花。
“山茶花?”顾深抬头,“这个季节有山茶花?”
“怪就怪在这。”王勇递过来一张照片,照片里的山茶花洁白得近乎透明,花瓣边缘却泛着一丝青黑,“县医院的老中医说,这不是本地的品种,像是……几十年前部队里种过的那种‘素心兰’,早就绝了。”
顾深捏着照片,指腹划过花瓣上的青黑。部队?军牌?这让他想起山坳里那些披甲执刃的“阴兵”——难不成,真和几十年前的战事有关?
他翻出云水县志,在“抗战时期”那一章找到了记载:1943年,一支国民党残部被困在分水岭,与日军激战三昼夜,全军覆没,尸体都没运出来,就地埋在了山坳里。县志最后附了一句:“是夜,有村民见山火冲天,闻甲胄声不绝,次日山中血流成河,兰花遍野。”
“兰花遍野……”顾深喃喃自语,和照片里的素心兰对上了。
就在这时,派出所的门被轻轻推开,谢临走了进来,手里提着一个布包,晨光从他身后涌进来,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。
“顾警官还没休息?”谢临把布包放在桌上,打开,里面是几卷泛黄的纸,“这是我祖父当年的日记,他1945年在云水县住过,写了些关于分水岭的事。”
顾深拿起日记,纸页脆得像枯叶,字迹却很工整。前面大多是些民俗记录,直到翻到最后几页,字迹突然变得潦草,甚至有些扭曲:
“三月十六,月圆。分水岭有甲胄声,见黑影列队,为首者执长刀,面如炭……”
“三月廿三,李樵夫死,死前见军牌,牌上字:赵……”
“四月初一,素心兰开,青黑色,埋尸处皆生……”
“他们在找东西……找那个跑掉的……”
日记到这里戛然而止,最后一页被撕去了,边缘留着参差不齐的齿痕,像是被人硬生生咬掉的。
“跑掉的什么?”顾深抬头,对上谢临的目光。
谢临指尖划过日记上的齿痕,眼神沉了沉:“我祖父疯了后,总念叨一句话:‘他们没找到赵副官,所以不肯走’。”
赵副官?顾深想起那个樵夫捡到的军牌——难道上面刻的就是“赵”字?
“我想去分水岭看看。”顾深站起身,抓起外套,“现在。”
“白天去没用。”谢临拦住他,“那些东西,只在月圆夜出来。但可以去山坳里看看埋尸的地方,或许能找到线索。”
两人租了辆摩托车,沿着盘山公路往分水岭去。雨后的山路泥泞难行,车轮碾过落叶,溅起混着腐土的水花。谢临坐在后座,怀里揣着那只旧怀表,顾深能感觉到他的指尖偶尔会碰到自己的后背,带着一丝冰凉。
“你祖父为什么对阴兵这么执着?”顾深问,风声灌进头盔,把声音撕得有些碎。
谢临沉默了片刻:“他当年不是疯了,是被吓的。”他顿了顿,“我祖母说,祖父见过那个‘赵副官’,就在阴兵借道的前一夜,赵副官浑身是血,从山里跑出来,敲了我祖父住的客栈的门,说要找一样东西,一样能证明‘清白’的东西。”
顾深皱眉:“清白?”
“没人知道是什么。”谢临的声音轻了些,“第二天,赵副官就不见了,然后就开始闹阴兵。我祖父说,那些阴兵不是在‘借道’,是在‘搜山’,他们在找赵副官,或者说,找他带走的东西。”
摩托车爬到半山腰,谢临突然喊停:“就在这附近。”
两人下车,往山坳里走。坡很陡,长满了及膝的野草,草叶上还挂着露水,沾在裤腿上,凉得刺骨。走了约莫半个时辰,谢临突然停在一片相对平坦的空地前,空地边缘长着几株白色的花——正是照片里的素心兰,花瓣边缘的青黑在阳光下看得格外清楚。
“就是这了。”谢临蹲下身,拨开草丛,露出下面的泥土。泥土是暗红色的,像掺了血,用手一捏,能感觉到里面有细碎的硬物。
顾深拿出工兵铲,往下挖了不到半尺,铲头就碰到了金属。他放慢动作,小心翼翼地刨开泥土,一块锈迹斑斑的军牌露了出来,上面刻着两个字:赵峰。
“赵峰……赵副官?”顾深拿起军牌,上面还沾着暗红色的泥土,“这就是樵夫捡到的那块?”
“不像。”谢临指着军牌背面,“这上面有个刀痕,是新的,像是被人故意划上去的。”
顾深翻过军牌,背面果然有一道浅浅的刻痕,形状很奇怪,像个扭曲的“S”。他正想仔细看,手腕突然一阵刺痛,昨天被“视线”扫过的青痕又开始发烫。
谢临脸色微变,立刻掏出那只旧怀表打开,铜片上的符文在阳光下泛出微光。随着怀表打开,周围的空气似乎凝固了,野草不再晃动,连风声都停了,只有素心兰的花瓣在轻轻颤抖,像是在害怕什么。
“怎么回事?”顾深握紧军牌,掌心沁出冷汗。
“军牌引来了东西。”谢临的声音压得很低,眼睛警惕地盯着四周,“是那些阴兵的‘气息’,它们能感觉到和自己有关的东西。”
他从布包里拿出一小捆红线,快速在两人脚边围了个圈,又撒上些糯米:“这能挡一会儿。我们得赶紧离开,军牌不能带在身上。”
顾深刚想把军牌放回土里,却发现军牌背面的刀痕突然渗出一丝黑色的液体,像血,又比血更稠,滴在地上,瞬间腐蚀出一个小坑。
“这不是普通的刀痕。”谢临凑过来看,眉头皱得很紧,“像是……用血画的符,用来标记什么的。”
就在这时,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,和昨晚听到的一模一样,由远及近,带着肃杀之气。明明是白天,阳光却突然暗了下来,像是被什么东西遮住了。
“它们来了!”谢临脸色煞白,“快走!红线困不住多久!”
顾深把军牌塞进怀里,拉起谢临就往山坡上跑。马蹄声越来越近,甚至能听到有人在喊“搜!仔细搜!”,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木头。
跑到半山腰时,谢临突然“哎呀”一声,摔倒在地,脚踝被一块石头划破,渗出的血滴在草地上,瞬间被草叶吸收,草尖竟泛起一丝青黑。
“我来背你!”顾深转身要蹲,却被谢临按住肩膀。
“别碰我!”谢临的声音发颤,“我的血……会引它们过来!你拿着日记和怀表先走,去镇上找王警官,让他带桃木剑来!”
马蹄声已经到了身后,顾深甚至能感觉到一股寒气吹在颈后。他看着谢临苍白的脸,又看了看远处隐约出现的黑影,咬了咬牙,把军牌塞给谢临:“拿着这个,它们要找的是它,不是你!”
说完,他转身往山下冲,故意把脚步声踩得很重。那些黑影果然被吸引,马蹄声追着他来了。
顾深拼命跑,耳边全是自己的喘息和身后的甲胄声。他不知道跑了多久,直到看到摩托车的影子,才猛地刹住脚,回头望去——
山坳方向的阳光亮了起来,马蹄声消失了,只有风穿过树林的声音,像是谁在低声叹息。
他瘫坐在地上,摸出手机想给王勇打电话,却发现屏幕上多了一道裂痕,裂痕的形状,和军牌背面的刀痕一模一样。
而他手腕上的青痕,已经变成了深紫色,像一条正在游走的蛇。
顾深突然想起谢临的话——它们在找东西。找赵副官带走的,能证明“清白”的东西。
那东西到底是什么?和赵峰的军牌有关吗?谢临还在山上,他会不会……
顾深不敢想下去,抓起摩托车头盔,重新发动了车子。这一次,他要往山坳里去,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