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一月十日，周四，立冬。
温清在晨跑时感觉到了空气中的寒意。呼气时能看到白雾，梧桐叶几乎落光了，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指向灰蓝色的天空。他跑得很慢，但很稳，一公里下来，呼吸只是微乱，不再像第一次那样喘不上气。
回家冲完澡，他按照苏蔓的食谱准备早餐——南瓜小米粥，水煮蛋，还有一小碟凉拌菠菜。刚把粥盛出来，洛渊下楼了。
“早。”洛渊在餐桌旁坐下，和平常一样拿起平板看新闻。
“早、早上好。”温清把粥推过去，犹豫了一下，小声说，“今、今天立冬，晚上……吃饺子可以吗？”
洛渊抬眼看他：“你会包饺子？”
“……会一点。”温清耳尖有点红，“以前妈妈教过。”
“好。”洛渊点头，“需要买什么，让林助理送过来。”
温清松了口气，眼睛亮了一下：“我、我列个清单。”
早餐在安静中结束。温清洗碗时，洛渊已经换好衣服准备出门。走到玄关时，他忽然停下脚步。
“晚上有个应酬，会晚点回来。”洛渊说，“你自己先吃，不用等我。”
温清擦手的动作顿了顿：“……好。”
“饺子给我留一份就行。”洛渊补充道。
“……嗯。”温清的嘴角不自觉地弯了弯。
门关上了。温清站在厨房里，看着空荡荡的客厅，忽然想起什么。
今天是十一月十日。
一个很普通的日子。
但不知道为什么，他总觉得……好像忘了什么事。
上午的课是金融建模。温清坐在教室里，听着教授讲解复杂的公式，笔尖在笔记本上快速移动。窗外的天空阴沉沉的，像是要下雨。
课间休息时，他收到林助理的消息，说食材已经送到家里了。温清回复了谢谢，又点开洛渊的对话框。
最后一条消息还是三天前，洛渊说“知道了”。
温清盯着那个对话框看了几秒，然后关掉手机。
下午没课，他直接回了家。林助理送来的食材很全——饺子皮，猪肉馅，白菜，韭菜，还有一小把新鲜的虾仁。
温清系上围裙，开始准备。白菜切碎，用盐腌出水分。韭菜洗净切末。虾仁剥壳去线，剁成泥。猪肉馅里加生抽、料酒、姜末、葱末，顺时针搅拌上劲。
动作很熟练。母亲教他包饺子时，他才十岁。小小的手捧着面皮，笨拙地捏出歪歪扭扭的形状。母亲总是笑着，手把手教他：“清清要这样，捏紧一点，不然煮的时候会破。”
后来母亲病了，躺在床上，还是坚持教他：“清清要学会自己做饭，以后妈妈不在了，你也要好好吃饭。”
温清垂下眼，手里的动作顿了顿。
已经……十一年了。
他摇摇头，把那些回忆压下去，继续拌馅。白菜、韭菜、虾仁泥，一样样加进猪肉馅里，最后淋一点香油，搅拌均匀。
馅料准备好了。温清搬了把椅子到阳台，坐在小桌子旁开始包饺子。阳光透过玻璃窗洒进来，暖洋洋的。薄荷和罗勒在微风里轻轻晃动，小番茄红彤彤的，像一个个小灯笼。
他包得很仔细，每个饺子都捏出整齐的褶子，像小元宝一样立在案板上。一个，两个，三个……不知不觉，案板上已经摆满了。
包到一半时，手机震了。是苏蔓。
“温先生，今天是洛总的生日，您知道吗？”
温清愣住了。手指一抖，刚捏好的饺子掉在桌上。
生日？
十一月十日？
他慌忙点开日历——十一月十日，星期四。很普通的一天。
但苏蔓不会开这种玩笑。
温清的心跳漏了一拍，然后疯狂地跳动起来。他想起早晨洛渊说“晚上有个应酬，会晚点回来”，想起他那句“饺子给我留一份就行”，想起他平淡的语气，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。
原来……今天是他的生日。
而他，什么都不知道。
“温先生？”苏蔓又发来一条消息，“您还在吗？”
温清回过神，手指颤抖着回复：“刚、刚知道。谢谢您告诉我。”
“不客气。洛总不太过生日，但我想……您应该知道。”苏蔓发来一个微笑的表情，“他喜欢吃甜的，尤其是黑森林蛋糕。不过别告诉他是我说的。”
黑森林蛋糕。
温清盯着那五个字，脑海里一片空白。他什么准备都没有，没有礼物，没有蛋糕，连一句“生日快乐”都没说。
手机又震了，这次是林助理。
“温先生，洛总今晚的应酬取消了。他让我跟您说，会回家吃晚饭。”
温清看着那条消息，又看了看案板上那些白白胖胖的饺子，忽然站起身。
他解下围裙，抓起钥匙和钱包，冲出了门。
小区门口就有一家蛋糕店。温清跑进去，气喘吁吁地问：“有、有黑森林蛋糕吗？”
“黑森林需要预定哦。”店员抱歉地说，“现成的只有奶油蛋糕和芝士蛋糕。”
温清的心沉了下去。他看了眼时间，下午三点半。现在预定，肯定来不及了。
“那……奶油蛋糕，可以现在做吗？”他问，“小一点的，两个人吃。”
“可以的，但需要一个小时。”
“我、我等。”
付了钱，温清坐在蛋糕店的角落里，盯着手机上的时间。每一秒都过得很慢，像被无限拉长。
他想起洛渊为他做的一切——给他一个家，给他安排营养师，教他跑步，在酒会上护着他，为他收拾傅家，给他买钢笔，牵着他的手去开家长会。
而他，连洛渊的生日都不知道。
温清攥紧了手指，指甲陷进掌心。
一个小时后，蛋糕做好了。小小的六寸，纯白的奶油，上面点缀着鲜红的草莓。店员问要不要写字，温清犹豫了一下，说：“写……生日快乐吧。”
简单的四个字，用巧克力酱写在蛋糕中央。
温清提着蛋糕回到家时，已经五点了。他慌慌张张地开始煮饺子，烧水，下锅，看着白白胖胖的饺子在沸水里翻滚，像一群嬉戏的小白鹅。
煮饺子的间隙，他把客厅简单收拾了一下。地毯铺平，靠垫摆好，把阳台上的小番茄摘了几颗，洗了放在碗里，红彤彤的，很可爱。
饺子煮好了，他捞出来，整整齐齐地码在盘子里。又调了蘸料——醋，生抽，香油，一点点蒜末。
然后，他坐在餐桌旁，等。
六点，洛渊没回来。
六点半，还没回来。
七点，天已经完全黑了。窗外下起了小雨，淅淅沥沥的，敲在玻璃上。
温清盯着那盘已经凉透的饺子，又看了看桌上那个小小的奶油蛋糕。蜡烛插好了，但他没点。草莓在奶油上慢慢渗出水分，看起来有点可怜。
七点半，门锁终于传来转动的声音。
温清猛地站起身，动作太急，椅子腿在地上刮出刺耳的声响。
洛渊推门进来，身上带着室外的寒意和湿气。他的头发有点湿，肩头落着细小的雨珠。
“对不起，晚……”洛渊的话停住了。
他看见了餐桌上的饺子，看见了那个小小的奶油蛋糕，看见了温清站在桌边，紧张得手指绞在一起的样子。
“……你知道了？”洛渊问，声音有些哑。
温清点点头，又摇摇头，最后小声说：“苏、苏蔓告诉我的……对、对不起，我本来应该……”
“不用道歉。”洛渊打断他，脱下外套挂好，走过来，“饺子凉了。”
“我、我去热一下！”温清慌忙端起盘子。
“我来吧。”洛渊接过盘子，走进厨房。温清跟在他身后，看着他把饺子倒进锅里，重新加热。
厨房里很安静，只有锅里的水咕嘟咕嘟的声音。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，像某种温柔的背景音。
“你吃了吗？”洛渊问。
“……还没。”
“一起吃吧。”
饺子热好了，洛渊盛了两盘。两人在餐桌旁坐下，温清把那碗蘸料推过去。
“生日快乐。”他说，声音很小，但很清晰。
洛渊的动作顿了顿。然后，他点点头：“谢谢。”
很平淡的两个字，但温清的心跳还是快了一拍。他低下头，夹起一个饺子，蘸了蘸料，送进嘴里。
饺子皮有点软了，但馅料还是好吃的。白菜清甜，猪肉鲜香，虾仁弹牙。
“好吃吗？”温清小声问。
“嗯。”洛渊点头，“很好吃。”
温清的眼睛弯了弯，继续吃饺子。但吃了几个，他放下筷子，看向那个蛋糕。
“蛋糕……可能不好吃。”他有些局促地说，“店里现做的，只有奶油蛋糕……黑森林要预定，我、我不知道……”
“没关系。”洛渊也放下筷子，“奶油蛋糕也很好。”
温清起身，拿出打火机，点燃了蜡烛。小小的火苗在蛋糕上跳动，映着两人的脸。
“许、许个愿吧。”温清说，声音有点抖。
洛渊看着他。烛光里，Omega的眼睛很亮，像盛着两汪清澈的泉水。紧张，期待，还有一点小心翼翼。
洛渊闭上眼睛，三秒后，睁开，吹灭了蜡烛。
温清鼓起掌来，很轻，但很认真。然后，他切了一块蛋糕，放在洛渊面前。
“您、您尝尝。”
洛渊拿起叉子，尝了一口。奶油很甜，草莓有点酸，蛋糕体还算松软。
“怎么样？”温清紧张地问。
“很好。”洛渊说。
温清松了口气，自己也切了一小块。确实，奶油有点腻，草莓不够新鲜，蛋糕体也有点干。
但他还是吃完了，因为这是给洛渊的生日蛋糕。
吃完蛋糕，两人一起收拾餐桌。温清洗碗，洛渊擦桌子。窗外的雨还在下，淅淅沥沥的，像在诉说什么。
“今天……”温清忽然开口，声音在哗哗的水声里有些模糊，“您本来有应酬？”
“嗯。”洛渊把抹布挂好，“推掉了。”
“为、为什么？”
洛渊没立刻回答。他走到阳台，看着窗外的雨夜。城市的灯火在雨幕里晕染成模糊的光斑，像一场朦胧的梦。
“不想去。”他说，声音很平静。
温清擦干手，走到他身边。两人并肩站着，看着窗外的雨。
“那……以前生日，您怎么过？”温清小声问。
“不过。”洛渊说，“忙，就忘了。”
温清的心揪了一下。他想起自己在温家的那些年，也没有人记得他的生日。母亲还在时，会给他煮一碗长寿面，加两个荷包蛋。母亲走后，就再也没有了。
“……对不起。”温清说，“我应该早点知道的。”
“不用道歉。”洛渊转过头，看着他，“你能记住，就够了。”
温清抬起头，对上洛渊的眼睛。那双总是很沉静的眼睛里，此刻映着窗外的灯火，显得很温柔。
“那……您许了什么愿？”温清问完，就后悔了。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。
但洛渊没生气。他看着温清，看了很久，然后说：“希望你平安健康。”
温清愣住了。
希望……他平安健康？
“就、就这样？”他小声问。
“嗯。”洛渊点头，“就这样。”
温清低下头，看着自己的脚尖。拖鞋是毛茸茸的米白色，是洛渊让林助理买的，说冬天了，脚不能凉。
“那……我也有愿望。”他忽然说，声音很轻。
洛渊没说话，等着。
“希望洛先生……”温清抬起头，眼睛亮亮的，“也能平安健康。”
洛渊看着他，没说话。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，室内的灯光温暖。
许久，洛渊伸出手，轻轻揉了揉温清的头发。
“嗯。”他说，“愿望会实现的。”
温清的眼睛弯了弯，像两弯月牙。
那天晚上，温清躺在床上，很久没睡着。他想起洛渊吹灭蜡烛时的侧脸，想起他说“希望你平安健康”时的表情，想起他揉自己头发时，掌心温柔的温度。
还有那句“你能记住，就够了”。
温清翻了个身，把脸埋进枕头里。枕头上有洗衣液的清香，但他总觉得，还能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青柠气息。
像某种温柔的守护。
像深冬的暖阳，悄悄照进心里。
隔壁房间，洛渊站在窗前，看着窗外的雨夜。
手机震了，是安浅。
“小渊，生日快乐。今天怎么过的？”
洛渊盯着那条信息看了几秒，然后回复：“吃了饺子，还有蛋糕。”
“蛋糕？你自己买的？”
“温清买的。”
那边沉默了几秒，然后发来一个笑脸。
“那孩子有心了。蛋糕好吃吗？”
“好吃。”
“那就好。小渊，生日快乐。要开心。”
洛渊没回复。他放下手机，看着窗玻璃上自己的倒影。
倒影里，他的嘴角，好像有一丝极淡的、几乎看不见的笑意。
他想起来，他刚才许的愿，其实有两个。
第一个，希望温清平安健康。
第二个……
洛渊闭上眼睛，深吸了一口气。
空气里有很淡的白桃气息，从门缝下飘进来，清清甜甜的，混着他自己的青柠味。
像某种温柔的羁绊。
像这场立冬的雨，悄无声息地，滋润了干涸的土地。
而那片土地上，有一株柔弱的白桃苗，正在悄悄生长。
带着希望，带着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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