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一月的第一个周五，温清收到了一条来自S大教学管理系统的群发通知。
“各位同学：本学期期中教学检查家长会将于下周二（11月9日）下午两点在人文楼报告厅举行。请务必通知家长准时参加。本次家长会将通报期中考试成绩及在校表现，事关学业评价，请重视。”
温清盯着手机屏幕，看了很久。
家长会。
这三个字对他来说，陌生得像个笑话。
在温家的十二年，从来没有人去给他开过家长会。每次通知单发下来，他不是扔进垃圾桶，就是塞在书包最底层，假装没看见。老师问起，他就低着头说“家长忙”。次数多了，老师也不再问。
但这次不一样。
这次他的成绩很好——微观经济学92分，金融学原理89分，统计学95分，三门专业课都在班级前五。教授还在课上表扬过他。
如果……如果有人能去的话……
温清攥紧了手机。他想起洛渊。但很快，又否定了这个念头。
洛渊那么忙，每天要开那么多会，要处理那么多工作。怎么可能有时间去参加一个无关紧要的家长会？
更何况，他们只是协议婚姻。这种场合，不在“必要配合”的范围之内。
温清放下手机，继续写作业。但那些字在跳动，他看不进去。
晚饭时，他低着头扒饭，一句话也没说。
“怎么了？”洛渊问。
温清摇摇头：“没、没什么。”
洛渊看着他，没再追问。但温清能感觉到，那双眼睛一直在看着他。
饭后，温清洗碗，洛渊去了书房。但没过多久，洛渊又下来了，手里拿着一杯水。
“把药吃了。”他把水和补充剂放在餐桌上。
“……好。”温清乖乖吃了药。
洛渊没走，靠在厨房门框上，看着他：“今天收到什么通知了？”
温清的手一抖，差点打翻水杯：“您、您怎么知道？”
“你状态不对。”洛渊的语气很平淡，“什么事？”
温清低下头，手指绞着衣角：“学、学校要开家长会……下周二下午。”
“家长会？”
“……嗯。”温清的声音越来越小，“要、要通报期中考试成绩……还要讲在校表现……”
洛渊沉默了几秒。然后，他说：“几点？”
“下、下午两点。”温清愣了一下，抬起头，“您、您问这个做什么？”
“知道了。”洛渊转身往楼上走，“那天我会空出时间。”
温清彻底愣住了。他站在原地，看着洛渊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，半天没反应过来。
洛渊……要去？
真的要去？
周二下午一点半，洛渊的车停在S大校门口。
温清坐在副驾驶，手指紧紧攥着书包带子。他今天穿得很正式——那套银灰色的定制礼服，埃琳娜特意熨烫过，线条流畅服帖。头发也梳得整整齐齐，露出光洁的额头。
洛渊今天没穿西装，而是一套深灰色的休闲装，看起来没那么正式，但依然挺拔冷峻。他看了眼手表：“在哪里？”
“人、人文楼报告厅。”温清小声说，“在、在图书馆后面。”
“嗯。”
两人下了车，往校园里走。十一月的阳光很好，但风已经带了寒意。梧桐叶落了一地金黄，踩上去沙沙作响。
路上遇到了几个同学。他们看见温清，又看见他身边的洛渊，都愣住了。
“温清，这是……”
温清的脸瞬间红了：“这、这是我……”
“我是他先生，洛渊。”洛渊开口，声音平静，但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。
同学的眼睛瞪大了：“啊，您、您好……”
洛渊微微颔首，算是打过招呼。他自然地牵起温清的手，继续往前走。
温清的手指冰凉，被洛渊温热的手掌握住，整个人都僵住了。他不敢动，也不敢挣开，就这么僵硬地被牵着走。
洛渊的手很稳，掌心有薄茧，握着他的力度恰到好处——不轻，但也不会弄疼他。
温清的心跳得厉害。他低着头，看着两人交握的手，眼眶忽然有点热。
这是第一次。
第一次有人牵着他的手，去给他开家长会。
第一次有人，以“家长”的身份，站在他身边。
报告厅里已经坐了不少人。大多是中年父母，也有爷爷奶奶。温清和洛渊走进去时，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。
“那两个小伙子是……”
“长得真俊啊。”
“看起来像兄弟吧？”
洛渊没理会那些目光，牵着温清找到了贴着他名字的座位——第三排靠走廊的位置。桌子上放着一个文件夹，里面是温清的成绩单和期中评价。
温清先坐下，洛渊在他旁边坐下。两人挨得很近，温清能闻到洛渊身上那股熟悉的青柠气息。
“紧、紧张吗？”温清小声问。
洛渊看了他一眼：“不紧张。你呢？”
“……有点。”
“不用紧张。”洛渊说，“你考得很好。”
温清的眼睛眨了眨，没说话。
两点整，家长会开始了。系主任走上讲台，开始讲话。大致内容是期中教学检查的情况，以及下半学期的教学安排。
然后，是各科老师发言。
微观经济学的教授第一个上台。他是个看起来很严肃的中年男人，戴着金边眼镜，声音洪亮。
“这次期中考试，整体成绩不错。特别要表扬几位同学——”他打开名单，“李想，94分。王明，93分。温清，92分……”
温清的心跳停了一拍。他听见了自己的名字。
“温清同学的答题思路非常清晰，尤其是最后那道大题，解法很巧妙。”教授继续说，“平时上课也很认真，作业完成得很好。是个很优秀的学生。”
温清的脸瞬间红了。他低着头，手指紧紧攥着衣角。
但下一秒，他感觉到洛渊的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。
很轻，但很稳。
像是在说：听到了吗？你很优秀。
温清抬起头，看向洛渊。男人正看着讲台，侧脸在报告厅的灯光下显得很沉静。但温清能感觉到，他嘴角有一丝极淡的、几乎看不见的笑意。
接下来是金融学原理的老师。他也提到了温清的名字，说他的课堂表现很好，作业总是按时交，质量也很高。
最后是统计学的教授。这个教授最年轻，也最风趣。
“我要特别表扬一位同学——”他笑着说，“温清，95分，全班第一。”
报告厅里响起一阵低低的议论声。温清的头更低了。
“温清同学的作业我每次都看得很开心。”教授说，“不仅答案正确，解题步骤写得清清楚楚，连字迹都很工整。这样的学生，哪个老师不喜欢？”
温清的脸烫得可以煎鸡蛋了。他偷偷抬眼，看见洛渊正看着他，那双沉静的眼睛里，带着一点……骄傲？
是的，骄傲。
像家长听到自己孩子被表扬时，那种自然而然的骄傲。
温清的心脏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攥住了，又酸又胀。他赶紧低下头，盯着桌子上的文件夹，眼眶越来越热。
家长会持续了一个半小时。结束的时候，很多家长围上去和老师交流。温清坐在座位上，没动。
“不去和老师说几句？”洛渊问。
温清摇摇头：“不、不用了……”
“去吧。”洛渊站起身，“我等你。”
温清愣了一下，抬头看他。洛渊的表情很平静，但眼神很坚定。
“……好。”温清站起身，鼓起勇气，走到讲台边。
统计学的教授看见他，笑了：“温清，来啦？这位是……”
“这、这是我先生。”温清的脸又红了。
“哦，你好你好。”教授热情地和洛渊握手，“温清是个很优秀的学生，您教得很好。”
洛渊微微颔首：“是他自己努力。”
“那也得有好的环境和支持啊。”教授感慨道，“温清这学期进步很大，上课发言也积极了。以前总是一个人缩在角落，现在开朗多了。”
温清低着头，没说话。但他能感觉到，洛渊的目光落在他身上，很沉，很静。
又和几位老师简单聊了几句，两人走出了报告厅。
秋天的阳光很好，但风有点大。梧桐叶在风里打着旋儿飘落，像一场金色的雨。
“冷吗？”洛渊问。
温清摇摇头：“不、不冷。”
但洛渊还是脱下了自己的外套，披在他肩上。
外套还带着洛渊的体温，和那股熟悉的青柠气息。温清攥紧了衣领，小声说：“谢、谢谢……”
“不用谢。”洛渊牵起他的手，“回家吧。”
两人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。梧桐叶在脚下沙沙作响，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洒下来，投下斑驳的光影。
温清低着头，看着两人交握的手。
洛渊的手很大，很稳，完全包裹住他的。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传来，一直暖到心里。
这是他第一次，这样被人牵着手，走在阳光下。
不是偷偷摸摸，不是提心吊胆。而是光明正大，理直气壮。
“洛先生。”温清忽然开口，声音很小。
“嗯？”
“您……为什么来？”温清抬起头，看着他，“这、这不在协议里……”
洛渊的脚步顿了顿。他转过来，看着温清。阳光下，Omega的眼睛很清澈，里面有水光闪动，像雨后初晴的天空。
“因为，”洛渊说，声音很平静，但每个字都说得很清晰，“我是你的家长。”
温清愣住了。他看着洛渊，看着那双沉静的眼睛，看着里面自己的倒影。
然后，眼泪毫无征兆地掉了下来。
一颗，两颗，砸在两人交握的手上。
洛渊没说话，只是伸出手，轻轻擦去他脸上的泪水。动作很轻，很小心，像在碰什么易碎品。
“别哭。”他说。
但温清哭得更凶了。他低着头，肩膀微微颤抖，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，止不住地往下掉。
不是因为难过。
而是因为……太久，太久没有被人这样对待过了。
十二年。整整十二年。
他一个人在温家，像株野草一样长大。没人管他吃没吃饱，没人问他冷不冷，没人给他开家长会，没人牵着他的手走在阳光下。
他以为，这辈子就这样了。
可是现在，有一个人出现了。
这个人给他一个家，给他做早餐，给他安排营养师，教他跑步，在酒会上护着他，为他收拾傅家，给他买钢笔，牵着他的手去开家长会。
还说，“我是你的家长”。
温清哭得说不出话。他只是攥紧了洛渊的手，像攥住一根救命稻草。
洛渊也没说话。他只是站在那儿，任由温清攥着他的手，任由他的眼泪打湿两人的手背。
很久，温清的哭声渐渐小了。他抬起头，眼睛红红的，像只兔子。
“……对不起。”他小声说，声音还带着哭腔。
“不用对不起。”洛渊说，声音比平时温和了些，“哭出来，也好。”
温清点点头，擦了擦眼睛。但眼泪还是止不住，又掉了几颗。
洛渊叹了口气，把他拉进怀里。
温清的身体僵住了。他靠在洛渊胸前，能听见男人沉稳的心跳，能闻到那股熟悉的青柠气息。很温暖，很安心。
他犹豫了一下，伸出手，轻轻抱住了洛渊的腰。
洛渊的身体也僵了一瞬，但很快，又放松下来。他轻轻拍了拍温清的背，像在安抚一个孩子。
梧桐叶在他们身边簌簌飘落，金色的，温柔的，像一场无声的拥抱。
许久，温清小声说：“洛先生。”
“嗯？”
“谢谢您。”
“嗯。”
“我会……好好学习的。”
“嗯。”
“不会……给您丢脸。”
洛渊沉默了几秒。然后，他说：“温清。”
“……嗯？”
“你不必为了谁而努力。”洛渊的声音很沉，很静，“你是为了你自己。明白吗？”
温清愣了一下。然后，他点点头：“……明白。”
“那就好。”洛渊松开他，牵起他的手，“回家吧。”
“……好。”
两人继续往前走。阳光很好，风很温柔。梧桐叶在他们脚下沙沙作响，像一首秋天的诗。
温清低着头，看着两人交握的手，忽然觉得……心里某个空了太久的地方，好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。
温暖的，柔软的，像阳光一样的东西。
回到家，温清眼睛还红着，但心情明显好了很多。他去厨房准备晚餐，动作比平时轻快了不少。
洛渊在书房处理工作。但没看多久，手机就震了。
是安浅。
“小渊，今天去给温清开家长会了？”
洛渊挑了挑眉：“你怎么知道？”
“苏蔓跟我说的。”安浅发来一个偷笑的表情，“她说温清最近状态很好，体重涨了两公斤，信息素也稳定多了。今天家长会，你去了？”
“嗯。”
“怎么样？温清成绩好吗？”
“很好。全班第一。”
那边沉默了几秒。然后，安浅发来一条语音，声音里带着笑意：“我就知道那孩子聪明。你多夸夸他，他需要肯定。”
洛渊顿了顿，回复：“知道了。”
“对了，”安浅又说，“下周是你生日，记得吗？要不要和温清一起过？”
生日。
洛渊盯着那两个字看了几秒。他已经很久不过生日了。从安浅生病，到他回国创业，生日对他来说，和任何一天没有区别。
“……再看吧。”他回复。
“好吧。不过小渊，你也该学着接受别人的好意了。”安浅说，“温清那孩子……是真心对你好。我看得出来。”
洛渊没回复。他放下手机，走到窗前，看着楼下厨房的窗户。
能看见温清在里面忙碌的身影。系着围裙，动作熟练，偶尔抬手擦擦额头。
暖黄色的灯光，热气腾腾的厨房，还有那个瘦弱但挺直的背影。
像某种……他很久不曾拥有的，家的模样。
洛渊闭上眼睛，深吸了一口气。
空气里有很淡的白桃气息，从楼下飘上来，清清甜甜的，混着他自己的青柠味。
像某种温柔的羁绊。
像深秋的梧桐，在阳光下，悄悄伸展枝叶，为那株柔弱的白桃苗，撑起一小片温暖的天空。
而他，忽然觉得……这样，也没什么不好。
窗外的夜色渐深。
但至少此刻，这座房子里，有两盏灯亮着。
有两个人的呼吸，在轻轻起伏。
有一种陌生的、柔软的温度，在无声中生长。
像这场突如其来的家长会，打开了某扇紧闭的门，让阳光，悄悄照了进来。
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