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三下午,温清接到了洛渊助理的电话。
“温先生,我是林助理。洛总让我带您去试礼服,您现在方便吗?”
温清正坐在书桌前复习微观经济学,闻言愣了一下:“现、现在吗?”
“是的,设计师已经在工作室等着了。车已经在楼下,需要我上来接您吗?”
“不、不用,我马上下来。”
挂断电话,温清看着摊开的课本发了会儿呆。然后合上书,起身换衣服。他挑了件简单的白衬衫和黑色长裤——这是他现在最好的一套衣服了,虽然还是洗得有些发白。
下楼时,一辆黑色轿车已经等在门口。副驾驶下来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,戴着金边眼镜,穿着合身的西装,看起来很干练。
“温先生,我是林彻,洛总的助理。”男人微笑着递上名片,“请上车。”
温清有些拘谨地接过名片,坐进后座。林彻坐到副驾驶,示意司机开车。
车子平稳地驶入市中心最繁华的商业区,最后停在一栋低调的灰色建筑前。温清抬头看去,门口没有任何招牌,只有一块小小的铜牌,上面刻着一串法文。
“这里是Céleste,洛总常来的定制工作室。”林彻解释道,引着他走进去,“设计师埃琳娜女士是洛总的朋友,今天特意空出时间来为您服务。”
推开厚重的木门,里面是另一个世界。
宽敞的挑高空间里铺着浅灰色的地毯,墙上挂着几幅抽象画,灯光柔和而精准地打在展出的几套西服上。空气里有淡淡的雪松香氛味道,混合着新布料的气息。
一个穿着深蓝色丝绒套装的女人迎了上来。她大约四十岁,金发在脑后挽成优雅的发髻,笑容温和,但眼神锐利得像能看透一切。
“这位就是温先生吧?”她伸出手,说的是流利的中文,带着一点点法国口音,“我是埃琳娜,很高兴见到你。”
温清有些慌乱地和她握手:“您好……”
“洛已经跟我说过了。”埃琳娜微笑着,目光在他身上快速扫过,“周五的酒会,需要一套合身的礼服。来,我们先量尺寸。”
她示意温清跟着她走进里面的工作间。空间很大,三面墙都是镜子,中间有一个小小的圆形平台。工作台上散落着布料样本、设计草图和各种测量工具。
“站到平台上,可以吗?”埃琳娜拿起软尺。
温清听话地站上去。平台不高,但站在上面时,四面八方的镜子都映出他的身影——瘦削,苍白,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衣服,在这个奢华的空间里显得格格不入。
他下意识地低下头。
“别紧张。”埃琳娜的声音很温和,“只是量尺寸而已。放松,站直。”
软尺绕上他的肩膀。埃琳娜的动作很专业,很快,一边测量一边报出数字,旁边一个年轻的女助手快速记录。
“肩宽,42厘米。”
“胸围,86厘米。”
“腰围,66厘米……”
埃琳娜顿了顿,低头看了眼手里的软尺,又抬头看向温清。镜子里,Omega的脸瞬间涨红了。
“太瘦了。”埃琳娜轻声说,语气里没有评判,只是陈述事实,“你平时吃饭规律吗?”
温清的头更低了:“还、还可以……”
“洛说你是学生,正在长身体。”埃琳娜放下软尺,走到工作台前翻看布料样本,“这个年纪的Omega,应该再胖一点才健康。”
温清不知道该怎么回答,只能沉默。
尺寸量完了,埃琳娜拿起记录本看了看,然后抬头看向温清:“礼服的风格,洛说简洁大方就好。颜色方面……你觉得银色怎么样?”
“银、银色?”温清愣了一下。他想象不出自己穿银色礼服的样子。
“试试看。”埃琳娜从架子上取下一块布料样本——是银灰色的丝绸,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,像月光下的水面。她走到温清身边,把布料轻轻搭在他肩上。
镜子里的人瞬间变了。
银灰色的光泽衬得温清苍白的皮肤有了血色,柔和的光晕模糊了他身上那种挥之不去的怯懦感。布料垂坠的质感显得他身形更加修长,虽然还是瘦,但有了种纤细的美感。
“很适合你。”埃琳娜端详着镜子,眼里露出满意的神色,“你的皮肤很白,银色能提亮肤色。眼睛的颜色也很干净,搭配银色会很出彩。”
温清盯着镜子里的自己,有些恍惚。这是他吗?这个在银灰色光泽里,看起来……不那么狼狈的人?
“来,我们选一下款式。”埃琳娜把布料拿开,展开几份设计草图,“酒会是比较正式的场合,但也不用太拘谨。洛说你不太习惯这种场合,所以我想设计得稍微……保护性一点。”
她指的是一套设计——银灰色的三件套西装,剪裁修身但不紧绷,领口设计得比传统礼服稍高一些,刚好能遮住后颈。外套的驳领比较宽,能形成一种微妙的遮挡效果。
“这样就算有人想闻你的信息素,也不容易。”埃琳娜解释得很直接,“虽然临时标记后,你的信息素里会有洛的味道,但酒会上人多眼杂,还是小心为好。”
温清的脸又红了。他知道临时标记后,自己的信息素里会混合洛渊的青柠味,这是一种无声的宣告——这个Omega已经有Alpha了。
但被这样直白地说出来,还是让他羞赧。
“我、我听您的。”他小声说。
“好,那就这套了。”埃琳娜在草图上做了标记,“另外,衬衫我们用丝绸的,领口这里加一点暗纹。不会太张扬,但在灯光下会有微妙的光泽。”
她顿了顿,看向温清:“鞋子也需要定制。你的脚踝很细,市面上的成品鞋可能不合脚。”
“都、都听您的安排。”温清说。
埃琳娜看着他小心翼翼的样子,忽然笑了:“别这么紧张。洛虽然看起来冷冰冰的,但其实很细心。他特意叮嘱我,要选让你舒服的布料和款式。”
温清愣住了。洛渊……会特意叮嘱这些?
“他……”温清迟疑着,“洛先生他……还说了什么吗?”
“就说你怕生,不喜欢人多的场合,让我设计得低调些。”埃琳娜一边记录一边说,“还说你不习惯穿正装,所以布料要选柔软的,不能太硬。”
她抬起头,冲温清眨了眨眼:“我认识洛很多年了,第一次见他这么细致地交代一个人的事。”
温清的心跳漏了一拍。他攥紧了手指,不知道该说什么。
接下来的一个小时,埃琳娜又让温清试了几种不同的领口设计,调整了外套的长度和腰身的剪裁。每一次修改,镜子里的人都在发生变化——从最初的局促不安,渐渐变得……像那么回事了。
“好了,基本确定了。”埃琳娜最后检查了一遍记录,“周五上午来试成衣,如果有需要调整的地方还来得及。鞋子明天就能好,到时候一起试。”
温清从平台上下来,腿有点发软。不是累的,是紧张的。
“谢谢您。”他说。
“不客气。”埃琳娜送他出门,“对了,洛还说,让你顺便去楼下挑几套常服。他已经跟那边打过招呼了。”
“常服?”温清愣住了。
“是啊,总不能一直穿校服和旧衣服吧。”埃琳娜说得理所当然,“楼下是成衣店,也是我的产业。款式比较简单,你应该会喜欢。”
她说着,递给温清一张卡:“用这个结算。洛已经充值了。”
温清看着那张黑色的会员卡,手指微微发抖。卡面冰凉,上面刻着Céleste的花体字,在灯光下泛着暗哑的光泽。
“我……我不能……”他艰难地说。
“为什么不能?”埃琳娜看着他,“温清,你现在是洛的合法配偶。他为你提供衣物,是理所当然的事。就像你会为他做饭一样。”
她顿了顿,声音柔和了些:“有时候接受别人的好意,也是一种善意。”
温清攥紧了那张卡,卡片的边缘硌得掌心发疼。
最终,他还是跟着林彻下了楼。
楼下的成衣店和楼上工作室是完全不同的风格。空间明亮通透,衣服按照色系排列,从浅到深,像一道温柔的彩虹。款式都是基本款——剪裁精良的白衬衫,柔软的针织衫,版型合身的裤子,还有几件设计简洁的外套。
没有夸张的logo,没有繁复的装饰,就是最简单的、干净的衣服。
就像洛渊这个人一样。
“温先生可以慢慢挑。”林彻说,“我在这里等您。”
温清走进店里,手指拂过衣架上的面料。棉质的衬衫柔软亲肤,羊绒的针织衫轻盈温暖,羊毛的长裤垂坠挺括。
都是很好的料子。比他身上这件洗得发白的旧衬衫好一百倍。
他走到镜子前,看着里面的自己。瘦削,苍白,穿着旧衣服,站在这个光鲜亮丽的世界里,像个误入的流浪者。
如果穿上这些新衣服……会不一样吗?
会看起来……不那么狼狈吗?
“试试这件吧。”
一个温和的女声在身后响起。温清转过身,看见店里的一位导购拿着一件米白色的针织衫走过来。女孩二十多岁,笑容亲切,没有打量或评判的眼神。
“这个颜色很适合你。”她说,“面料是羊绒混纺,很软,不会扎皮肤。”
温清犹豫了一下,接过了那件衣服。
试衣间很大,镜子明亮。温清脱下旧衬衫,换上那件米白色的针织衫。面料确实很软,贴在皮肤上像一层温柔的云。衣服的剪裁恰到好处,肩线正好落在肩头,衣长刚好遮住腰线,不会太紧也不会太松。
镜子里的人,好像……变了。
苍白的脸色被柔和的米白色衬得有了生气,瘦削的身形被恰到好处的剪裁修饰得修长挺拔。虽然还是瘦,但不再显得病态,反而有种干净的少年感。
温清盯着镜子,看了很久。
然后他走出试衣间,对导购说:“这件……我要了。”
“好的。”女孩微笑着,“还需要试试别的吗?这条裤子应该也很适合您。”
她拿来一条浅灰色的羊毛长裤。温清接过来,又试了试。裤子的版型很好,腰身合适,裤长正好到脚踝。搭配那件米白色针织衫,整个人看起来干净又柔和。
“很适合您。”女孩真诚地说。
温清点点头。他又挑了几件基本款——两件白衬衫,一件浅蓝色的针织衫,两条黑色的长裤。都是最简单的款式,但面料和剪裁都无可挑剔。
结账时,他递出那张黑卡。导购熟练地刷卡,然后递回卡和购物袋:“温先生,已经好了。欢迎下次光临。”
温清接过袋子,手指碰到那些柔软的面料,心里涌起一种陌生的感觉。
不是喜悦,也不是激动。
而是……不知所措。
走出店门,林彻迎上来接过购物袋:“温先生,还需要去别的地方吗?”
温清摇摇头:“不了,回家吧。”
回家的路上,温清一直看着窗外。城市的风景飞速倒退,像一场模糊的梦境。他想起镜子里的自己——穿着新衣服,看起来干净体面,像个……正常的人。
不像温家那个躲在杂物间里、穿着旧衣服的温清。
不像那个被傅兰川堵在校门口、浑身发抖的温清。
手机震了一下。温清拿起来看,是洛渊发来的信息。
“试好了?”
温清盯着那三个字看了几秒,然后回复:“嗯。谢谢您。”
“嗯。晚上回家吃饭。”
“好。”
对话到此为止。简短,平淡,像两个陌生人之间的客套。
但温清握着手机,心里那点不知所措,慢慢沉淀下来。
至少,今晚有人回家吃饭。
至少,他不用一个人对着空荡荡的房子。
车子驶入小区,停在楼下。温清拎着购物袋上楼,开门,把袋子放在玄关。
客厅里很安静。阳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,照在浅灰色的地毯和米白色的靠垫上。阳台上,薄荷和罗勒在微风里轻轻摇曳,小番茄已经结出了青色的小果实。
一切都很安静,很干净。
但温清站在客厅中央,忽然觉得……这里好像真的有了一点“家”的气息。
他把新衣服拿回房间,一件件挂进衣柜。旧衣服还挂在最角落,和新衣服并排,对比鲜明。
温清盯着那几件旧衣服看了很久,最后伸手,把它们取了下来。
叠好,放进一个空置的购物袋里。
然后拎着袋子走出房间,扔进了楼层的垃圾桶。
做完这些,他回到厨房,开始准备晚餐。冰箱里食材充足,他挑了排骨、青菜、豆腐,还有几个新鲜的番茄。
淘米,洗菜,切肉。动作熟练,像已经做过千百遍。
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下来。城市的灯火一盏盏亮起,像星星坠落人间。
六点整,门锁传来转动的声音。温清关掉火,擦擦手,走出厨房。
洛渊推门进来,手里提着公文包。他看见温清站在客厅里,穿着那件新买的米白色针织衫,愣了一下。
“衣服……合适吗?”温清小声问。
洛渊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几秒,然后点点头:“合适。”
他脱掉外套挂好,走进餐厅。桌上已经摆好了三菜一汤,热气腾腾。
“洗手吃饭吧。”温清说。
洛渊洗了手,在餐桌旁坐下。温清盛了两碗饭,在他对面坐下。
餐厅里很安静,只有碗筷碰撞的轻微声响。窗外的夜色深沉,室内的灯光温暖。
“礼服试得怎么样?”洛渊问。
“很……很好。”温清说,“埃琳娜女士很专业。选了银灰色的。”
“嗯。”洛渊夹了一块排骨,“她眼光很好。你穿银色应该不错。”
温清的手顿了顿。他想起镜子里的自己——银灰色的光泽,柔和的光晕,看起来……不那么像自己,但也不坏。
“谢谢您。”他说,“还有……衣服的事。”
洛渊抬眼看他:“衣服怎么了?”
“就是……”温清的声音越来越小,“楼下的衣服……谢谢您。”
洛渊沉默了几秒,然后说:“不用谢。你需要。”
他说得很简单,但温清听懂了。
你需要。所以我给你。
就像协议里写的那样,各取所需。
温清低下头,扒了一口饭。米粒洁白柔软,热气袅袅升起,模糊了视线。
“周五的酒会,”洛渊忽然开口,“如果不想去,可以不去。”
温清愣住了。他抬起头,对上洛渊沉静的眼睛。
“但我建议你去。”洛渊继续说,“你需要习惯这种场合。以后还会有很多次。”
温清攥紧了筷子。他知道洛渊说得对。既然选择了这条路,既然签了那份协议,他就不能一直躲在自己的壳里。
“……我去。”他说。
“好。”洛渊点头,“到时候跟着我就行。不用说话,不用笑,如果觉得不舒服,随时告诉我。”
温清看着他。洛渊的表情很平淡,但那双眼睛里,有种让人安心的笃定。
“谢谢。”温清说,声音很轻,但很清晰。
这次,洛渊没有说“不用谢”。
他只是点了点头,继续吃饭。
饭后,温清洗碗,洛渊去了书房。窗外的夜色越来越深,城市的灯火像一片流动的光海。
温清站在阳台上,看着脚下的车水马龙。晚风很凉,带着秋天的气息。薄荷叶在风里轻轻晃动,散发出清新的香气。
他穿着那件米白色的新针织衫,面料柔软温暖。
忽然想起小时候,母亲还在的时候。每年秋天,母亲都会给他织一件新毛衣。用的是最便宜的毛线,但织得很密实,很暖和。
母亲说:“清清穿新衣服真好看。”
那时的他,还会笑,还会扑进母亲怀里撒娇。
后来母亲走了,再也没有人给他织毛衣了。也没有人说他穿新衣服好看了。
温清仰起头,看着夜空。城市的夜空看不到星星,只有被灯火映亮的云层。
但不知道为什么,他觉得今晚的夜色,好像温柔了一些。
书房里,洛渊站在窗前,手里拿着酒杯。
他能闻到空气里淡淡的白桃气息——是临时标记后,Omega信息素的残留。清清甜甜的,混着他自己的青柠味,形成一种奇异的和谐。
他想起下午林彻发来的信息。
“温先生试礼服时很紧张,但埃琳娜女士说他很配合。另外,温先生把旧衣服都扔了。”
扔了旧衣服。
洛渊仰头喝掉杯里的酒。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,却浇不灭心头那股莫名的情绪。
他知道温清为什么扔旧衣服。
就像他知道,为什么温清会站在阳台上吹风。
就像他知道,为什么自己会站在这里,而不是在会议室里加班。
有些事,不需要说。
就像有些变化,已经在悄然发生。
窗外夜色深沉。
但至少此刻,风是温柔的。
灯光是温暖的。
这个曾经空旷冷清的房子,开始有了温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