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日清晨,温清在生物钟的作用下准时醒来。
身体还有些发软,后颈腺体处传来隐约的胀痛,是临时标记后的正常反应。他躺在床上发了会儿呆,晨光透过窗帘缝隙洒进来,在木地板上投下一道狭长的光斑。
空气里有很淡的青柠味。
不是洛渊本人——那个Alpha此刻应该还在二楼的主卧——而是残留的信息素。临时标记后,Alpha的信息素会在Omega体内停留至少24小时,形成一种无形的安抚。温清能感觉到那股清凉的气息在血液里流动,像夏日里冰镇过的薄荷水。
他坐起身,摸了摸后颈。齿痕已经结痂了,小小的两个凸起,指尖碰上去时带来微妙的触感。温清的脸有点热,慌忙放下手,起身去洗漱。
镜子里的人眼睛还有点肿,脸色倒是恢复了正常。他换上一件米白色的高领薄毛衣,正好遮住腺体,然后轻手轻脚地打开房门。
客厅里很安静。洛渊似乎还没起床。
温清走进厨房,打开冰箱。里面食材不多,但做一顿简单的早餐足够了。他拿出鸡蛋、牛奶、吐司,又找到一盒蓝莓。想了想,从角落里翻出一袋面粉。
七点十分,洛渊从二楼下来时,闻到了食物的香气。
不是外卖那种标准化的味道,而是温暖的、带着烟火气的香。他脚步顿了顿,看见温清正背对着他在厨房里忙碌,系着一条浅灰色的围裙,袖子挽到手肘,露出一截白皙纤细的小臂。
晨光透过窗户洒在他身上,给那头柔软的黑发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。
“早。”洛渊开口,声音还带着刚睡醒的微哑。
温清转过身,手里还拿着打蛋器:“早、早上好。早餐马上就好,您稍等一下。”
他说得有点急,耳尖泛着淡淡的粉。洛渊注意到,他今天穿了高领,遮住了后颈的齿痕。
“嗯。”洛渊在餐桌旁坐下,拿起平板电脑,却没有打开。他的视线落在温清忙碌的背影上——Omega的动作很熟练,打蛋、搅拌、煎饼,一气呵成。
平底锅里发出滋滋的响声,黄油融化的香气弥漫开来。温清把煎好的松饼盛到盘子里,淋上枫糖浆,又撒了几颗蓝莓。然后转身,把两个盘子端上桌。
松饼烤得金黄蓬松,边缘微焦,散发出诱人的焦糖香气。旁边还配了煎蛋和烤吐司,一杯牛奶,一杯黑咖啡。
“不知道您喜欢吃什么……”温清小声说,在洛渊对面坐下,“就做了简单的。”
洛渊看着面前的早餐,沉默了几秒,然后拿起刀叉:“很好。”
温清松了口气,低头小口吃自己的那份。他用叉子切下一小块松饼,蘸了枫糖浆送进嘴里——甜而不腻,口感松软,是成功的。
偷偷抬眼,看见洛渊也吃了一口,表情没什么变化,但动作没停。
应该……是喜欢的吧?
餐厅里很安静。晨光越来越亮,透过落地窗洒满整个空间,在木质餐桌上投下温暖的光斑。空气里有食物的香气,咖啡的苦香,还有若有若无的、交融在一起的青柠与白桃气息。
“今天感觉怎么样?”洛渊忽然开口。
温清愣了一下,才反应过来他问的是发情期的事:“好、好多了。谢谢您昨天……”
“药吃了吗?”
“还没,马上吃。”温清说着,起身去拿药。陈医生开的强效抑制剂是小药片,一天一次。他倒了杯水,就着水把药吞下去,又坐回餐桌旁。
洛渊看着他,没说话。温清吃药的姿势很熟练,仰头,吞咽,一气呵成,像是做过无数次。
“以前在温家,”洛渊问,声音很平静,“发情期怎么过的?”
温清的手指蜷了蜷:“就……吃抑制剂。米楠给的。”
“每次都这样?”
“嗯。”温清点头,声音更小了,“她说Omega发情期很麻烦,让我自己处理好,别给家里丢人。”
洛渊握着叉子的手紧了紧。他想起陈医生昨天说的话——长期使用劣质抑制剂,腺体状况不好。
“以后不用她给的药。”洛渊说,语气是不容置疑的,“陈医生每周会来一次,给你做腺体检查。药他会直接带过来。”
温清抬起头,眼睛里闪过一丝什么,很快又垂下眼:“……好。”
吃完早餐,温清很自然地收拾碗筷。洛渊端着咖啡杯坐在餐桌旁,看着他洗碗的背影,水流声哗哗的,蒸腾的热气模糊了玻璃。
“今天有什么安排?”洛渊问。
“去趟超市。”温清说,关掉水龙头,用毛巾擦手,“冰箱里东西不多了。另外……我想买点盆栽。”
洛渊挑眉:“盆栽?”
“嗯。”温清转过身,手指无意识地绞着毛巾,“客厅太空了,放点绿植会好看些。我看了,阳台采光很好,可以种点薄荷、罗勒,做菜的时候用得上。”
他说这些话时,眼睛亮亮的,虽然还是很小心,但比之前多了点生气。
洛渊看了他几秒,然后说:“让司机送你去。”
“不用麻烦,我坐地铁——”
“让司机送。”洛渊打断他,语气是不容拒绝的,“另外,这是我的副卡。”
他从钱包里抽出一张黑色的信用卡,放在餐桌上:“家用。密码是你生日后六位。”
温清愣住了。他看着那张卡,又看看洛渊,张了张嘴,却没发出声音。
“协议里有写,”洛渊站起身,语气平淡,“我会负担你的一切生活开销。所以,不用给我省钱。”
他端起咖啡杯,转身上楼。走到楼梯口时,听见温清很轻很轻的声音。
“谢谢您。”
洛渊的脚步顿了顿,没回头,继续往上走。
书房里,他打开电脑,却没有立刻工作。窗外的阳光很好,能看见楼下温清走出公寓楼,坐进等在那里的黑色轿车。
车子缓缓驶出小区,汇入周末早晨的车流。
洛渊盯着那个方向看了很久,直到手机震了,才收回视线。
是安浅。
“小渊,温清那孩子怎么样?发情期过了吗?”
洛渊看着那条信息,想起昨天温清缩在床边,抓住他衣角的样子。想起临时标记时,他在自己怀里的颤抖。想起今天早晨,他系着围裙做早餐时,晨光洒在身上的模样。
他回复:“过了。没事了。”
顿了顿,又补了一句。
“他会做饭。做得不错。”
手机很快又震了。
“那就好。那孩子以前过得苦,你要多照顾他。虽然说是协议婚姻,但既然结了婚,就是一家人了。”
一家人。
洛渊盯着那三个字,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。
然后他关掉对话框,打开工作邮件。傅家偷税漏税的证据已经整理好了,助理问他什么时候发出去。
洛渊回复:“现在。”
发送。
做完这些,他靠在椅背上,闭上了眼睛。空气里还残留着很淡的白桃气息——是临时标记后,Omega信息素的残留。清清甜甜的,混着他自己的青柠味,形成一种奇异的和谐。
像某种宣告。
下午三点,温清回来了。
洛渊在书房处理工作,听见楼下传来开门声,然后是塑料袋摩擦的窸窣声响。他放下文件,走到楼梯口往下看。
温清正蹲在玄关拆购物袋。他买了很多东西——几个大号的环保袋鼓鼓囊囊的,旁边还放着几个小盆栽。
“需要帮忙吗?”洛渊开口。
温清吓了一跳,手里的袋子差点掉地上。他抬起头,看见洛渊站在楼梯上,慌忙站起身:“不、不用,我自己可以。”
但他的表情明显不是“可以”的样子。洛渊走下楼梯,接过他手里最重的一个袋子——里面是米、面、油,还有一些罐头。
“买了这么多?”洛渊问,把袋子拎进厨房。
“因为……因为很多都缺。”温清跟在他身后,声音越来越小,“厨房里连盐都没有……”
洛渊动作顿了顿。他确实很少在家吃饭,厨房对他来说就是个摆设。钟点工每周来三次,也只是打扫卫生,不会补充食材。
“以后缺什么,列个清单,让助理去买。”洛渊说。
“不用的,我自己可以。”温清说着,开始从袋子里往外拿东西。一样一样,分门别类地放进冰箱和橱柜。
洛渊靠在厨房门框上,看着他忙碌。温清做事很有条理,调味料放在调味架上,干货放进密封罐,蔬菜水果分门别类放进冰箱的不同抽屉。他还买了一套新的餐具——米白色的陶瓷碗盘,边缘有浅浅的波纹,很简单,但很温润。
“这个……”温清拿出那几个小盆栽,有点不好意思地看向洛渊,“我买了薄荷、罗勒,还有一盆小番茄。可以放在阳台吗?”
洛渊看了一眼。小盆栽都长得很好,绿油油的,薄荷的叶片饱满,散发着清新的香气。
“嗯。”他点头。
温清的眼睛亮了一下,抱着盆栽朝阳台走去。洛渊跟过去,看见他蹲在阳台上,小心翼翼地把盆栽从塑料盆里移出来,种进早就准备好的大花盆里。
他的动作很轻柔,指尖沾了泥土也不在意。阳光洒在他身上,给他整个人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。有那么一瞬间,洛渊觉得,这个过于空旷、过于冷清的房子,好像真的开始有了“家”的气息。
“洛先生。”温清忽然开口,没回头,声音很轻,“阳台这里……可以放一个小桌子吗?两把椅子。天气好的时候,可以在这里喝茶。”
洛渊看着他的背影,沉默了几秒,然后说:“你想放就放。”
“谢谢。”温清说,声音里带着一点笑意。
种完盆栽,温清又拿出一块浅灰色的地毯,铺在客厅沙发前。地毯很软,毛茸茸的,踩上去很舒服。他还买了几个靠垫——米白色、浅灰色、燕麦色,软软地堆在沙发上。
做完这些,他站在客厅中央,环顾四周。阳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,照在崭新的地毯和靠垫上。绿植在阳台上舒展着叶片,空气里有薄荷的清香。
好像……不一样了。
“好看吗?”温清小声问,看向洛渊。
洛渊靠在墙边,看着他。温清站在那里,眼睛里有一点期待,一点紧张,还有一点不易察觉的、小小的骄傲。
像个终于把巢筑好的小鸟。
“……嗯。”洛渊点头,“好看。”
温清笑了。很浅的笑,嘴角弯起一个小小的弧度,眼睛弯成月牙。这是他住进这里两周来,洛渊第一次看见他这样笑。
干净,柔软,像初春融化的雪。
洛渊移开视线,转身往厨房走:“晚上吃什么?”
“啊,对了。”温清跟上来,“我买了排骨,晚上做糖醋排骨可以吗?还有清炒时蔬,番茄鸡蛋汤。”
“可以。”洛渊说,打开冰箱拿水,却看见里面已经被塞得满满当当——蔬菜水果整齐排列,各种调味料瓶瓶罐罐,还有几个保鲜盒,上面贴着标签,写着“高汤”“自制酱料”。
全都是温清的手笔。
洛渊关上冰箱门,看了温清一眼。Omega正系上围裙,从袋子里拿出排骨,放在水槽里解冻。他的动作很自然,像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很久。
“需要帮忙吗?”洛渊问。
温清愣了一下,转过头,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他:“不、不用,您去忙吧,我自己可以。”
洛渊点点头,没再坚持,转身回了书房。
但接下来的一个小时,他发现自己很难集中精神。楼下传来切菜的声音,油锅的滋滋声,还有隐约的、食物的香气。那种温暖的、充满烟火气的声音,是他这个房子里从未有过的。
最后,他放下文件,走下楼。
温清正在炒菜,锅里是金黄色的排骨,裹着亮晶晶的糖醋汁。他专注地看着锅,手里拿着锅铲,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。
夕阳透过窗户洒进来,给他的侧脸镀上一层温柔的光晕。
洛渊靠在厨房门框上,安静地看着。有那么一瞬间,他想起很多年前,安浅还在的时候,也是这样在厨房里忙碌。那时他还小,就搬个小凳子坐在厨房门口,等着妈妈把菜端上桌。
后来安浅带他出国,他们住在公寓里,请了保姆,很少再开火。再后来他回国创业,三餐几乎都在外面解决,厨房对他来说就是个摆设。
直到现在。
“可以吃饭了。”温清转过身,看见洛渊,愣了一下,“您……什么时候下来的?”
“刚刚。”洛渊走过去,帮他把菜端上桌。
三菜一汤,简单的家常菜,但热气腾腾,香气扑鼻。糖醋排骨色泽红亮,清炒时蔬翠绿欲滴,番茄鸡蛋汤飘着金黄的蛋花。
温清盛了两碗饭,在洛渊对面坐下。他有点紧张,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:“您尝尝,看合不合口味。”
洛渊夹了一块排骨。外酥里嫩,酸甜适中,火候掌握得刚刚好。
“好吃。”他说。
温清的眼睛亮了一下,低头扒了一口饭,嘴角又弯起那个小小的弧度。
餐厅里很安静,只有碗筷碰撞的轻微声响。夕阳越来越斜,把整个房间染成温暖的橙黄色。阳台上的绿植在晚风里轻轻摇曳,薄荷的清香飘进来,混着食物的香气。
“下周,”洛渊忽然开口,“有个商业酒会。需要你一起去。”
温清夹菜的动作顿住了。他抬起头,有些茫然地看着洛渊:“我……我去吗?”
“嗯。”洛渊点头,语气平淡,“协议里有写,必要场合需要配合扮演配偶角色。下周五晚上,在君悦酒店。我会让助理准备衣服。”
温清的手指收紧。酒会……那种场合,他只在电视里见过。穿着华丽的礼服,端着酒杯,和陌生人谈笑风生。
他做不到。
“我、我不行……”他的声音在发抖,“我不会……不知道怎么说话……”
“不用说话。”洛渊看着他,声音很平静,“跟着我就行。有人问你问题,微笑,点头,或者说‘谢谢’。其他的我来处理。”
温清还想说什么,但对上洛渊那双沉静的眼睛,又把话咽了回去。
“……好。”他小声说。
“另外,”洛渊顿了顿,“温家那边可能会有人去。傅国华收到了邀请函。”
温清的脸色白了白。
“不用怕。”洛渊的语气没什么变化,但温清能听出那平静下的笃定,“有我在,他们不敢对你怎么样。”
温清低下头,看着碗里的米饭。米粒洁白饱满,热气袅袅升起,模糊了视线。
“谢谢您。”他说,声音很轻。
“不用谢。”洛渊说,“这是协议的一部分。”
又是协议。
温清心里那点微弱的暖意,又冷了下去。他埋头吃饭,不再说话。
饭后,温清洗碗,洛渊回了书房。窗外的天色完全暗了下来,城市的灯火一盏盏亮起。温清站在阳台上,看着脚下的车水马龙。
晚风很凉,带着秋天的气息。薄荷叶在风里轻轻晃动,散发出清新的香气。
他想起洛渊说的酒会。想起温家。想起傅国华和米楠,还有傅兰川那张恶意的脸。
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。
一件外套披在了他肩上。温清吓了一跳,转过身,看见洛渊站在他身后。
“冷了就别站在这里。”洛渊说,声音在夜色里显得很沉。
温清低下头,攥紧了肩上的外套。是洛渊的,上面有很淡的青柠气息。
“在想酒会的事?”洛渊问。
温清点点头,又摇摇头,最后小声说:“我……我怕给您丢人。”
洛渊沉默了几秒。夜色里,温清低着头,侧脸在远处灯火的映照下明明灭灭,睫毛很长,垂下来时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。
脆弱,又固执。
“不会。”洛渊说,声音比平时温和了些,“你很好。不用和别人比。”
温清抬起头,眼睛里有水光闪动。夜色太深,洛渊看不清他的表情,但能感觉到,Omega身上那股紧绷的气息,似乎松动了一些。
“谢谢。”温清说,声音很轻,几乎被晚风吹散。
洛渊没说话,只是站在他身边,和他一起看着脚下的城市。夜风拂过,带来薄荷的清香,和白桃与青柠交融的气息。
许久,温清轻声开口:“洛先生。”
“嗯?”
“阳台的桌子……我想选原木色的,可以吗?”
“可以。”
“椅子要两把。一把高一点,一把矮一点。”
“好。”
“还要一个花瓶。插点鲜花。”
“嗯。”
一问一答,在夜色里轻轻回荡。像某种温柔的约定。
远处的灯火彻夜不灭,像一片倒置的星河。而在这个高高的阳台上,两个人并肩站着,中间隔着礼貌的距离,却又被某种无形的纽带连接。
像两株原本独立的植物,在不知不觉中,根系开始悄悄缠绕。
夜还很长。
但至少此刻,风是温柔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