接下来的两周,温清过上了某种规律到近乎刻板的生活。
早晨六点半起床,洗漱,做简单的早餐——通常是一杯牛奶和两片吐司。洛渊起得更早,温清在厨房忙碌时,总能听见二楼传来隐约的淋浴声和水流声。七点,洛渊会准时出现在餐厅,穿着熨烫平整的衬衫,头发微湿,身上带着清爽的青柠气息。
他们很少交谈。洛渊会在餐桌旁看平板电脑上的财经新闻,温清则安静地吃自己的早餐,偶尔偷偷抬眼,看晨光透过落地窗洒在洛渊侧脸上的轮廓。男人吃饭很快,但动作很优雅,连拿起咖啡杯的姿势都像经过精确计算。
七点半,洛渊出门。关门声很轻,但温清每次都会听见,然后客厅就彻底安静下来,只剩下空气里若有若无的青柠余韵。
白天他去学校上课。S大的课程并不轻松,尤其是他选修的金融专业。离开温家前,他的成绩只是中等——不是不聪明,而是没有时间。白天要应付傅兰川那些人的刁难,晚上要等所有人都睡了才敢在杂物间里看书。
现在不一样了。他坐在教室的前排,笔记本上写满工整的字迹。没有人会故意撞掉他的书,没有人会在他的椅子上倒胶水,更没有人会在他回答问题时发出刺耳的嘘声。
只是,依然孤独。
课间休息时,同学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聊天。温清独自坐在座位上,看着窗外梧桐树的叶子一天天变黄。偶尔有人想和他说话,但看到他疏离的表情,又讪讪地走开。
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。二十年的人生里,他学会的唯一社交技能是“不惹麻烦”,而不是“交朋友”。
周五下午的最后一节是宏观经济学。教授拖堂了十分钟,等温清收拾好东西走出教学楼时,天色已经有些暗了。
他沿着校园路往校门口走,盘算着晚上是煮面条还是吃速冻水饺。洛渊这几天在出差,家里只有他一个人。
“哟,这不是我们温少爷吗?”
轻佻的声音在身后响起。温清身体一僵,没有回头,加快了脚步。
“跑什么呀?”几个男生围了上来,为首的正是傅兰川。他穿着皮夹克,头发染成夸张的银灰色,嘴里叼着烟,烟草味的信息素嚣张地散开,带着明显的攻击性。
温清停下脚步,抱紧了怀里的书:“有事吗?”
“没事就不能找你叙叙旧了?”傅兰川嗤笑一声,上下打量他,“听说你搬进洛渊那儿了?可以啊温清,攀上高枝了,连家都不回了?”
周围几个男生哄笑起来。他们都是傅兰川的跟班,温清认得他们——高中时就经常堵他,抢他的午饭钱,把他的作业本扔进水池。
“让开。”温清的声音很轻,但很清晰。
“让开?”傅兰川挑眉,往前走了一步,几乎贴到温清面前,“温清,你他妈是不是忘了自己是谁了?一个温家不要的野种,真以为嫁给洛渊就飞上枝头了?”
他伸手去抓温清的衣领。温清下意识后退,却撞上了身后的人。
“我告诉你,”傅兰川压低声音,烟草味的信息素浓得让人窒息,“傅家那个项目,因为你和洛渊结婚黄了,我爸损失了三千万。这笔账,你觉得该算在谁头上?”
温清的手指收紧,指甲陷进掌心。
“跟我没关系。”他说。
“没关系?”傅兰川笑了,笑容里满是恶意,“温清,你他妈——”
“温清。”
清冷的声音打断了他。
所有人都转过头。校门口的路灯下,洛渊站在那里,穿着一件黑色风衣,手里提着公文包,像是刚下飞机。昏黄的光线勾勒出他挺拔的轮廓,眉眼隐在阴影里,看不真切。
但他身上的信息素——那种清冽、微涩的青柠气息——正无声地扩散开来,强势地压过了傅兰川的烟草味。
几个跟班的脸色变了。Alpha之间的信息素对抗是一种本能的压制,而洛渊的气息,明显比傅兰川强得多。
傅兰川的脸色也难看起来,但他还是强撑着:“洛总,这么巧啊?来接你家Omega放学?”
洛渊没理他,径直走到温清身边,很自然地接过他怀里的书:“下课了?”
“……嗯。”温清的声音有点哑。
“回家吧。”洛渊说完,这才抬眼看向傅兰川,眼神很淡,像是在看路边的垃圾,“傅公子,有事?”
傅兰川被那眼神看得心头一凛,但嘴上还是不肯认输:“没什么,就是跟温清叙叙旧。怎么说也是一家人——”
“一家人?”洛渊打断他,语气平静,“温清现在是我的合法配偶,他的家人是我。至于傅家——”
他顿了顿,唇角勾起一个极浅的弧度,眼里却没有笑意。
“我记得傅总最近在争取城西那个项目。替我转告傅总,那个项目,渊清资本要了。”
傅兰川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。
城西的项目是傅家下半年最大的指望,如果被洛渊截胡……
“洛渊!”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,“你别太过分!”
“过分?”洛渊微微侧头,青柠味的信息素骤然增强,带着冰冷的压迫感,“傅公子在校门口堵我的Omega,你说,谁更过分?”
傅兰川下意识后退了一步。那几个跟班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出。
“滚。”洛渊吐出一个字。
傅兰川死死瞪着洛渊,又瞪了温清一眼,最后带着人悻悻地走了。
路灯下只剩下他们两个人。温清还僵在原地,手指冰凉。
“吓到了?”洛渊问。
温清摇摇头,又点点头,最后小声说:“……谢谢您。”
洛渊看着他苍白的脸,没说话,只是脱下风衣披在他肩上:“冷了,回家。”
风衣上还带着洛渊的体温,和浓烈的青柠气息。温清裹紧衣服,跟在洛渊身后,看着他挺拔的背影,忽然觉得眼眶有点热。
他已经很久,很久没有被人这样护在身后了。
车上很安静。洛渊开车,温清坐在副驾驶,怀里抱着那件风衣。车厢里弥漫着青柠的香气,清冽,微涩,却莫名让人安心。
“以后放学,让司机接你。”洛渊忽然开口。
温清愣了一下:“不用麻烦,我可以自己——”
“温清。”洛渊打断他,声音平静,“我们现在是法定配偶。如果你的安全出问题,会影响到我。所以,这不是商量,是安排。”
“……好。”温清低下头。
洛渊从后视镜看了他一眼。温清低着头,侧脸在车窗外的流光中明明灭灭,睫毛很长,垂下来时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。
脆弱,又固执。
“傅兰川那边,我会处理。”洛渊说,“你不用管。”
温清攥紧了风衣的衣角:“他说的那个项目……”
“本来就该是我的。”洛渊的语气很淡,“傅家没那个实力吃下,硬要抢,只会噎死自己。”
温清不说话了。他不懂商业上的事,但他知道,洛渊是在帮他。
哪怕只是因为“配偶”这个身份。
回到家,温清把风衣挂好,犹豫了一下,问:“您吃过晚饭了吗?”
洛渊正在解领带,闻言动作顿了顿:“还没。”
“那……我煮点面?”温清小声说,“很快的。”
洛渊看了他两秒,点了点头。
温清走进厨房,从冰箱里拿出面条、鸡蛋和青菜。厨房很干净,厨具一应俱全,但显然很少被使用。他系上围裙,动作熟练地烧水、打蛋、切菜。
洛渊靠在厨房门框上,看着他忙碌的背影。
温清很瘦,围裙的带子在腰间系得很紧,勾勒出单薄的腰线。他做饭的样子很认真,侧脸在暖黄色的灯光下显得很柔和。
“你经常做饭?”洛渊问。
“嗯。”温清点点头,把面条放进沸水里,“在温家的时候……有时候佣人忘了给我留饭,我就自己煮。”
他说得很平静,像在说别人的事。
洛渊没再问,只是看着锅里升腾的热气。很快,两碗清汤面端上了桌,上面卧着煎得金黄的鸡蛋,几根青菜,撒了点葱花。
很简单,但热气腾腾。
“家里只有这些了……”温清有些局促,“明天我去买点菜。”
“不用。”洛渊坐下来,拿起筷子,“这样就行。”
面条煮得刚好,汤很清淡,煎蛋边缘微焦,里面是溏心。洛渊吃了一口,动作顿了顿。
“怎么了?不好吃吗?”温清紧张地问。
“没有。”洛渊摇头,“很好吃。”
他说的是真话。这些年他吃惯了高级餐厅和酒店的外卖,已经很久没吃过这样简单的家常面了。
温清松了口气,低头小口吃自己的面。餐厅里很安静,只有筷子碰到碗沿的轻微声响。
窗外的天色完全暗了下来,城市的灯火一盏盏亮起。暖黄的灯光下,两个人对坐在餐桌两端,安静地吃着同一锅煮出来的面。
有那么一瞬间,洛渊忽然觉得,这个过于空旷、过于干净的房子,好像有了一点“家”的气息。
吃完面,温清很自然地收拾碗筷。洛渊坐在餐桌旁,看着他在厨房里洗碗的背影,水声哗哗的,蒸腾的热气模糊了玻璃。
手机震了一下,是助理发来的消息。
“洛总,傅家那边有动作了。傅国华亲自打电话来,想约您明天见面。”
洛渊回了三个字:“没空见。”
“那城西的项目……”
“继续推进。”
“明白。”
放下手机,温清已经洗好了碗,正用毛巾擦手。他的手指很细,很白,关节处泛着淡淡的粉。
“那个……”温清转过身,有些犹豫地开口,“我明天想去趟图书馆,可以吗?”
“嗯。”洛渊站起身,“让司机送你。”
“谢谢。”温清顿了顿,又说,“您……明天在家吗?”
“上午有个会,下午回来。”洛渊说完,顿了顿,“有事?”
“没有。”温清摇头,“就是……如果您晚上在家吃饭,我可以做。”
洛渊看着他。温清的眼睛很清澈,里面映着厨房暖黄色的灯光,像两汪干净的泉水。
“……好。”洛渊说,“我六点前回来。”
温清的眼睛亮了一下,虽然很细微,但洛渊看见了。
“那您想吃什么?”他问,声音里带了一点不易察觉的雀跃。
“都行。”洛渊转身往楼梯走,“你做主。”
走到楼梯口,他回过头,看见温清还站在厨房门口,低着头,嘴角弯起一个很浅的弧度。
像是在笑。
洛渊的脚步顿了顿,然后转身上楼。
书房里,他打开电脑,却没有立刻处理邮件。窗外的夜色深沉,城市在脚下铺展开来,像一片流动的光海。
他想起刚才在校门口,温清被傅兰川堵住时的样子——苍白,僵硬,手指紧紧攥着怀里的书,像一只被逼到墙角的小兽。
也想起他煮面时的背影,瘦削,但挺直。
还有刚才,他说“我可以做”时,眼里那一点微弱的光。
洛渊闭上眼睛,揉了揉眉心。
手机又震了,这次是安浅。
“小渊,温清那孩子怎么样?适应吗?”
洛渊盯着那条信息看了很久,最后回了两个字。
“还好。”
想了想,又补了一句。
“会做饭。”
楼下,温清洗完碗,把厨房收拾干净,又用抹布把灶台擦了一遍。做完这些,他站在客厅中央,环顾这个空旷的房子。
空气里还残留着淡淡的青柠气息,是洛渊信息素的味道。温清深吸了一口气,那种清冽的、微涩的香气涌入鼻腔,让他莫名感到安心。
他走到玄关,拿起那件风衣,犹豫了一下,还是把它挂回了洛渊的衣帽间。
衣帽间很大,整齐地挂着西装、衬衫、风衣,按照颜色和季节排列。温清的那几件旧衣服挂在最角落,显得格格不入。
他看了一会儿,轻轻关上了门。
回到自己房间,温清打开书包,拿出课本和笔记本。下周一有微观经济学的测验,他得复习。
但翻开书,那些字却像是在跳动。他想起傅兰川那张恶意的脸,想起洛渊挡在他身前的背影,想起那碗热腾腾的面,想起洛渊说“很好吃”时的表情。
还有,空气里挥之不去的青柠香。
温清放下笔,走到窗边。夜色深沉,远处CBD的灯火彻夜不灭。他想起母亲去世前,曾经摸着他的头说:“清清以后要找一个对你好的Alpha,要有青柠一样干净的味道。”
当时他不明白。青柠是什么味道?
现在他知道了。
干净,微涩,初尝时有点酸,但回味是清甜的。
像洛渊。
像这场始于交易,却不知会终于何处的婚姻。
温清把额头抵在冰凉的玻璃上,轻轻闭上了眼睛。
二楼书房,洛渊站在窗前,看着脚下的城市。手里的威士忌已经见底,但他没有再去倒。
他想起很多年前,安浅带他离开洛家时,也是这样一个夜晚。他趴在车窗上,看着那栋华丽的别墅越来越远,最后消失在夜色里。
当时安浅摸着他的头说:“小渊,以后妈妈就只剩下你了。”
而现在,他的房子里多了另一个人。一个瘦弱的、安静的、会因为他一句“很好吃”就偷偷笑的Omega。
一个,他名义上的配偶。
洛渊仰头喝掉最后一口酒,青柠味的信息素在空气里无声浮动。
带着微涩的,清冷的,却似乎不再那么孤寂的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