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可见的观众

他们的聊天成了日常。大多时候是洛未晞叽叽喳喳地说着学校的琐事，哪个老师讲课很有趣，午餐的炸鸡块很好吃，或者又看了一本感人的小说。陶延总是回得很简洁，偶尔穿插一句精准的吐槽，让她跳脚。

「今天体育课跑八百米，累死我啦！」洛未晞发来一个瘫倒的小狗表情。

「缺乏锻炼。明天开始晨跑。」陶延回复。

「？神经病吧！」

「是为你好。」他理直气壮。

弟弟陶昭敏锐地察觉到哥哥的变化。以前对方是沉默的灰石，现在却偶尔会对着手机露出一种他从未见过的、复杂的神情。不是长久压力下纯粹的阴郁，也不是对外人那种模式化的温和，而是一种……挣扎的柔软。

“哥，是洛未晞吗？”陶昭轻声问，递过一杯温水。

陶延接过水杯却没抬头，“嗯”了一声。他没有否认，也无法否认。洛未晞是他灰暗生活里唯一的亮色，是他小心翼翼藏起来的希望。

他开始不受控地想象更多。如果再次见面，会是什么样子。她还会是以前那个跟在自己身后的影子吗？见到如今更加阴沉的、剥去网络伪装的他，会不会被吓跑——他闭上眼，没再想下去。

一天，洛未晞说起学校文艺汇演，她被班主任拉去表演一个无关紧要的配角，台词只有两句。

「我肯定会忘词的」她发来一个哭泣的猫猫头，「我是社恐啊救命吧……」

陶延这才想起来他们好像在一个高中。洛未晞是高一，他是高三。由于年级不同两人在学校没碰过面，似乎彼此都在心照不宣地保持着距离。

陶延看着消息，几乎能想象出洛未晞在台上又紧张又认命的模样。他回复：「看着前面观众的头顶，当他们是南瓜。」

「……？什么鬼啊！这个话术这也太经典了！」

「有用就行。」

「陶延你真是一点都不浪漫。」

「实际一点才能解决问题。」他顿了顿，又加了一句，「而且，忘词也没什么大不了。」

洛未晞发来个无语的表情，然后问：「你会来看吗？」

这个问题跳出来时，陶延的手指僵住了。

去看她？从虚拟的文字背后，走到真实的、无法再逃避的现实里，走到她面前？他下意识地想要拒绝。那意味着暴露，意味着他精心维持的距离感将荡然无存。他会看到真实的她，她也会看到现在的，这个阴郁又别扭的他。

「不一定有空。」他给出了一个模糊的答案。

「哦，，」洛未晞的回复带着显而易见的失落，但很快又开起玩笑「没关系啦！我也没有很想让你来看呵呵。」

汇演那天下午，陶延最终还是去了，坐在礼堂最后排的角落。舞台上灯光很亮，他眯着眼，在人群中寻找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。

当洛未晞穿着略显滑稽的戏服上台，紧张得同手同脚时，陶延几乎要忍不住嗤笑出声：果然是个笨蛋。她念那两句干巴巴的台词的声音有点发颤，眼神飘忽，像是在盯着前排观众的头顶——或许真把他们当成了南瓜。笨拙，生涩，却带着一种她独有的、生机勃勃的可爱。

演出结束，人群开始退场。陶延准备悄无声息地离开。手机震动了一下，是洛未晞发来的消息。

「结束啦嘿嘿！虽然还是有点紧张，但好像没有忘词！」

后面跟了一个骄傲挺胸的小狗表情。

洛未晞看着手机，又抬头望向舞台上那个正和朋友笑作一团的身影。光打在她身上，明亮得有些刺眼。他低头，快速敲下一行字：「嗯，看到了。演得还行。」

点击发送的片刻，他看到舞台上的洛未晞愣了一下，然后猛地抬起头，视线扫过混乱的礼堂后排。陶延迅速侧身，将自己完全隐藏在柱子的阴影里。

心脏在胸腔里不受控制地躁动。一种小时候才有的、幼稚的、类似于捉迷藏未被发现的刺激感，混杂着更深层的不安和悸动。他看到她低头，似乎在飞快地打字。

「什么什么什么什么什么什么你来了！在哪里？我怎么没看到你！」

「刚走。」他回复，然后补充了一句：「人很多，早点回家。」

他没有再看她的回复，径直离开了礼堂。室外略显清冷的空气席卷而来，他依旧没有发出一直想说的那一句——

其实，你站在光里的样子，很好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