游染随手关掉弹窗,指尖在屏幕上又划了许久。直到窗外的天泛起鱼肚白,手机屏幕的光映得她眼底泛起倦意,才蜷回床上,把自己裹进被子里。或许是昨夜情绪起伏太剧,或许是新环境带来的疲惫,她沾了枕头便沉沉睡去,连梦都来得格外轻浅。
再次睁眼时,窗外已是明媚的天光。一只温软的手轻轻摇着她的胳膊,带着熟悉的触感。游染睫毛颤了颤,缓缓睁开眼,撞进一双含笑的眸子。
眼前的女子约莫四十多岁,鼻梁上架着一副细框眼镜,镜片后的目光温柔得像浸了水的棉絮。她穿着一件驼色风衣,领口露出灰色毛衣的边角,下身是贴合的牛仔裤,配着一双棕色长靴,整个人透着知性又亲和的气息。
“小染,该起床吃早餐了。”女子的声音像春日里的溪流,轻轻淌过心尖,“待一会儿还得上学呢。”
游染怔怔地看着她,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。这张脸,这声音,这说话时眼底漾开的温柔笑意,和记忆里那个身影重合得丝毫不差——那是她早已在怪物獠牙下失去的妈妈。
她还记得那天,腥风裹挟着怪物的嘶吼,妈妈把她往安全的角落里推,自己转身冲向那些张牙舞爪的阴影。最后映入眼帘的,是妈妈被撕碎的衣角,和那双望向她时,盛满了不舍与决绝的眼睛。
“怎么了?小染。”面前的女子见她发愣,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,指尖带着微凉的暖意,“是不舒服吗?还是今天不想去上学?”
游染猛地回神,避开那只手,摇了摇头,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:“没有,我这就起床。”
她掀开被子坐起身,看着女子转身去替她拉开窗帘的背影,眼眶忽然有些发热。阳光涌进房间,落在女子的发梢上,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。
在这个世界里,“她”过得很幸福。爸爸妈妈都在,姐姐也还安好,没有怪物,没有鲜血,没有朝夕不保的恐惧。
这曾是她无数个午夜梦回时,拼尽全力想要抓住的幻想。可现在幻想成了真,却像隔着一层薄薄的玻璃。这一切是“原身”的,是那个被父母宠着、可以肆意撒娇的小女孩的。而她,不过是个闯入者,一个窃取了别人美好生活的小偷。
可指尖似乎还残留着方才女子触碰时的温度,耳边还回响着那声温柔的“小染”。游染攥紧了睡衣的衣角,指甲深深陷进掌心。
她不想放弃。
哪怕这温暖是借来的,哪怕这份幸福并不真正属于她,她也不想放手。
她想再感受一次被妈妈叫醒的清晨,想再尝尝爸爸做的、可能并不怎么好吃的早餐,想听听姐姐在电话那头唠叨的叮嘱。想再抱抱他们,哪怕只有一次,哪怕是以这样的方式。
游染深吸一口气,掀开被子下床。脚踩在地板上的瞬间,她轻声对自己说:就这一次,让她贪心一点吧。光球的声音突然在脑海中响起,带着几分冷硬的提醒:“我劝你别沉迷下去。你的任务是救你真正的家人,不是沉沦在这虚假的世界里。”
游染正对着镜子系睡衣的扣子,闻言动作一顿,指尖在布料上捏出细小的褶皱。她没有开口,只是在心里轻轻回应:“我知道。”
镜子里的小女孩,异色眸子里映着窗外的晨光,也藏着难以言说的挣扎。“我只是想再体验一次……体验母亲温暖的怀抱,再吃一次父亲做的、明明很难吃却总被他吹成天下第一的早餐,再感受一次家人围坐在一起,哪怕只是说些无关紧要的琐事……”
她抬手抚上镜中自己的脸颊,掌心贴着微凉的玻璃,像是想透过这层阻碍,抓住些什么。“我清楚,这不是我的。我不能一直窃取别人的幸福,我的家人还在原来的世界里,等着我去救。他们才是真正属于我的。”
可话语里的坚定,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。“但是……我真的很想一直留在这里啊。”这里有阳光,有安宁,有她失去的一切。这个念头像藤蔓一样缠上来,让她几乎喘不过气。
但她很快闭上眼,再睁开时,眸子里的迷茫淡了些。“不过,已经不可能了。”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扯了扯嘴角,露出一个算不上笑的表情,“毕竟,我已经同意参加那个游戏了。”
话音落下,脑海中的光球没有再说话。房间里只剩下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,和游染轻轻的呼吸声。她知道,贪恋这片刻的温暖可以,但不能沉溺。她的路,从答应系统的那一刻起,就已经注定要重新踏入风雨里。
只是心底那点微弱的渴望,像投入湖面的石子,漾开的涟漪久久没有散去。游染换好一身干净的连衣裙,裙摆上绣着细碎的小花,是原身常穿的样式。她推开门走出去,客厅里的景象让她脚步一顿,鼻尖猛地一酸。
餐厅的餐桌上摆着几盘黑乎乎的东西,焦糊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,熟悉得让她心头发紧。那是煮糊了的粥,边缘已经结了层炭黑色的壳,旁边还有煎得看不出原本模样的鸡蛋,蛋黄流到盘子上,凝固成深褐色。
爸爸正背对着她站在灶台边,手里还拿着锅铲,一个劲儿地给妈妈赔笑。他戴着一副黑色边框的眼镜,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的大背头,露出光洁的额头,身上是件灰色的普通毛衣,配着黑色裤子和擦得锃亮的皮鞋——和记忆里那个总爱早起给她做早餐的男人,几乎一模一样。
“你看看你这做的什么!”妈妈叉着腰,语气带着嗔怪,却没什么真脾气,“小染今天要上学,吃你这糊掉的东西,胃该不舒服了!”
“哎呀,失误失误。”爸爸转过身,脸上堆着笑,眼镜滑到鼻尖也没顾上推,“我这不是想给闺女整个新花样嘛,谁知道火候没掌握好……”
游染站在原地,看着爸爸那副笨拙又讨好的样子,眼眶瞬间就红了。
她的爸爸也是这样。总爱早早爬起来钻进厨房,系着那条印着小熊图案的围裙,兴致勃勃地给她做早餐。可他的厨艺实在糟糕,粥不是煮糊就是忘了放糖,煎蛋永远是外面焦黑里面流心,偶尔做次三明治,面包边能硬得硌牙。
可他每次都能把自己做的“黑暗料理”吹上天,拍着胸脯说:“我闺女爱吃这个!这可是独家秘方!”然后转头就被妈妈拿着锅铲追着骂,他就绕着餐桌跑,嘴里还嚷嚷着“下次一定做好”。
那时候觉得又好气又好笑,每次都皱着眉把那些不怎么好吃的东西咽下去,爸爸就会笑得一脸得意。
可现在……
游染用力吸了吸鼻子,把涌到眼眶的湿意逼回去。她的爸爸,死在了研究所的废墟里。那天早上,他还乐呵呵地给她装了便当,说里面是新学的菜式,让她中午尝尝。
她再也没机会尝到了。
“小染醒啦?”妈妈转过身,看到她就扬起笑容,语气瞬间软下来,“快过来,别管你爸这糊东西了,妈妈给你煎了新的鸡蛋。”
爸爸也连忙凑过来,挠了挠头,有点不好意思:“是爸手艺不好,等晚上,爸给你露一手,保证好吃!”
游染看着眼前这两张熟悉的脸,努力扯出一个笑容,声音有点发哑:“好啊。”
她走到餐桌旁坐下,看着妈妈把一盘金黄的煎蛋放到她面前,爸爸则在旁边笨拙地给她盛牛奶。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们身上,温暖得不像话。
这一刻,她几乎要以为,那些痛苦的过往只是一场噩梦。
可胸腔里那隐隐的钝痛在提醒她,这不是她的家,眼前的人,也不是真正等着她回去的家人。
她低下头,小口小口地吃着鸡蛋,蛋黄的温热在舌尖散开。
真好吃啊。
像很久以前,妈妈偷偷给她重做的早餐味道。游染刚把最后一口牛奶咽下去,爸爸已经拿起了车钥匙,弯腰给她理了理衣领:“走吧,爸爸送你去学校,今天路上应该不堵。”
他的手指带着点做饭时沾上的烟火气,粗糙却温暖,游染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,像从前无数次那样,心里泛起一丝被呵护的柔软。
就在这时,妈妈系着围裙从厨房走出来,手里还拿着擦碗布,脸上带着点恍然大悟的笑意:“哎哟,你看我这记性。”她拍了下额头,走到游染身边,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,“小染的假期从今天就开始啦,一共放两三个月呢,今天不用上学,在家好好玩就行。”
游染愣了一下,抬眼看向妈妈。两三个月的假期?原身的生活似乎比她想象中更悠闲。
“想出去玩也可以,”妈妈又说,语气里满是纵容,“让你爸带你去公园,或者去买你上次说想吃的那家草莓蛋糕?就是可惜你姐姐不在,要不然咱们一家人能去郊外野餐,吃你爸念叨了好久的那家农家乐。”
她叹了口气,随即又笑起来,揉了揉游染的头发:“不过没关系,你要是想吃什么,咱们现在就去,不用等她。”
爸爸在一旁附和:“对,想去哪儿玩,想买什么,跟爸说,今天都依你。”他把车钥匙又放回玄关的托盘里,语气里带着点难得的轻松——不用送孩子上学,似乎让他松了口气。
游染坐在椅子上,看着爸妈一唱一和的样子,心里那点刚刚被压下去的酸楚又悄悄冒了上来。
她的假期,从来都是在躲避怪物的间隙里,靠着压缩饼干和冷掉的罐头度过的。姐姐也总是在战斗,一家人能凑在一起吃顿饭,都是奢侈的事。
哪里有这样的日子呢?可以心安理得地放假,可以随口说想吃什么就有人记在心上,可以不用提心吊胆下一秒会不会有危险降临。
她低下头,看着自己放在膝盖上的小手,指尖蜷缩起来。
“我……”她张了张嘴,声音有点轻,“我想在家待着。”
不是不想出去,只是这突如其来的悠闲,让她有些无所适从。比起去陌生的地方,她更想借着这段时间,好好看看这个“家”,把这些温暖的细节,暂时记在心里。
妈妈愣了一下,随即笑着点头:“好啊,在家待着也挺好的,看看电视,玩玩手机,中午妈妈给你做你爱吃的糖醋排骨。”
爸爸也笑了:“行,那我今天不出去忙了,在家陪你看动画片?”
游染抬起头,看着他们眼里真切的笑意,轻轻“嗯”了一声。
窗外的阳光正好,透过玻璃落在餐桌上,映得那盘没吃完的焦糊早餐也柔和了几分。她知道这样的平静转瞬即逝,可至少此刻,她想暂时沉溺在这片刻的、借来的温暖里。游染在家看了一天的动画片,从早到晚,屏幕上的欢声笑语仿佛真的将她裹进了一层柔软的茧里。妈妈端来的水果切成了可爱的形状,爸爸坐在旁边陪着看,偶尔被剧情逗得哈哈大笑。这一天过得平静又开心,像偷来的糖果,甜得让她几乎忘了夜晚的约定。
当墙上的时钟指向12点整,秒针落下的瞬间,周围的光影突然扭曲。动画片的声音戛然而止,温暖的灯光像被墨汁晕染般褪去,失重感猛地攫住了她。再睁眼时,脚下已是冰凉坚硬的石地。
她站在一个巨大的斗兽场中心,圆形的场地边缘是高耸的看台,上面黑压压一片,坐满了形态各异的“观众”——有的没有脸,有的长着扭曲的肢体,发出嗬嗬的怪响,眼神里透着贪婪的光。四周的石柱爬满了暗色的藤蔓,空气中弥漫着铁锈和腐朽的气味。
身边站着十几个人,都是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,有男有女。他们显然也刚被传送过来,脸上满是惊恐,有的瘫坐在地上,有的互相拉扯着发抖。当他们的目光落在游染身上时,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——在这群成年人里,这个扎着双马尾、穿着可爱连衣裙的六七岁小女孩,显得格格不入。
就在这时,一阵翅膀扇动的声音从头顶传来。一个男人从天而降,落在不远处的石柱顶端。他长得很惹眼,戴着一顶黑色礼帽,帽檐压得很低,遮住了半张脸,露出的下颌线线条利落。一身剪裁合体的黑色西装,领口别着一朵黑色曼陀花,身后的披风随着气流轻轻晃动,边缘绣着暗金色的夹竹桃花纹,脚下的皮鞋擦得锃亮,踩在石柱上却悄无声息。
他微微欠身,动作优雅得像在参加一场宴会:“欢迎各位来到斗兽场。我是主持人明约,很高兴见到各位。”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磁性,却让人不寒而栗,“现在我宣布,游戏正式开始。你们的第一个任务,就是取悦‘观众’。”
他顿了顿,目光扫过台下那些诡异的身影,嘴角勾起一抹浅笑:“惹得观众不开心的话,后果可是很惨的哦。”
话音刚落,他的身影便像烟雾般消散在空气中,只留下回音在斗兽场里回荡。
“要怎么取悦这些东西?”游染在心里问系统,异色的眸子里没有丝毫慌乱,只有冷静的思考。
系统的声音带着点不确定:“鬼一般都很变态……你做点你认为最变态的事情试试?”顿了顿,它又补充道,“对了,现在你的身体素质已经恢复到你原来的状态了。不过我挺惊讶的,你原来也才六七岁吧?身体素质居然比成年人高出一大截,这可真没想到。”
“那是自然。”游染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骄傲。在那个残酷的世界里,别说六七岁,就算是更小的孩子,也得拼尽全力才能活下去,身体早就被磨练得远超常人。
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小手,骨节纤细,却蕴藏着惊人的力量。然后,她抬起头,看向周围那些还在惊慌失措的挑战者,异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冷光。
“我知道该怎么做了。”
游染转过身,对着看台上那些诡异的观众微微鞠了一躬,动作标准得像在进行一场正式的表演。然后,她抬起头,稚嫩的声音清晰地传遍整个斗兽场:
“今天,就让我来表演——屠杀吧。”
话音未落,她的身影已经动了。
速度快得像一道风,在那些成年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,她已经冲到了最近的一个男人面前。那男人刚想尖叫,就被游染一把抓住胳膊,手腕被她用巧劲一拧,骨头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。
游染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小刀,刀刃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寒光。她没有立刻下杀手,而是用刀背在那男人的胳膊上轻轻划过,看着他因恐惧而扭曲的脸,嘴角甚至带着一丝孩童般的好奇。
惨叫声、求饶声此起彼伏,却没能让游染有丝毫动摇。她像一只灵活的猎豹,在人群中穿梭,每一次出手都精准而狠辣。抓住一个试图逃跑的女人的头发,将她狠狠掼在地上;躲过一个男人慌乱挥来的拳头,反手将小刀刺进他的大腿;踩住一个倒地者的胸口,听着他呼吸困难的声音……
鲜血溅到她的连衣裙上,像绽开了一朵朵妖艳的花。她的脸上沾了几滴血珠,却丝毫没有影响她的动作。那些在常人看来恐怖至极的折磨,被她做得如同家常便饭。
挑战者一个个倒下,有的被割断喉咙,有的被折磨得奄奄一息,场面惨不忍睹。而游染,自始至终没有受到一点伤,甚至连呼吸都没有乱。
她站在一片血泊之中,手里还攥着那把沾满鲜血的小刀,抬起头看向看台上的观众。那些诡异的身影发出更加兴奋的嘶吼,声音里充满了满足和狂热。
游染微微歪了歪头,像是在确认什么。然后,她知道,这些观众,满意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