续写
陈奕恒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攥紧,指甲嵌进掌心,带来一阵细微的刺痛。他心里清楚得很,自己早就跟父亲有过约定——替家里照管一年公司,一年期满,无论公司状况如何,父亲都不能再拦着他回电竞圈。
他抬眼看向坐在沙发主位上的男人,语气里带着藏不住的执拗,连尾音都透着股不容置喙的劲儿:“爸,我今天来,就是想跟您再确认一遍这个约定。”
陈父捻着佛珠的手顿了顿,抬眼打量着眼前的儿子。少年眉眼间的锐气半点没减,一身熨帖的西装愣是被他穿出了几分桀骜不驯的味道,像极了当年自己揣着全部积蓄闯商海的模样。沉默半晌,老人终究是重重叹了口气,佛珠串儿从指间滑落,发出清脆的碰撞声,在安静的客厅里格外清晰:“罢了,犟不过你。”
这话落音的瞬间,陈奕恒紧绷的脊背微微一松,肩头的线条却依旧绷着,没半分道谢的意思。他转身就往楼梯口走,皮鞋踩在实木地板上,脚步声又沉又急,到了卧室门口,手一甩,“砰”的一声,厚重的木门被他摔得震天响,震得客厅的水晶吊灯都轻轻晃了晃,连窗帘的褶皱都跟着颤了颤。
客厅里静了几秒,陈妈妈才端着刚泡好的茶从厨房走出来,脚步很轻,生怕惊扰了什么。她纤长的手指轻轻拍了拍丈夫的肩膀,语气里带着点无奈又纵容的笑意:“这孩子,跟你当年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。”她将茶杯递过去,眼底漾着回忆的柔光,“那时候你放着家里的产业不要,非要揣着几百块钱去南方闯荡,谁劝都不听,大冬天睡桥洞都不肯低头。现在好了,轮到咱们被犟脾气的小子气了。”
陈父端着温热的茶杯,指尖抵着微凉的杯壁,氤氲的水汽模糊了他眼底的神色。他沉默了好一会儿,才轻轻点了点头,眉宇间的郁色一点点散开,终究是释怀了。
日子像指间的沙,攥得越紧,溜得越快。
这一年里,陈奕恒把公司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。从董事会的决策到基层员工的绩效考核,他做得滴水不漏,半点没让人挑出毛病。只有深夜加班结束,他坐在空旷的办公室里,盯着电脑屏幕上弹出的电竞赛事新闻时,眼底才会泄露出一点真实的渴望——那些闪烁的水晶、沸腾的场馆、队友们勾肩搭背的欢呼,是他藏在西装革履下,最滚烫的念想。
约定期满的那天,他几乎是踩着下班的点冲出了写字楼。电梯里,他看着镜面里自己西装革履的模样,忽然觉得陌生得厉害。回到家,他踢掉皮鞋,扯掉领带,把西装外套随手扔在沙发上,动作麻利地换上早就备好的连帽卫衣和水洗牛仔裤。卫衣是他离开前常穿的那件,袖口磨出了一点毛边,裤腿卷着,露出脚踝上的红绳——那是去年走之前,张桂源偷偷给他系上的,说“保你平安,等你回来”。
他站在镜子前,看着镜中重新露出鲜活气的少年,嘴角的笑意再也藏不住。指尖飞快地在手机上订了回国的机票,目的地——重庆。确认订单的那一刻,他甚至能想象到训练基地楼下的火锅味,想象到张桂源骂骂咧咧抢他零食的样子。
飞机冲上云霄的时候,陈奕恒靠在舷窗边,看着脚下逐渐缩小的城市轮廓,忽然觉得眼眶有点热。他从背包里掏出一个磨损的手机壳,壳子上印着战队的队标,边角磕得坑坑洼洼——那是他走之前,张桂源硬塞给他的。一年里,他换了三个手机,却始终用着这个壳子。
云层在窗外流动,像被风吹散的棉絮。陈奕恒闭上眼,脑海里全是训练基地的模样。张桂源的床铺在他隔壁,总是乱糟糟的,袜子扔得到处都是;训练室的空调永远温度太低,张桂源总爱抢他的外套盖腿;每次打完比赛赢了,张桂源会第一个扑过来抱他,身上带着淡淡的沐浴露香味……他抬手摸了摸卫衣口袋,里面放着一枚战队徽章,是他临走前,从基地的荣誉墙上悄悄摘下来的。
“等我回去。”他对着窗外的云层,轻声说了一句。
而此时的重庆,正飘着淅淅沥沥的小雨。
雨丝细细密密的,打在训练基地的玻璃窗上,晕开一片模糊的水痕。张桂源坐在训练室的电脑前,手指悬在鼠标上,却半天没动一下。屏幕上是游戏的备战界面,队友们在语音里吵吵嚷嚷地讨论战术,他却没心思听。
他的目光落在对面的空座位上——那是陈奕恒的位置。
一年了。
从陈奕恒走的那天起,这个座位就一直空着。战队经理说过好几次要招人填补,都被张桂源拦了下来。他说“等他回来”,语气笃定,心里却一天比一天慌。
最开始的时候,他每天都要给陈奕恒发消息,从训练的糗事到基地的晚饭,絮絮叨叨,像个话痨。陈奕恒偶尔会回,语气总是很淡,“在忙”“开会”“晚点说”。后来,张桂源发的消息越来越少,他怕自己的絮叨会打扰到那个穿着西装,坐在写字楼里的陈奕恒。
他开始数日子。在日历上画圈,一天又一天。最开始,圈画得很用力,笔尖都戳破了纸。后来,力道越来越轻,圈也越来越小。
雨越下越大,打在窗台上,发出沙沙的声响。张桂源抬手抹了把脸,指尖沾到一点湿意。他不知道是雨水溅进来的,还是自己的眼泪。
队友拍了拍他的肩膀:“源子,发什么呆呢?该排训练赛了。”
张桂源扯了扯嘴角,想笑,却没笑出来。他转过头,看着窗外的雨帘,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,闷得发慌。他总觉得,陈奕恒不会回来了。西装革履的生活,比电竞圈的腥风血雨安稳多了。或许,陈奕恒早就忘了他们的约定,忘了训练基地,忘了他。
训练室的门被风吹得吱呀响了一声,带着一股潮湿的凉意。张桂源缩了缩脖子,把外套裹得更紧了些。外套是陈奕恒留下的,带着淡淡的雪松味,一年了,味道都快散干净了。
他低下头,盯着键盘上的键帽,指尖轻轻摩挲着——那是陈奕恒教他按的指法,说“这样连招更快”。
雨还在下,重庆的秋天,总是这么湿冷。张桂源想,要是陈奕恒在就好了。他会把自己的暖手宝塞过来,会骂他“手凉得像冰块”,会抱着他,用体温把他捂热。
而他不知道的是,江北机场的出口,一个穿着连帽卫衣的少年,正拖着行李箱,逆着人流往外走。雨水打湿了他的发梢,他却毫不在意,抬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,深吸了一口气——空气里,是火锅的麻辣香,是雨水的清冽味,是他想念了一整年的,重庆的味道。
他掏出手机,给张桂源发了一条消息,只有四个字:
“我回来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