队员们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在走廊尽头，只剩廊灯昏黄的光晕，一圈圈洇在斑驳的墙皮上。窗外的雪又密了些，打在玻璃上沙沙作响，像谁在低声诉说着陈年旧事。

陈奕恒依旧站在窗边，指尖夹着那支没点燃的烟，烟盒被捏得变了形。他垂着眼，目光落在窗台上积着的薄雪上，那点白晃晃的雪光，竟让他想起了三年前的那个决赛夜。

也是这样一个雪天。

彼时的他，还是LXT战队的首发打野，十八岁的年纪，眉眼间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桀骜与锋利。他的操作是队内公认的顶尖，一手盲僧回旋踢更是被解说称作“教科书级别的猎杀”。那时候的他，总觉得自己无所不能，觉得只要靠着自己的手速和意识，就能带着战队捧回那座全球总决赛的奖杯。

直到半决赛的最后一局。

决胜团的龙坑处，他预判失误，贸然开团，被对方打野反手控住。队友仓促支援，阵型大乱，最终被一波团灭，水晶爆炸的那一刻，场馆里的欢呼声像是一把钝刀，一下下割在他的心上。

赛后的休息室里，空气冷得像冰窖。

队长红着眼睛质问他：“你为什么要擅自开团？我们明明可以等兵线！”

辅助摔了耳机，声音里满是失望：“就因为你那点该死的骄傲，我们半年的努力全白费了！”

他梗着脖子，不肯认输，红着眼眶吼回去：“我不开团难道等着被蚕食？是你们支援太慢！是你们的走位跟不上我的节奏！”

争吵声越来越大，摔东西的声响，怒骂的声响，混着窗外的风雪声，搅得人头疼欲裂。没有人肯退让，没有人肯说一句软话。年少的意气用事，像一把火，烧光了LXT所有的默契与情分。

那之后，战队就散了。

队长转会去了国外，辅助宣布退役，而他，带着一身的挫败感和无处安放的自责，也递交了退役申请。

三年来，那个龙坑处的画面，无数次在他的梦里重演。水晶爆炸的红光，队友失望的眼神，还有他脱口而出的那些伤人的话，像一根根刺，深深扎在他的心底，从未拔出过。他总在想，如果当时自己能冷静一点，如果当时他肯低头认个错，如果当时……

可世上从来没有如果。

所以当他看到这支新战队的队员们，在放假后手感生疏，连招成功率惨不忍睹时，他才会那么生气。他怕，怕这支充满朝气的队伍，会重蹈LXT的覆辙；怕这些年轻的少年们，会因为一时的松懈和骄傲，毁掉本该光明的未来；更怕自己，会再次成为那个亲手毁掉一切的人。

“还在想以前的事？”

一个温和的声音在身后响起，打断了陈奕恒的思绪。

他回过头，看见杨博文正站在他身后，手里拿着一杯温热的姜茶，眉眼间带着几分了然的心疼。

陈奕恒没说话，只是把手里的烟和烟盒揣回兜里，转过身，重新看向窗外。

杨博文走过来，把姜茶递给他，又抬手，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。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卫衣传过来，带着几分熨帖的暖意。

“我知道你在怕什么。”杨博文的声音很轻，像落在雪上的羽毛，“你怕他们变成第二个LXT，怕这支队伍散了，怕自己又搞砸了一切，对不对？”

陈奕恒的肩膀微微一颤，握着姜茶的手指，猛地收紧。温热的液体顺着杯壁溢出来，烫到了他的指尖，他却像毫无知觉一样。

“当年的事，”杨博文顿了顿，目光望向窗外漫天的飞雪，声音里带着几分怅然，又带着几分释然，“其实我们从来都没怪过你。”

陈奕恒猛地转过头，看向杨博文，眼底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光。

他记得，当年杨博文是LXT的替补中单，也是唯一一个在那场争吵里，没有说过一句重话的人。可他一直以为，杨博文心里，也是怨他的。

“真的。”杨博文看着他的眼睛，认真地说，“那年的决赛，我们都太想赢了。你年轻气盛，想靠自己的操作力挽狂澜，没错。我们当时太急了，把所有的压力都发泄在你身上，也有错。”

他叹了口气，继续说道：“电竞从来都不是一个人的游戏。是我们当时都不懂这个道理，总觉得输赢靠的是个人英雄主义，却忘了，战队的意义，是‘并肩作战’这四个字。”

“后来队长出国前，给我发过一条消息，”杨博文的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，“他说，他后悔了，后悔当时没跟你好好说句话，后悔没能和你一起，再拼一次LXT的荣耀。”

陈奕恒的眼眶，瞬间红了。

那些压在心底三年的委屈、自责和不甘，在这一刻，像是被捅破了的堤坝，汹涌而出。他握着姜茶的手，微微颤抖着，温热的液体顺着指缝滑落，滴在冰冷的地板上，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。

“我总觉得，”陈奕恒的声音沙哑得厉害，像是被砂纸磨过一样，“是我毁了LXT，是我……”

“不是。”杨博文打断他，语气笃定，“是我们所有人，一起错过了那个机会。但这不是你的错，陈奕恒。”

他拍了拍陈奕恒的肩膀，又说：“你现在带着这群孩子，不就是想弥补当年的遗憾吗？你想让他们明白，电竞是团队的荣耀，想让他们赢一次，想让他们不留遗憾，对不对？”

陈奕恒看着杨博文，眼底的雾气越来越浓。他点了点头，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，说不出一个字。

“那就别用指责的方式。”杨博文笑了笑，声音温和，“这群孩子和当年的LXT不一样，他们很团结，也很在乎你。你要做的，不是逼着他们训练，而是陪着他们，一起把手感找回来，一起把那座奖杯，拿回来。”

陈奕恒低头，看着手里的姜茶。温热的暖意，顺着指尖，一点点蔓延到心底。那些冰封了三年的旧疤，似乎在这一刻，被这杯姜茶的温度，悄悄焐化了一角。

窗外的雪，还在悠悠扬扬地飘着。廊灯的光晕里，细小的雪粒翻飞，像一场无声的安慰。

杨博文没再说话，只是陪着他站在窗边，听着风雪声，听着他压抑在喉咙里的，几不可闻的哽咽。

很久之后，陈奕恒才慢慢平复了呼吸。他抬手，用手背擦了擦眼角的湿润，声音依旧带着点哑，却比刚才松快了许多：“谢谢你。”

杨博文拍了拍他的后背，笑得释然：“谢我做什么？我们可是LXT出来的兄弟。”

陈奕恒看着他，嘴角终于扯出了一抹极淡的，带着点苦涩的笑意。

是啊，LXT。

那是他年少时的荣光，也是他耿耿于怀的遗憾。

而现在，他有了新的机会。

有了一群，值得他放下执念，并肩前行的少年。

雪光落在他的侧脸，映得那双泛红的眼睛里，慢慢重新亮起了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