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色漫过刘家村的青瓦，偏房的窗棂漏出一点昏黄的光，许逸尘坐在石阶上，听着屋内熙漾平稳的呼吸声，紧绷了一日的脊背，终于微微松缓。他抬手揉了揉眉心，灵力耗损带来的疲惫如潮水般涌来，指尖触到腰间的铜钱串，冰凉的金属触感，才让他混沌的思绪清明了几分。
明雪已去村口值守，叮嘱了村民夜里切莫出门，只留他守在偏房外。晚风卷着艾草的清香，混着泥土的气息，拂过他的鬓角，他阖了阖眼，只打算小憩片刻，毕竟夜里还需警惕尸煞异动，不敢真的放松。
烟儿端着一碟刚蒸好的糕饼，轻手轻脚地走过来，见许逸尘闭着眼，呼吸轻浅，似是睡着了，便放轻了脚步，走到他面前。少女的目光落在他冷硬的侧脸上，睫羽轻颤，藏着几分少女怀春的羞怯与忐忑。
这些日子，许逸尘的身影总在她心头晃悠。他救过她，护着她，哪怕话少，却总在她需要时出现。尤其是今日见他为熙漾奔波忙碌，那般急切的模样，让她既羡慕，又忍不住生出几分奢望——若是被他这般放在心上的人，是自己该多好。
烟儿蹲下身，看着许逸尘微蹙的眉头，伸手想替他抚平，指尖刚触到他的眉心，又猛地缩回，像是怕惊扰了他。她咬了咬唇，鼓足勇气，俯身靠近，柔软的唇瓣轻轻落在他的脸颊上，像一片羽毛拂过，轻得几乎没有痕迹。
许逸尘本就只是浅眠，察觉到脸颊上的柔软触感，猛地睁开眼，眸色冷冽如霜。他下意识地抬手，一把推开身前的烟儿，力道不算重，却带着不容错辨的疏离，烟儿踉跄着后退两步，撞在身后的石磨上，手里的糕饼撒了一地。
“烟儿？”许逸尘的声音沉得像冰，带着刚醒的沙哑，却无半分温度，“你做什么？”
烟儿的脸瞬间涨得通红，又慢慢褪成惨白，眼眶红了，咬着唇，手指绞着衣角，半天说不出一句话：“我……我只是看你累了，想给你送点糕饼……”
“不必。”许逸尘打断她，站起身，拍了拍沾在身上的尘屑，眉眼间又恢复了往日的冷硬，“夜里凉，回屋去，莫要在外闲逛。”
他的话像一把冷刀，戳破了烟儿心底那点小心翼翼的情愫，她看着他疏离的模样，眼泪终是忍不住落了下来，哽咽道：“许大哥，我只是……”
话未说完，偏房的门“吱呀”一声被推开，熙漾靠在门框上，脸色虽依旧苍白，却已好了许多，她看着眼前的一幕，挑了挑眉，眼底闪过一丝讶异，随即又漾开几分戏谑：“哟，这是唱的哪一出？烟儿姑娘这是，给我们许天师献殷勤，反被推开了？”
烟儿听见熙漾的声音，哭得更凶了，捂着脸，转身跑回了自己的屋子，只留下满地散落的糕饼，在夜色里显得格外狼狈。
许逸尘的目光落在熙漾身上，见她竟醒了，眉头又蹙了起来：“你怎么起来了？尸毒刚清，该好好歇着。”
“躺得骨头都快散了，再不起来走走，怕是要跟周二一样，成了僵尸。”熙漾扶着门框，慢慢走出来，目光扫过地上的糕饼，又看向许逸尘，“许天师倒是好福气，竟惹得小姑娘这般倾心，只是你这性子，也太不解风情了些。”
许逸尘没接她的话茬，只是走上前，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，触感温热，已无往日的冰凉，才稍稍放下心：“身体可还有不适？若是疼，便回屋躺着，莫要强撑。”
“不疼了，就是还有点虚。”熙漾挥开他的手，走到石阶旁坐下，捡起一块没沾灰的糕饼，咬了一口，“这糕饼倒是甜，可惜了，撒了一地。”
许逸尘看着她的动作，沉默片刻，才道：“烟儿年纪小，不懂事，你莫要打趣她。”
“我可没打趣她。”熙漾嚼着糕饼，眉眼弯弯，“只是许天师，你这般拒人于千里之外，怕是要孤单一辈子。”
许逸尘没再说话，只是走到石磨旁，将散落的糕饼捡起来，扔进一旁的竹筐里，动作间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烦躁。他并非不知烟儿的心意，只是他这一生，注定漂泊，捉妖除煞，步步惊心，怎敢牵累旁人？更何况，他对烟儿，只有护佑之心，无半分男女之情。
熙漾看着他的背影，眼底的戏谑渐渐散去，取而代之的是几分了然。她知道，许逸尘这般冷硬的性子，背后定是藏着不为人知的过往，才让他不敢轻易敞开心扉。她没再追问，只是道：“明雪说，周二昨日去了后山破庙？”
许逸尘回身，点了点头，目光沉了下来：“是。那破庙怕是藏着尸煞，等你再恢复两日，我们便去探查一番。”
“等两日？”熙漾挑眉，撑着身子站起来，拍了拍身上的尘屑，“我现在便好得差不多了，尸毒已清，不过是虚了点，不碍事。早一日除了那尸煞，刘家村便早一日安宁，总不能等着更多人尸变。”
“你的身体……”
“我的身体我清楚。”熙漾打断他，扬了扬手腕，虽还有些无力，却已能活动自如，“天师门的人，没那么娇弱。况且，多等一日，便多一分风险，若是那尸煞趁夜进村，我们悔都来不及。”
许逸尘看着她坚定的模样，知道她的性子，一旦决定的事，便不会轻易更改。他沉吟片刻，终是松口：“也好。但你需答应我，若是途中有任何不适，立刻退下，不许逞强。”
“放心。”熙漾笑了笑，“我还想多活几年，可不想把命丢在后山破庙里。”
二人收拾了一番，许逸尘去叫明雪，告知了即刻去后山破庙探查的决定。明雪虽担心熙漾的身体，却也知晓拖延的风险，便点了点头，回屋取了蛊囊，又给熙漾拿了一瓶固本培元的丹药，让她服下。
夜色渐深，月上中天，三人借着月色，出了刘家村，朝着后山的方向走去。引路蛊虫在明雪的指尖微微颤动，朝着破庙的方向指引，银饰上吸附的妖气，比白日里更浓了几分，显然那破庙中的尸煞，道行不浅。
山路崎岖，荒草没膝，夜里的风更凉，吹得草木簌簌作响，像是有无数鬼魅藏在暗处，窥伺着三人的动向。熙漾的脚步虽有些虚浮，却依旧走得稳，许逸尘走在她身侧，目光警惕地扫过四周，但凡有一点异动，便会立刻护在她身前。
明雪走在前面，引路蛊虫的光芒微弱，却足够指引方向。她低声道：“快到了，破庙就在前面的山坳里。那尸煞若是察觉我们的气息，怕是会有防备，我们需小心行事，莫要打草惊蛇。”
许逸尘点了点头，攥紧了手中的铜钱剑，周身的灵力悄然散开，警惕着周遭的尸气。熙漾也摸出了腰间的符纸，指尖凝着灵力，随时准备出手。
行至山坳处，果然见一座破败的古庙，院墙早已坍塌，只剩几面残墙，庙门歪歪斜斜地挂着，上面爬满了枯藤。庙内的香案倒在地上，神像早已残缺不全，落满了灰尘，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尸臭与腐朽的气息，令人作呕。
引路蛊虫剧烈地颤动起来，明雪的脸色凝重：“尸煞就在庙内，而且……不止一只。”
许逸尘示意二人退后，自己先一步靠近破庙，贴在残墙上，侧耳倾听。庙内传来“嗬嗬”的低吼，夹杂着铁链拖地的声响，显然不止周二那一只行尸，怕是还有更多被尸毒侵染的村民，或是更厉害的尸煞。
“里面至少有五六只行尸，还有一股极重的尸煞气息，应该是那只咬了周二的僵王。”许逸尘低声道，回头看了看熙漾，“你守在外面，我与明雪进去探查，若是有行尸冲出来，你便用符纸镇住。”
“我不。”熙漾摇头，语气坚定，“要去便一起去，我虽虚，却也不是拖后腿的。况且天师门的符术，对付行尸最是有效，多我一人，多一分胜算。”
许逸尘还想劝，却被明雪拦下：“让她一起吧。熙漾的符术确实能帮上忙，只是我们需护好她，莫让她再受伤。”
许逸尘沉默片刻，终是点头：“进去后，紧跟在我身后，不许擅自行动。”
熙漾扬了扬眉，做了个“放心”的手势。三人借着残墙的掩护，悄悄潜入破庙。庙内的景象，比想象中更可怖——几具行尸在庙内游荡，有男有女，皆是刘家村的村民，此刻都已没了半分活人的模样，面色青黑，指甲乌青，眼白翻着，喉咙里发出低吼，周身的尸气浓得化不开。
而在庙的最深处，立着一具身着破烂官服的僵王，身高丈余，皮肤呈青灰色，周身缠着铁链，眼窝中跳动着绿幽幽的鬼火，显然已在此盘踞多年，吸噬了不少生魂，道行极深。
周二的尸体竟也在其中，只是此刻已站了起来，成了行尸，跟在僵王身后，像个傀儡。
僵王似是察觉到了生人气息，猛地转过头，绿幽幽的目光扫向三人，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嘶吼，震得破庙的残墙都簌簌掉灰。周围的行尸瞬间被惊动，嘶吼着朝着三人扑来。
“明雪，用蛊缠住行尸！熙漾，镇煞符！”许逸尘低喝一声，铜钱剑出鞘，金光暴涨，直劈向最前面的一具行尸。
明雪抬手，袖中的青蛊如箭般射出，缠上那些行尸的四肢，蛊虫吐出的粘液，能暂时腐蚀行尸的皮肉，减缓它们的速度。熙漾则扬手甩出数道镇煞符，符纸贴在行尸身上，瞬间燃起金光，烧得行尸们嘶吼不止，动作慢了几分。
许逸尘的铜钱剑快如闪电，每一剑都劈在行尸的天灵盖上，金光入体，那些行尸便直挺挺地倒下，不再动弹。可庙内的行尸太多，杀了一批，又有一批扑上来，渐渐的，三人便有些吃力。
熙漾的灵力本就未恢复，甩出数道符纸后，额角便渗出汗珠，手臂也隐隐作痛。许逸尘见她脸色发白，立刻挡在她身前，铜钱剑横扫，逼退扑来的行尸：“撑不住便退出去，莫要强撑！”
“我还能行！”熙漾咬着牙，又摸出一道符纸，指尖凝着灵力，将符纸化作一道金光，射向僵王的面门。
僵王被符纸击中，发出一声怒吼，绿幽幽的目光死死盯着熙漾，显然是被激怒了。它猛地挣脱身上的铁链，朝着熙漾扑来，速度快得惊人，带着腥风的利爪，直取她的面门。
许逸尘瞳孔骤缩，来不及多想，一把将熙漾推开，自己则迎了上去，铜钱剑与僵王的利爪相撞，发出“铛”的一声脆响，震得他手臂发麻，后退了两步，嘴角溢出一丝血迹。
“许逸尘！”熙漾惊呼出声，没想到僵王的力道竟这般大。
明雪见状，立刻放出本命蛊，一条通体赤红的蛊虫，朝着僵王的眼睛袭去。僵王怕蛊虫的毒性，下意识地偏头躲避，许逸尘趁机欺身而上，铜钱剑汇聚全身灵力，金光如炬，直刺僵王的心脏——那是僵王的命门。
“吼！”僵王吃痛，猛地挥爪，拍向许逸尘的胸口。许逸尘避之不及，被拍中肩膀，整个人飞了出去，撞在残墙上，吐出一口鲜血。
“许大哥！”烟儿的声音突然传来，她竟偷偷跟了过来，见许逸尘受伤，想也不想地冲过来，手里的桃木符朝着僵王扔去。
“烟儿，回来！”许逸尘低喝，可已经晚了。僵王的利爪一挥，便将烟儿扫倒在地，桃木符落在地上，碎成两半。
熙漾见烟儿遇险，也顾不上灵力耗损，扬手甩出最后一道破煞符，符纸化作一道利刃，直劈僵王的脖颈。明雪的本命蛊也趁机缠上僵王的四肢，死死咬住，蛊毒顺着血脉，一点点侵入僵王的体内。
僵王的动作终于慢了下来，许逸尘忍着剧痛，站起身，铜钱剑再次出鞘，用尽最后一丝灵力，刺进僵王的心脏。
“轰！”
僵王的身体轰然倒塌，化作一滩黑血，周围的行尸没了僵王的控制，也纷纷倒地，没了动静。
破庙内终于恢复了平静，只余下浓重的尸臭与血腥味。许逸尘靠在残墙上，脸色苍白如纸，肩膀的伤口渗出血迹，染红了衣衫。
熙漾跑到他身边，扶住他：“许逸尘，你怎么样？”
“死不了。”许逸尘喘着气，目光落在地上的烟儿身上，“先看看烟儿。”
烟儿只是受了些皮外伤，并无大碍，只是吓得脸色发白。明雪给她处理了伤口，又给许逸尘递了疗伤的丹药。
夜色依旧浓，破庙的残墙挡不住晚风，吹得三人的衣衫猎猎作响。许逸尘看着倒在地上的行尸，看着消散的尸气，知道刘家村的危机，总算暂时解除了。只是他的目光落在熙漾苍白的脸上，落在她扶着自己的手上，心头竟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——或许，这捉妖的路，有个人同行，也并非坏事。
熙漾似是察觉到他的目光，抬头看他，唇角弯了弯：“看什么？难不成还想谢我？”
许逸尘扯了扯嘴角，没说话，却轻轻拍了拍她的手，眼底的冷硬，竟悄悄融了几分温柔。
三人相互搀扶着，走出破庙，朝着刘家村的方向走去。月色洒在他们身上，拉长了身影，前路依旧未知，可只要身边有彼此，纵是刀山火海，也敢一往无前。
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