贪念（下）

日子像是按下了快进键，一晃就是三个月。

沈昭颖和贺岁搬进了老房子。他们把屋子重新收拾了一遍，换掉了旧的家具，擦干净了墙上的涂鸦，阳光透过窗户，洒在地板上，暖洋洋的。

沈昭颖转了专业。他本来就不喜欢数学系的束缚，现在更是想做点自己喜欢的事情。他开始学着画画，以前他总觉得画画是女孩子才做的事情，现在却发现，把心里的情绪，都画在纸上，是一件很舒服的事情。

贺岁没有转专业。他依旧是那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，只是不再像以前那样，把所有的时间都花在学习上。他会陪着沈昭颖去写生，会听他讲那些奇奇怪怪的想法，会在他画画画到深夜的时候，给他端来一杯热牛奶。

他们的生活，平静而安稳。像是一条缓缓流淌的小溪，没有波澜，却处处透着温暖。

只是，有些伤口，不是时间就能愈合的。

沈昭颖偶尔会在夜里惊醒，梦里全是沈故绝望的脸，和陆情知泛红的眼眶。他会坐在床上，看着窗外的月光，发呆到天亮。贺岁总是会察觉到，他会默默走过来，坐在他身边，什么都不说，只是陪着他。

他们很少提起沈故。像是刻意避开这个话题，像是这个人，从来没有在他们的生命里出现过。

直到那天，一个陌生的电话，打破了这份平静。

电话是医院打来的。说沈故出了车祸，现在正在抢救。

沈昭颖握着手机的手，微微颤抖。他看着贺岁，眼底满是茫然。

贺岁走过来，轻轻握住他的手：“我们去看看吧。”

沈昭颖点了点头。

医院的抢救室门口，一片惨白。沈昭颖和贺岁站在角落里，看着来来往往的医生和护士，心里五味杂陈。

没过多久，林婉柔来了。她穿着一身名牌，脸上却满是憔悴。她看到沈昭颖，眼睛红了，想说些什么，却又不敢开口。

沈昭颖别过头，不想看她。

他对林婉柔，没有恨，只有厌恶。他厌恶她的介入，厌恶她的自私，厌恶她毁了自己的家。

抢救室的灯，灭了。医生走出来，摘下口罩，摇了摇头：“对不起，我们尽力了。”

林婉柔一下子瘫坐在地上，嚎啕大哭。

沈昭颖的身体，晃了晃。贺岁扶住他，声音很轻：“没事的，有我在。”

沈昭颖看着抢救室的门，缓缓打开。沈故躺在病床上，脸色苍白，闭着眼睛，像是睡着了一样。

他走过去，站在床边。看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，心里忽然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。

恨吗？

恨。

恨他的背叛，恨他的冷漠，恨他毁了自己的童年，毁了母亲的一生。

可是，当这个人真的离开的时候，心里却不是想象中的痛快，而是一片空落落的。

贺岁走过来，站在他身边，轻轻拍着他的背。

林婉柔走过来，递给沈昭颖一个信封：“这是……这是沈故留给你的。”

沈昭颖犹豫了一下，还是接了过来。

信封很薄。他打开，里面是一张信纸，和一张银行卡。

信纸上的字迹，歪歪扭扭，应该是沈故在病重的时候写的。

昭颖，我的儿子。

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，爸爸应该已经不在了。

爸爸知道，你恨我。恨我对不起你妈，恨我毁了这个家。

爸爸不奢求你的原谅。

我和你妈，是在大学认识的……那时候，我一无所有，是你妈，不顾家里的反对，执意要嫁给我。她陪着我吃苦，陪着我创业，陪着我从一无所有，到后来的风生水起

我曾经以为，我会爱她一辈子。

可是，人总是会变的。

后来，我遇到了林婉柔。她年轻，漂亮，能给我新鲜感。我像是着了魔一样，忘了自己的责任，忘了自己的家庭。

我以为，这是我想要的生活。

直到后来，我才发现，我错了。

我失去了那个会在我生病的时候，彻夜照顾我的人；失去了那个会在我失意的时候，鼓励我的人；失去了那个，把我当成全世界的人。

我想回头，却发现，已经晚了。

你妈走了，你也走了。

这个家，散了。

我知道，我欠你们太多。

这张银行卡里，是我所有的积蓄。算是爸爸，最后一点补偿。

昭颖，好好照顾自己。

好好对待贺岁。

爸爸知道，你们两个，都是苦孩子。

以后，互相扶持，好好过日子。

别像爸爸一样，一辈子浑浑噩噩，最后，什么都留不住。

爸爸，对不起你。

也对不起你妈。

信纸的末尾，有几滴晕开的墨迹，像是泪水。

沈昭颖握着信纸的手，微微颤抖。泪水，无声地滑落，滴在信纸上，晕开了那些字迹。

原来，他也后悔过。

原来，他也记得，那些曾经的美好。

可是，后悔有什么用呢？

有些错误，一旦犯下，就再也没有弥补的机会了。

贺岁走过来，轻轻抱住他：“哭出来吧，别憋着。”

沈昭颖靠在他的怀里，终于忍不住，放声大哭。

像是要把这么多年的委屈，这么多年的痛苦，都哭出来。

林婉柔站在一旁，看着他们，默默地抹着眼泪。

葬礼办得很简单。没有多少人来。只有沈昭颖，贺岁，还有林婉柔。

沈昭颖站在墓碑前，看着那张黑白照片。照片上的沈故，笑得很灿烂，是他年轻时候的样子。

他把那张信纸，烧给了沈故。

“沈故，”他开口，声音很轻，“我不会原谅你。”

“但是，我会放下。”

放下那些恨，放下那些怨，放下那些，让他痛苦了十几年的过往。

贺岁站在他身边，握住他的手。掌心的温度，温暖而坚定。

风轻轻吹过，卷起地上的纸钱，飘飘摇摇，飞向远方。

像是在告诉那个在天堂的人，一切，都结束了。

葬礼结束后，林婉柔来找沈昭颖。

“我要走了。”她说，“离开这座城市。”

沈昭颖点了点头：“一路顺风。”

林婉柔看着他，眼里满是愧疚：“沈昭颖，对不起。”

沈昭颖看着她，摇了摇头：“你没有对不起我。你只是，做错了选择。”

林婉柔笑了笑，转身，离开了。

阳光落在她的背影上，带着几分落寞。

沈昭颖和贺岁，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。

夕阳西下，把他们的影子，拉得很长很长。

“贺岁，”沈昭颖开口，“你说，人这一辈子，到底是为了什么？”

贺岁转过头，看着他，想了想，说：“为了，珍惜眼前人。”

沈昭颖看着他，忽然笑了。

他伸出手，紧紧握住贺岁的手。

是啊，珍惜眼前人。

过去的，已经过去了。

未来的路，还很长。

但没关系。

他们会牵着彼此的手，一起走下去。

再也不会放开。

回到老房子的时候，天已经黑了。

沈昭颖打开门，屋子里的灯，亮着。是贺岁提前开的。

温暖的灯光，照亮了整个屋子。

贺岁走过去，给他倒了一杯热水：“喝点吧。”

沈昭颖接过水杯，坐在沙发上。他看着贺岁，忽然开口：“贺岁，我妈给我发消息了。她说，她在云南，那里的天很蓝，云很白，她过得很好。”

贺岁笑了笑：“那就好。”

“她说，等她玩够了，就回来看我们。”沈昭颖看着他，眼底满是笑意，“她说，要给我们做我们最喜欢吃的红烧肉。”

“好啊。”贺岁走过来，坐在他身边，“我等着。”

沈昭颖靠在他的肩膀上，看着窗外的月光。

月光很温柔，洒在地板上，像是一层薄薄的霜。

他想起了陆情知，想起了沈故，想起了那些过往的时光。

那些开心的，难过的，痛苦的，温暖的时光。

像是一部冗长的电影，在脑海里，缓缓播放。

他知道，那些伤口，不会轻易愈合。

但他也知道，只要有贺岁在身边，只要有这份温暖在身边，他就有勇气，去面对未来的一切。

贺岁轻轻握住他的手，声音很轻：“沈昭颖，以后，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。”

沈昭颖点了点头，嘴角勾起一抹释然的笑意。

窗外的月光，更温柔了。

像是在祝福他们，祝福这两个，在风雪中，紧紧相依的少年。

未来的路，还很长。

但没关系。

他们会一起，把这条路，走得很长，很长。

再也不会放开彼此的手。

再也不会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