只有阿哲知道,江烬握成拳的手,指甲已经深深陷入了掌心。
处理完伤口,已经是凌晨三点。江烬坐在病床上,看着窗外的夜色,突然开口:
“阿哲。”
“在。”
“今天的事,不要告诉白疏。”江烬说,声音很轻,“就说我临时出差,要过几天才回来。”
“可是您的伤……”
“就说我摔了一跤,小伤,不碍事。”江烬顿了顿,补充道,“让阿姨每天去公寓给他做饭,看着他好好吃饭,好好睡觉。画廊那边,让他别太累。学校……让他注意安全。”
阿哲的眼眶又红了。他点点头:“是,夜主。”
江烬闭上眼睛,靠在床头。大腿上的伤口还在疼,但心里的某个地方,更疼。
他想见白疏。想抱抱他,想亲亲他,想听他说“没事了,我在这儿”。
但他不能。
他得先把这些黑暗处理干净,才能干干净净地,去拥抱他的光。
窗外,夜色浓重。城市睡了,但有些人,注定无眠。
江烬在医院住了三天。
医生说伤口不深,但需要静养,防止感染。阿哲按照江烬的吩咐,告诉白疏江烬临时出差,要过几天才回来。白疏信了,每天照常上课,去画廊,接设计稿,只是每天晚上都会给江烬发信息,问他什么时候回来。
“后天。”江烬每次都这样回,然后附上一张窗外的照片——是阿哲在医院附近拍的,看起来像酒店房间。
白疏不疑有他,只是叮嘱他注意身体,早点休息。
第四天,江烬出院了。伤口已经结痂,走路时还有一点跛,但他坚持要回家。阿哲拗不过他,只好开车送他回公寓。
车子停在楼下,江烬坐在车里,看着顶层那扇熟悉的窗户。灯亮着,白疏应该在家。
“夜主,我扶您上去。”阿哲说。
“不用。”江烬推开车门,自己下车。大腿上的伤口在走动时还会疼,但他面不改色,一步一步,稳稳地走向电梯。
电梯上行,镜面墙壁映出他的脸。脸色有些苍白,眼下有淡淡的青黑,但眼神平静。他整理了一下西装外套,确保腿上的绷带不会被看出来。
电梯门打开,他走到门口,指纹解锁,推门进去。
客厅里很安静,只有电视的声音。白疏蜷在沙发上看一部艺术纪录片,手里抱着一杯热牛奶。听到开门声,他转过头,看到江烬,眼睛瞬间亮了。
“你回来了!”他放下杯子,赤脚跑过来,扑进江烬怀里。
江烬被他撞得后退了一步,大腿上的伤口传来一阵刺痛,但他忍着,伸手抱住了白疏。
“嗯,回来了。”他低声说,手指轻轻梳理着白疏柔软的头发。
白疏抱了他一会儿,然后抬起头,皱眉看着他:“你怎么了?脸色这么差。出差很累吗?”
“有点。”江烬松开他,往客厅走,步伐尽量保持正常,“那边的事有点麻烦,熬了几个夜。”
“那快去洗个热水澡,早点休息。”白疏跟在他身后,像只担心主人的小动物,“我给你放水?”
“不用,我自己来。”江烬在沙发上坐下,动作很轻,“你继续看吧,不用管我。”
白疏盯着他看了一会儿,突然蹲下身,手按在他的大腿上。
“这里怎么了?”他问,眼神锐利。
江烬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。他穿着深色的西裤,血迹应该看不出来,但白疏的手按的位置,刚好是伤口所在。
“没什么,摔了一下。”他平静地说,想把白疏的手拿开。
但白疏没动。他抬起头,看着江烬的眼睛,那双清澈的鹿眼里此刻没有任何天真,只有一片冷静的审视。
“江烬,”他说,声音很轻,但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,“你骗我。”
江烬的喉结滚动了一下。他看着白疏,看着那双眼睛里倒映出的自己——那个满身伤痕、狼狈不堪的自己。
“我……”
“是受伤了吧?”白疏打断他,手指轻轻按了按那个位置,“这里,有绷带。走路的时候,你右脚不敢用力。坐下的时候,你很小心。江烬,我不是傻子。”
江烬沉默了。他闭上眼睛,深吸一口气,然后重新睁开,看着白疏。
“是受伤了。”他最终承认,声音有些沙哑,“但不严重,已经处理好了。”
“怎么伤的?”白疏问,手指依然按在他的大腿上,像是怕一松开,这个人就会消失。
“应酬的时候,出了点意外。”江烬说,尽量轻描淡写,“对方在酒里下了药,我为了保持清醒,用小刀捅了自己一下。小伤,已经缝针了,过几天就能好。”
他说得很平静,像是在说别人的事。但白疏的脸色,在听到“用刀捅了自己”时,瞬间白了。
“为什么……”他的声音在颤抖,“为什么要这样对自己?”
“因为我不想伤害你。”江烬看着他,眼神温柔而痛苦,“白疏,那种药……会让人失控。如果我当时不清醒,我不知道会对你做什么。我不能……不能以那样的状态回来见你。”
白疏的嘴唇动了动,眼眶瞬间红了。他跪坐在地上,手依然按在江烬的腿上,指尖冰凉。
“所以你宁愿伤害自己?”他问,声音哽咽,“江烬,你知不知道……你这样,我更疼。”
江烬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紧了。他伸出手,轻轻擦掉白疏眼角的泪。
“对不起。”他低声说,“但我不能冒险。白疏,你对我来说太重要了,重要到我宁愿伤害自己,也不能让你看到我……失控的样子。”
白疏不再说话。他只是低下头,额头轻轻抵在江烬的膝盖上,肩膀微微颤抖。
江烬能感觉到,有温热的液体透过西裤的布料,渗到他的皮肤上。是白疏的眼泪。
他的心更疼了。他俯下身,把白疏抱起来,让他坐在自己身边,然后紧紧抱住他。
“别哭。”他在白疏耳边低声说,“我没事,真的。这点伤,比起我以前受过的,不算什么。”
“那也不行。”白疏把脸埋在他颈窝,声音闷闷的,“江烬,我不许你再这样。下次……下次如果你遇到危险,一定要告诉我。我们一起想办法,不要一个人扛。”
“好。”江烬答应得很干脆,但心里知道,有些事,他永远也不会告诉白疏。
比如陈总的事,还没有完。那批货牵扯的利益太大,陈总不会善罢甘休。比如他大腿上的伤,其实比他说得要重,医生说他至少一个月不能剧烈运动。
但这些,他都不会说。
他只想让白疏活在阳光下,活在他用尽全力撑起的那片干净的天空下。
至于那些黑暗,那些血腥,那些见不得光的算计和厮杀,让他一个人来就好。
那天晚上,白疏坚持要帮江烬换药。
江烬拗不过他,只好脱了西裤,露出腿上包扎的伤口。纱布揭开,一道狰狞的伤疤露了出来,缝了十几针,像一条丑陋的蜈蚣趴在他腿上。
白疏的手在颤抖。他用棉签蘸了消毒水,小心翼翼地擦拭伤口周围的皮肤。他的动作很轻,很慢,像是在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。
“疼吗?”他问,声音很轻。
“不疼。”江烬说,但其实很疼。消毒水刺激着伤口,像无数根针在扎。但他面不改色,只是静静地看着白疏。
少年低着头,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浅浅的阴影,嘴唇紧紧抿着,像是在强忍着什么。他的手指很稳,一点一点,把伤口周围的血迹和药膏擦干净,然后涂上新的药膏,重新包扎。
整个过程,两人都没有说话。客厅里很安静,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风声,和棉签摩擦纱布的细微声响。
包扎完,白疏抬起头,看着江烬,那双鹿眼里依然蒙着一层水汽。
“答应我,”他说,声音很轻,但每个字都说得很重,“下次不要再这样了。江烬,如果你出事,我会疯的。比你想的还要疯。”
江烬的心脏狠狠一颤。他看着白疏,看着那双清澈眼睛里深藏的恐惧和执着,突然意识到,自己之前的想法,可能错了。
他想保护白疏,想把他隔绝在所有危险之外。但他忘了,白疏也在用他的方式,保护着他。
这个看起来干净柔弱的少年,内心其实藏着不输于他的坚韧和执着。
“好。”江烬最终说,伸手把白疏拉进怀里,紧紧抱住,“我答应你。”
那天晚上,白疏没有回客房。他睡在江烬身边,一只手轻轻搭在江烬腰上,像是在确定这个人的存在。
江烬也抱着他,下巴抵在他头顶,闻着他身上那种干净的、像栀子花一样的香气。
夜很静,也很长。
但这一次,两人都睡得很安稳。
江烬受伤的事,很快在圈内传开了。
不是江烬说的,也不是阿哲说的,是陈总那边放出的风声。他想用这件事打击江烬的威信,想让别人觉得,江烬已经老了,不行了,连这种小把戏都能中招。
但效果适得其反。
因为圈内人都知道了,江烬是为了保护那个叫白疏的年轻人,才对自己下了这样的狠手。一个能对自己这么狠的人,对敌人只会更狠。
而且,江烬受伤后,烬色画廊的生意不但没受影响,反而更好了。白疏以艺术顾问的身份,接连谈成了几笔大单,其中一笔是和一家国际艺术基金会的合作,把画廊的档次直接提了上去。
“白先生年轻有为啊。”在一次艺术沙龙上,有人这样恭维白疏。
“过奖了。”白疏微笑着,手里端着一杯香槟,但一口没喝,“主要是画廊的作品好,我只是牵个线。”
“白先生太谦虚了。”那人笑着说,目光在周围扫了一圈,压低声音,“听说……江总最近在洗白?想把生意都转到明面上来?”
白疏看了他一眼,眼神平静:“江总的事,我不太清楚。我只是个画画的,不懂生意。”
那人碰了个软钉子,讪讪地笑了笑,转身走了。
白疏看着他的背影,眼神冷了下来。他知道,江烬洗白的事,动了太多人的蛋糕。那些靠着灰色生意赚钱的人,不会眼睁睁看着江烬金盆洗手,把市场让出来。
这场仗,才刚刚开始。
但白疏不怕。因为他知道,江烬不是一个人。
他也在。
半个月后,一场慈善拍卖会,主办方是市里的一个艺术基金会。江烬收到了邀请函,本来不想去,但白疏说想去看看,他就答应了。
拍卖会在一个私人会所举行,来的都是艺术圈和商界的人。白疏穿着江烬给他定制的深蓝色西装,头发梳得整整齐齐,看起来像个清俊的贵公子。
江烬牵着他的手走进来,瞬间吸引了全场目光。这半个月,江烬的伤好得差不多了,走路已经看不出异样,但白疏还是下意识地扶着他的手臂,动作自然又亲密。
“江总,白先生,这边请。”侍者恭敬地引路。
两人在主桌坐下,周围很快围上来一群人,寒暄,敬酒,套近乎。江烬应付得很得体,但白疏能感觉到,他的耐心在一点点耗尽。
拍卖会开始,拍品都是一些艺术品和奢侈品。白疏安静地坐着,偶尔和江烬低声说几句话,点评一下拍品的艺术价值。
直到一件拍品被拿上来——是一幅油画,画的是雨夜码头。昏暗的灯光,湿漉漉的地面,远处模糊的城市轮廓。画得很有感觉,光影处理得尤其好。
白疏愣住了。这幅画……是他画的。是那次雨夜码头相遇后,他凭着记忆画的那幅。后来被江烬买走了,一直挂在烬色画廊的展厅里。
怎么会出现在这里?
“这幅《雨夜码头》,起拍价二十万。”拍卖师说。
立刻有人举牌:“二十五万。”
“三十万。”
“三十五万。”
价格一路飙升,很快就到了八十万。白疏皱起眉头,看向江烬。江烬的脸色很平静,但眼神冰冷。
“这幅画,”他低声对白疏说,“是画廊失窃的那批画之一。三天前,仓库失火,烧掉了一批画,这幅也在其中。看来……是有人监守自盗。”
白疏的心沉了下去。画廊失窃的事他知道,但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失窃的画。
“一百万。”一个声音响起。
所有人看过去,是陈总。他坐在不远处的桌子旁,手里端着酒杯,脸上带着得意的笑。
“江总,”他扬声说,声音不大,但全场都能听见,“听说这幅画是您画廊的?怎么,您自己的画,还要自己花钱买回来?”
这话里的讽刺太明显了。周围响起窃窃私语声,看江烬的眼神也变得微妙起来。
江烬没说话,只是看着拍卖师,举起了牌子:“一百二十万。”
“一百五十万。”陈总立刻跟上。
“两百万。”江烬面不改色。
“两百五十万。”陈总笑了,笑容里带着挑衅,“江总,一幅画而已,不至于吧?还是说……这画有什么特别的意义?”
这话意有所指。所有人都知道,江烬和白疏是在雨夜码头相遇的。这幅画画的是雨夜码头,对江烬来说,意义非凡。
江烬的眼神更冷了。他正要举牌,白疏突然按住了他的手。
“让我来。”白疏低声说,然后站起身,看向拍卖师。
“三百万。”
全场哗然。三百万买一幅年轻画家的作品,这价格已经远远超出了市场价。
陈总也愣了一下,但很快反应过来,冷笑一声:“三百五十万。”
“四百万。”白疏平静地说。
“四百五十万。”
“五百万。”
价格一路飙升,很快就到了一千万。全场鸦雀无声,所有人都看着这两个人,像是在看一场无声的战争。
陈总的额头开始冒汗。一千万,已经超出了他的心理预期。但他不能输,尤其是在这么多人面前,输给江烬的“小情人”。
“一千一百万。”他咬着牙说。
白疏看了他一眼,突然笑了。那个笑容很浅,很干净,但眼神里带着一种冰冷的、近乎怜悯的东西。
“陈总,”他开口,声音清朗,全场都能听见,“您知道这幅画,为什么值这个价吗?”
陈总愣了一下:“为什么?”
“因为这幅画,”白疏一字一顿地说,“是我画的。而画里的人,是江烬。”
全场瞬间安静了。所有人都看着白疏,看着这个看起来干净柔弱的少年,看着他眼中那种不容置疑的坚定。
“我和江烬,是在雨夜码头相遇的。”白疏继续说,语气平静得像在讲一个故事,“那天晚上,我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。但江烬放我走了,还夸我画得好。后来,我凭着记忆画了这幅画,被他买走了。他说,这是他人生中,第一个干净的瞬间。”
他顿了顿,目光扫过全场,最后落在陈总脸上:
“所以陈总,您要花一千一百万,买我和江烬的过去吗?”
陈总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。他张了张嘴,想说什么,但发不出声音。
“一千一百万一次。”拍卖师适时开口。
陈总没有举牌。
“一千一百万两次。”
依然没有。
“一千一百万三次,成交!”
槌子落下,画归白疏。
全场响起了掌声。不是给这幅画的,是给白疏的。给这个看起来干净柔弱,但内心坚韧如钢的少年。
白疏平静地坐下,看向江烬。江烬也在看他,那双深褐色的眼眸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——有惊讶,有骄傲,有温柔,还有一丝……近乎疼痛的爱意。
“你……”江烬开口,声音有些哑。
“我说过,”白疏低声说,手指在桌下轻轻握了握他的手,“我要做能站在你身边的人。不是躲在你身后,而是和你并肩。”
江烬的心脏狠狠一颤。他看着白疏,看了很久很久,然后缓缓地,很轻地笑了。
那是一个真正的、毫无保留的笑容。眼睛里没有了平时的冰冷和戒备,只剩下满满的温柔和骄傲。
“我的小花,”他低声说,手指轻轻抚过白疏的脸颊,“你真的……长大了。”
白疏的脸颊微红,但眼睛弯成了月牙。
拍卖会结束后,很多人过来和白疏打招呼,恭喜他拍下那幅画。白疏一一回应,不卑不亢,得体大方。
陈总走过来,脸色依然很难看,但还是挤出一个笑:
“白先生,好手段。”
“陈总过奖了。”白疏微笑着,眼神平静,“我只是拿回属于我的东西而已。”
“属于你的东西?”陈总冷笑,“那幅画,现在价值一千一百万。白先生,你一个学生,哪来这么多钱?该不会是……江总给的吧?”
这话里的恶意太明显了。周围又安静下来,所有人都看着这边。
白疏看着他,脸上的笑容淡了下来,眼神变得冰冷。
“陈总,”他开口,声音不大,但每个字都清晰得像刀刻在石头上,“我的钱是怎么来的,不劳您费心。但有一件事,我想您应该知道。”
“什么?”
“那幅画,我会捐给市博物馆。”白疏平静地说,“所得款项,全部捐给反暴力基金会。因为我觉得,暴力解决不了任何问题,只会制造更多的伤害和仇恨。就像您对江烬做的那样,就像……很多人对很多人做的那样。”
陈总的脸色瞬间白了。他看着白疏,看着这个看起来干净柔弱的少年,看着他眼中那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和……锋利。
他突然意识到,自己可能看走眼了。
这个少年,不是江烬养的金丝雀。
他是江烬的铠甲,是江烬的刀,是江烬在这个黑暗世界里,唯一的光。
而且这道光,已经开始学会反击了。
“说得好。”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。
所有人看过去,是周老。他在几个人的簇拥下走过来,拍了拍白疏的肩膀。
“孩子,你有心了。暴力确实解决不了问题,只会制造更多的悲剧。你能想到把画捐出去,把钱用来做慈善,很好,非常好。”
他转向陈总,眼神变得锐利:
“小陈,你今天的话,有点过分了。江烬是什么人,白疏是什么人,轮不到你来评价。今天这场合,我给你面子,不跟你计较。但再有下次……”
他没说完,但眼神里的警告已经足够明显。
陈总的冷汗瞬间下来了。他连连点头:“是,是,周老说的是。我刚才……喝多了,胡言乱语,白先生别见怪。”
白疏没说话,只是平静地看着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