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一个月里,发生了很多事。虎哥离开了这座城市,城西的势力被江烬重新洗牌,老刀的人被清理干净。烬色画廊的开幕展大获成功,白疏以艺术顾问的身份参与策展,展出的几幅作品在圈内引起了不小的关注。
江烬的“教学”也在有条不紊地进行。他教白疏识别危险信号——哪些眼神是不怀好意的,哪些车辆是跟踪的,哪些环境是容易设伏的。他教白疏简单的防身术,教他怎么在紧急情况下发出求救信号,教他怎么在不得不面对危险时,最大限度地保护自己。
白疏学得很认真。他不再是那个只会躲在江烬身后的少年,他开始有意识地观察周围的环境,开始记住江烬手下那些保镖的脸和名字,开始学会在陌生场合保持适度的警惕。
他甚至在江烬的默许下,开始接触一些“边缘”的信息——不是那些血腥的、暴力的部分,而是商业上的博弈,人脉上的周旋,以及这个灰色世界里那些不成文的规矩。
“你要记住,”江烬在一个深夜对他说,两人坐在客厅的地毯上,面前摊着一张城市地图,“这个城市有光明的一面,也有黑暗的一面。我的世界在两者之间,像一个天平,稍微倾斜一点,就会掉进其中一边。”
“那你现在在哪边?”白疏问,手指在地图上划过那些标记着江烬产业的地点。
“我在努力走向光明。”江烬说,手指轻轻点了点地图上“烬色画廊”的位置,“但这些黑暗的生意,不是说停就能停的。我手下有上百号人靠我吃饭,我得给他们找到新的出路,才能慢慢洗白。”
白疏点点头。他懂。就像画画,你不能把一张涂满黑色的画布直接变成白色,你得一层一层地覆盖,用更干净的颜料,慢慢地,把那些黑色盖住。
一个月后,江烬带白疏参加了第一个正式场合——一个慈善晚宴,主办方是市里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企业家,邀请的都是商界名流。
“这种场合相对安全。”江烬一边帮白疏整理领带一边说,“去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,不会在这种地方闹事。但你要记住,看人不要只看表面。有些人衣冠楚楚,背地里可能比谁都脏。”
白疏点点头,看着镜子里穿着黑色西装的自己。这是他第一次穿正装,江烬专门请裁缝来家里量的尺寸,选了最柔软的羊毛面料,剪裁合体,衬得他身形挺拔,气质干净得像一株挺拔的青竹。
“好看吗?”他问,转过身看着江烬。
江烬的眼神深了深。他走过来,手指轻轻拂过白疏的领口,那里别着一枚小小的栀子花胸针——是白疏自己设计的,用银丝勾勒出花朵的形状,简单却精致。
“好看。”江烬低声说,然后俯身,在他额头上轻轻印下一个吻,“但不要太好看。我会吃醋。”
白疏的脸颊微红,但眼睛弯成了月牙。
晚宴在一家五星级酒店的宴会厅举行。水晶吊灯,香槟塔,穿着礼服的男男女女,空气中弥漫着昂贵香水和高档食材混合的气味。
江烬牵着白疏的手走进来,瞬间吸引了不少目光。
“江总,好久不见。”一个穿深蓝色西装的中年男人迎上来,笑容满面,“这位是……”
“白疏,我的伴侣。”江烬平静地介绍,语气自然得像在说今天的天气。
中年男人愣了一下,但很快恢复笑容,伸出手:“白先生,幸会。我是恒泰地产的王明。”
白疏礼貌地和他握手,不卑不亢:“王总好。”
这声“伴侣”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,在宴会厅里漾开了一圈圈涟漪。窃窃私语声从各个角落传来,好奇的、探究的、惊讶的、甚至有些不善的目光,纷纷落在白疏身上。
但白疏没有躲闪。他挺直背脊,脸上保持着得体的微笑,手指在江烬的掌心里轻轻握了握。
——我在,别怕。
江烬感受到他的动作,唇角很轻地弯了一下,然后牵着他走向主桌。
那天晚上,白疏见到了很多人。有地产大亨,有金融巨鳄,有科技新贵,也有像江烬这样游走在灰色地带的人物。他们看白疏的眼神各异,但无一例外,都带着客气和尊重。
因为他们知道,这是江烬的软肋,但也是江烬的铠甲。
那个在雨夜码头见过江烬处理叛徒的人,在洗手间门口拦住了白疏。
“白先生,”那人压低声音,眼神里带着一丝畏惧,“有句话,不知道当讲不当讲。”
“你说。”白疏平静地看着他。
“江总这个人……不简单。你跟着他,要小心。他的世界,吃人不吐骨头。”
白疏看着他,那双清澈的鹿眼里没有任何恐惧,只有一片平静的坦然。
“谢谢提醒。”他说,语气礼貌而疏离,“但我既然选择了,就不会后悔。”
那人愣了愣,然后苦笑着摇摇头,转身走了。
白疏回到宴会厅,看到江烬正在和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说话。老者看起来七八十岁,但精神矍铄,眼神锐利,周围的人都对他毕恭毕敬。
看到白疏过来,老者笑了:“这就是你藏着掖着的小朋友?不错,眼神干净,是个好孩子。”
“白疏,这是周老。”江烬介绍道,语气里带着罕见的尊敬。
“周老好。”白疏恭敬地鞠躬。
“好好好。”周老拍了拍他的肩膀,对江烬说,“你小子有福气。这孩子不错,配得上你。好好待他,别让他受委屈。”
“我会的。”江烬认真地说。
晚宴进行到一半,拍卖环节开始。拍品都是些艺术品和奢侈品,所得款项全部捐给慈善基金会。白疏安静地坐在江烬身边,看着他举牌拍下了一幅油画,又拍下了一件古董花瓶。
“喜欢吗?”江烬侧过头问他。
“喜欢。”白疏点头,“但太贵了。”
“做慈善,不贵。”江烬说,手指在桌下轻轻握了握他的手。
最后一件拍品是一枚古董怀表,起拍价五十万。竞拍很激烈,价格很快炒到了一百万。江烬没有举牌,只是静静地看着。
最后,怀表被一个穿白色西装的男人拍下,成交价一百五十万。男人看起来三十出头,长相斯文,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,但眼神里带着一种让人不舒服的傲慢。
“江总,怎么不拍了?”男人端着酒杯走过来,笑容里带着挑衅,“是觉得这表配不上您,还是……手头紧了?”
周围瞬间安静下来。所有人都看着这边,眼神各异。
白疏认得这个男人——城东新崛起的一个势力头目,姓赵,据说背后有境外资本支持,最近一直在和江烬抢生意。
江烬抬眼看着他,眼神平静无波:“赵总喜欢就好。”
“我当然喜欢。”赵总笑了笑,目光转向白疏,“这位就是白先生吧?久仰大名。听说您是个画家?不知道有没有荣幸,请您为我画一幅肖像?价格随便开。”
这话听起来客气,但语气里带着明显的轻佻。周围有人倒吸一口冷气,有人开始往后退,生怕被波及。
白疏能感觉到江烬的手指在收紧,能感觉到空气里的温度在下降。但他没有慌,只是平静地看着赵总,脸上带着礼貌的微笑:
“抱歉,赵总。我最近档期满了,接不了新单。而且……我有个习惯,只画我觉得值得画的人。”
这话说得含蓄,但意思很明确——你不配。
赵总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。他盯着白疏,眼神变得危险:“白先生这是什么意思?”
“字面意思。”白疏依然微笑着,但眼神里多了一丝冷意,“赵总听不懂吗?”
空气像是凝固了。所有人都屏住呼吸,看着这场无声的交锋。
然后,江烬笑了。
不是那种温和的笑,也不是嘲讽的笑,而是一种冰冷的、带着杀意的笑。他缓缓站起身,身高上的优势让他看起来像一座山,牢牢地把白疏挡在身后。
“赵总,”他开口,声音不大,但每个字都像冰锥,带着凛冽的寒意,“我的人,轮不到你来评价。今天这场合,我给你面子,不跟你计较。但再有下次……”
他没说完,但眼神里的警告已经足够明显。
赵总的脸一阵红一阵白,最终冷哼一声,转身走了。
晚宴的后半段,气氛有些微妙。但江烬像没事人一样,继续和白疏说话,继续和周围的人寒暄,仿佛刚才的冲突根本没有发生。
只有白疏知道,江烬握着他的手,一直很紧,很用力。
回家的车上,白疏靠在江烬肩上,轻声问:“那个赵总……会不会有麻烦?”
“不会。”江烬说,手指轻轻梳理着他的头发,“他不敢。今天这场合,他要是敢动,周老第一个不放过他。”
“周老……是什么人?”
“一个很厉害的人。”江烬顿了顿,补充道,“也是我的恩人。当年我回国,是他帮我站稳脚跟。后来我洗白,也是他在背后支持。”
白疏松了口气。他想起周老看他的眼神,温和,慈祥,像个普通的长辈。
“他很喜欢你。”江烬突然说。
“嗯?”
“周老看人很准。他说你是个好孩子,那就一定是。”江烬低头,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,“白疏,我很庆幸,遇见你。”
白疏的脸颊微红,但心里暖暖的。他伸手环住江烬的腰,把脸埋在他颈窝里。
“我也是。”
那场晚宴之后,圈内人都知道了——江烬身边有个叫白疏的年轻人,是他的软肋,但也是他的铠甲。
没人敢动白疏,因为他们看到了江烬的底线。那个在洗手间门口警告白疏的人,第二天就消失在了这座城市——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,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。
白疏的生活也发生了变化。他开始频繁地出现在江烬身边,参加各种商务活动,艺术展览,慈善晚宴。他不再是那个躲在画室里的学生,而是渐渐学会了在这个复杂的世界里周旋。
他依然画画,依然上课,依然接设计稿赚钱。但江烬给他的那张无限额副卡,他一次都没用过。
“为什么不用?”江烬问,看着他把卡收进抽屉最底层。
“我想靠自己。”白疏说,眼神认真,“江烬,我不是你的附属品,也不是你的金丝雀。我是白疏,是一个画家,是你的伴侣。我要靠自己的能力,在这个世界上站稳脚跟。”
江烬看着他,看了很久,然后笑了。那是一个欣慰的、骄傲的笑。
“好。”他说,“我支持你。”
但白疏的“独立”,很快就遇到了挑战。
一次商业谈判,对方是某个地产集团的老总,姓李,五十多岁,秃顶,大腹便便,眼神里带着商人的精明和油腻。谈判进行到一半,李总突然话锋一转:
“江总,听说您那位小伴侣,是个画家?”
江烬抬眼看他,眼神平静:“是。”
“画家好啊,有品位。”李总笑了笑,笑容里带着一丝猥琐,“不知道白先生平时……接不接私活?我家里有个房间,想请人画幅壁画。价格好说,只要白先生肯来,多少钱都行。”
这话里的暗示太明显了。会议室里瞬间安静下来,江烬的几个手下脸色都变了,手已经摸向了腰间。
但江烬没动。他只是看着李总,眼神越来越冷,像西伯利亚的寒冰。
就在气氛即将凝固的瞬间,白疏突然笑了。
“李总,”他开口,声音清朗,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,“您知道我最擅长画什么吗?”
李总愣了一下:“什么?”
“我最擅长画……”白疏顿了顿,目光在李总脸上扫过,像在观察一个静物,“人。尤其是……内心肮脏的人。您要不要试试?我保证,画出来的您,一定‘栩栩如生’。”
这话说得客气,但每个字都像耳光,狠狠地扇在李总脸上。会议室里有人忍不住笑出声,但很快又憋住了。
李总的脸色瞬间涨成猪肝色。他猛地站起身,指着白疏:“你——”
“李总。”江烬也站起身,声音不大,但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,“今天的谈判到此为止。您刚才的话,我就当没听见。但如果再有下次……”
他顿了顿,眼神冰冷得像刀子:
“我不介意让李氏集团,从这座城市消失。”
李总的脸一阵红一阵白,最终冷哼一声,摔门而去。
谈判破裂了,但江烬毫不在意。他走到白疏面前,伸手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发:
“做得好。”
白疏抬头看他,眼睛里闪烁着狡黠的光:“我是不是……太凶了?”
“不凶。”江烬笑了,眼神温柔,“刚刚好。我的小花,终于长出刺了。”
白疏的脸颊微红,但眼睛弯成了月牙。
他知道,从今天起,他不再只是被江烬保护的那个人了。
他也可以保护江烬,用他自己的方式。
但江烬的世界,从来不是风平浪静的。
一个月后,一场应酬,对方是某个境外资本的负责人,姓陈,四十多岁,看起来文质彬彬,但眼神里藏着算计。江烬本来不想去,但对方再三邀请,还搬出了周老的面子,他只好带着阿哲赴约。
饭局设在一家私密性很好的会所,包间里只有三个人——江烬,阿哲,陈总。
酒过三巡,陈总突然叹了口气:
“江总,说实话,我很欣赏您。年纪轻轻,就有这样的成就,不容易。但您最近……手伸得有点长啊。城西那批货,本来是我们先看上的,您一句话就收走了,是不是不太地道?”
江烬放下酒杯,眼神平静:“陈总,那批货是什么性质,您比我清楚。有些钱能赚,有些钱不能赚,这是规矩。”
“规矩?”陈总笑了,笑容里带着讽刺,“江总,您跟我讲规矩?您手上的生意,有多少是见得了光的,您自己心里没数吗?”
江烬没说话,只是看着他。
陈总给自己倒了杯酒,一饮而尽,然后擦了擦嘴:
“这样吧,江总。那批货,您分我一半,之前的事,我当没发生过。以后咱们井水不犯河水,怎么样?”
“不怎么样。”江烬说,声音很冷,“那批货,我已经处理了。陈总要是缺钱,我可以介绍点正经生意给您做。但这种脏钱,我劝您别碰。”
陈总的脸色沉了下来。他盯着江烬,眼神变得危险:
“江总,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?”
“随便您怎么理解。”江烬站起身,“阿哲,我们走。”
“等等。”陈总也站起身,脸上重新挂上笑容,“江总别急着走嘛。来,最后一杯,喝完这杯,咱们好聚好散。”
他端起酒瓶,给江烬倒了满满一杯,然后递到他面前。
江烬看着那杯酒,又看了看陈总。男人的眼神里藏着某种算计,但笑容很真诚。
“陈总,”江烬突然笑了,笑容冰冷,“您这酒里,加了什么东西吧?”
陈总的笑容僵住了。
江烬没等他回答,拿起酒杯,一饮而尽。然后把空杯放在桌上,看着陈总:
“现在,我可以走了吗?”
陈总愣了几秒,然后笑了,笑容里带着得意:
“江总好魄力。行,您慢走,不送。”
江烬转身离开,阿哲紧紧跟在他身后。走到会所门口,江烬的脚步已经开始不稳了。
“夜主?”阿哲扶住他,脸色大变。
“酒里有药。”江烬咬着牙说,额头渗出冷汗,“送我回家。快。”
车上,江烬的情况越来越糟。那是一种烈性的催情药,药效很猛,他的意识开始模糊,身体燥热得像要烧起来。他能感觉到血液在血管里疯狂奔涌,能感觉到某个地方在失控地胀痛,能感觉到理智在一寸一寸地崩塌。
“阿哲……”他咬着牙,声音嘶哑,“开快点。”
“是!”阿哲猛踩油门,车子在夜色中疾驰。
但江烬等不及了。他能感觉到,再过几分钟,他就会彻底失控。到时候会做出什么事,他自己都不知道。
他不能这样回家。不能这样去见白疏。不能让他看到自己这副……禽兽不如的样子。
“停车。”江烬突然说。
“夜主?”
“我说停车!”
阿哲猛地刹车。车子停在路边,周围是一片废弃的工地,没有人烟。
江烬推开车门,踉跄着下车。冷风吹在脸上,稍微缓解了一点燥热,但远远不够。他能感觉到那股热流在下腹横冲直撞,能感觉到某个地方已经硬得发疼。
“夜主,您……”阿哲跟着下车,想扶他。
“别过来。”江烬退后一步,眼神赤红,像一头被困住的野兽,“去车里,把急救箱拿来。”
阿哲愣了一下,但还是照做了。他拿来急救箱,江烬一把抢过,从里面拿出一把小刀——不是枪,是平时用来处理伤口的手术刀,很锋利。
“夜主,您要干什么?!”阿哲脸色大变。
江烬没理他。他咬紧牙关,撩起西裤,露出大腿。然后,在阿哲惊恐的目光中,他举起手术刀,狠狠刺进了自己的大腿。
“噗嗤——”
刀刃没入皮肉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。鲜血瞬间涌了出来,染红了深色的西裤,也染红了江烬的手。
剧痛像一盆冰水,兜头浇下,瞬间压过了那股燥热。江烬闷哼一声,额头上青筋暴起,但眼神重新恢复了清明。
“夜主!”阿哲冲过来,想帮他止血。
“别动。”江烬咬着牙,自己拔出手术刀,又从急救箱里拿出绷带,熟练地包扎伤口。他的动作很快,很稳,仿佛受伤的不是自己。
“送我去医院。”包扎完,他平静地说,声音里还带着痛楚的颤抖,“不要回家。告诉白疏,我今晚有急事,不回去了。”
“可是您的伤……”
“死不了。”江烬说,靠着车门,脸色苍白如纸,“这点伤,比起我受过的,不算什么。”
阿哲看着他,眼眶发红,但最终什么也没说,只是扶他上车,然后猛踩油门,朝最近的医院驶去。
路上,江烬靠在椅背上,闭着眼睛。大腿上的伤口很疼,但比起心里的疼,不算什么。
他想起了白疏。想起了那双清澈的鹿眼,想起了那个干净的吻,想起了他说“那就只对我好”时的坚定。
他不能,不能以这样的状态回去。不能让他看到自己这副……狼狈不堪的样子。
更不能让他知道,自己为了保持清醒,对自己下了这样的狠手。
白疏会心疼。会难过。会自责。
他舍不得。
车子在医院门口停下。阿哲扶江烬下车,急诊室的灯光明亮刺眼。医生看到江烬腿上的伤口,皱了皱眉:
“怎么弄的?”
“不小心。”江烬平静地说。
医生看了他没再多问,只是让护士带他去处理伤口。缝针,包扎,打消炎针。整个过程,江烬都很平静,仿佛受伤的不是自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