很紧的一个拥抱,像是要把所有的担忧和不安都压进这个拥抱里。
江烬愣了几秒,然后缓缓抬起手,回抱住他。很紧,很用力,像是抓住生命中唯一的光。
“江烬。”白疏在他耳边轻声说。
“嗯?”
“谢谢你活着回来。”
江烬的喉结滚动了一下,手臂收得更紧。
“也谢谢你,”他低声说,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,“愿意走进我的世界。”
窗外,夜色浓重。城市睡了,但有些东西,才刚刚开始。
在这个充满危险和黑暗的世界里,他们找到了彼此。
一个来自光明,一个来自黑暗。
但这一刻,在这个拥抱里,光明和黑暗,似乎不再那么分明了。
因为他们有彼此。
这就够了。
搬进江烬公寓的第三天,白疏才真正理解“保护”两个字的分量。
他住的楼层是顶层,整层只有江烬这一户,电梯需要专用磁卡才能到达。入户门是特制的防弹门,窗户是双层加厚的防弹玻璃。客厅、卧室、甚至浴室,都装了隐蔽的紧急按钮,直通楼下二十四小时待命的安保团队。
阿哲住在楼下同一层的另一套房子里,名义上是“邻居”,实际上随时待命。白疏出门,无论去哪,至少有两个保镖随行,保持在不远不近的距离。他们穿着便装,看起来像普通路人,但眼神锐利,动作干练,时刻注意着周围的动静。
江烬的公寓也变了样。白疏的画具被搬了过来,在客厅角落布置了一个临时的画架。江烬还专门让人把一个次卧改成了画室,采光最好的位置,墙面刷成了白疏喜欢的米白色。书架上一半是艺术类的书,一半是江烬的商业文件,奇异地和谐共存。
“会不会太夸张了?”白疏看着在阳台检查安防系统的阿哲,小声问江烬。
“不会。”江烬正在看一份文件,头也不抬,“虎哥那边还没给答复,我不能冒险。”
白疏松了口气,没再说什么。他知道江烬是对的,但被这样“保护”着,总让他有种不真实的感觉——像是活在玻璃罩里,看得到外面的世界,却触摸不到。
下午,江烬接了个电话,脸色沉了下来。
“我得出去一趟。”他合上文件,起身走到白疏面前,“你待在家里,别出门。阿哲会留下,有什么需要就跟他说。”
“出什么事了?”白疏敏感地察觉到不对劲。
“虎哥那边有动静。”江烬没有瞒他,“他在城南的一个仓库藏了批货,我的人发现了。我得过去看看。”
“危险吗?”
“不会。”江烬摸了摸他的头发,眼神温和,“只是去看看,很快就回来。你……”
他停顿了一下,似乎在斟酌用词。
“我不会有事的。”白疏主动说,“你去吧,小心点。”
江烬看了他一会儿,然后俯身,很轻地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。
“等我回来。”他说,然后转身离开。
门关上了。公寓里恢复了安静,但白疏的心却静不下来。他走到窗边,看着楼下江烬的车疾驰而去,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不安。
“白先生,喝点茶吧。”阿哲端着茶具走过来,语气温和,“江总很快就回来,您别担心。”
“阿哲,”白疏转过身,看着他,“你跟了江烬多久了?”
“六年了。”阿哲说,把茶杯放在茶几上,“从江总回国开始,我就跟着他。”
“那他……经常遇到这种事吗?像今天这样,突然要出门处理危险的事?”
阿哲沉默了一下,然后点头:“江总的位置,注定不会太平。想动他的人很多,想分他生意的人也很多。但他很厉害,每次都能处理好。”
“你不怕吗?”白疏问,在沙发上坐下,“跟着他做这些……危险的事。”
“怕过。”阿哲坦诚地说,“刚开始的时候,我也只是个普通的保镖,没见过血,没见过死人。第一次跟着江总处理叛徒,我吐了一晚上。”
他顿了顿,看着白疏:“但江总救过我的命。有一次我们被埋伏,对方十几个人,我们只有五个。江总把我挡在身后,自己挨了一刀。从那天起,我就发誓,这条命是他的。”
白疏握着茶杯的手指收紧。他能想象那个画面——江烬浑身是血,但依然把手下护在身后。那个男人,总是这样,把所有责任都扛在自己肩上。
“他右肩的伤,”白疏低声问,“就是那时候留下的吗?”
“不是。”阿哲摇头,“那是更早之前的事了。江总很少提过去,但我知道,他十九岁那年……出了很大的事。那之后,他就变了个人。”
白疏不再问了。他知道江烬的过去,知道那些血与火的过往。但每次听到,心里还是会疼。
“白先生,”阿哲突然说,语气认真,“有句话,我知道不该说,但……我想说。”
“你说。”
“江总他,很在意您。”阿哲看着白疏,眼神坦诚,“我跟他六年,从没见他对谁这么上心过。他会记得您对花生过敏,会半夜开车去城南买您喜欢的那家点心,会为了您一句话,把整个画廊的装修方案都改掉。您对他来说,很重要。比您想象的,还要重要。”
白疏的喉咙发紧。他想起江烬说“你是白色的”时的表情,想起那个轻如羽毛的触碰,想起他站在雨里任由雨水冲刷的样子。
“我知道。”他最终说,声音有些哽咽,“我也很在意他。”
阿哲笑了笑,没再说话。
时间一分一秒过去。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下来,但江烬还没回来。白疏坐在沙发上,手里拿着本书,但一个字也看不进去。他不停地看时间,不停地看手机,但没有任何消息。
晚上八点,门锁终于传来声音。
白疏猛地站起身,冲向门口。
门开了,江烬走进来。但看到他的瞬间,白疏整个人都僵住了。
男人的脸色很苍白,额头上有一道新鲜的血痕,已经凝固了。深灰色的西装外套上,溅着几滴暗红色的液体,在灯光下格外刺眼。他的右手垂在身侧,手指上沾着血,已经干涸了,但那股铁锈般的血腥味,还是清晰地传了过来。
最让白疏心颤的,是江烬的眼神。
空洞,麻木,冰冷。像是刚从地狱里爬出来,还没找回人间的温度。
“江烬……”白疏的声音在发抖。
江烬似乎这才看到他,眼神聚焦了一下,然后迅速移开视线。他别过脸,声音沙哑:“抱歉,吓到你了。我去洗个澡。”
说着就要往浴室走,但脚步有些踉跄。
“你受伤了?”白疏抓住他的手臂,感觉到手下的肌肉紧绷得像石头。
“小伤,没事。”江烬想抽回手,但白疏抓得很紧。
“让我看看。”白疏坚持,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。
江烬看着他,那双深褐色的眼眸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——有疲惫,有痛苦,有挣扎,还有一丝……近乎恳求的脆弱。
“别看。”他最终说,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,“白疏,别看。我……很脏。”
“你不脏。”白疏说,固执地拉着他往客厅走,“坐下,让我看看。”
江烬没再挣扎,任由他把自己按在沙发上。白疏跑去拿医药箱——搬到公寓的第二天,江烬就准备了一个超大的医药箱,里面什么都有。
他拿着医药箱回来,在江烬面前蹲下,小心翼翼地检查他额头上的伤。伤口不深,但很长,像是被什么东西划伤的。血迹已经凝固了,但周围的皮肤又红又肿。
“怎么弄的?”白疏用棉签蘸了消毒水,轻轻地擦拭伤口。
“玻璃碎片。”江烬说,声音很平静,“虎哥的人埋伏在仓库,打起来了。没事,只是擦伤。”
白疏的手顿了顿。他能想象那个画面——黑暗的仓库,破碎的玻璃,飞溅的鲜血。而江烬就在那中间,浑身浴血。
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,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。
他继续处理伤口,动作很轻,很小心。消毒,上药,贴好纱布。做完这些,他放下棉签,看着江烬手上干涸的血迹。
“手。”他说。
江烬抬起手,手指微微颤抖。白疏握住他的手,用湿毛巾一点一点擦拭那些血迹。血迹已经干了,很难擦,但他很耐心,一遍又一遍,直到每一根手指都恢复干净。
空气里很安静,只有毛巾摩擦皮肤的声音,和两人轻微的呼吸声。
白疏擦得很认真,像是在进行某种仪式。他擦干净江烬的手掌,擦干净他的手指,擦干净他虎口处那道浅色的疤痕——现在上面又沾了新的血迹。
擦到最后,白疏的手指也开始颤抖。他看着江烬干净的手,又看向西装上那些暗红色的斑点,心里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。
恐惧吗?有一点。
心疼吗?很多。
但更多的,是一种近乎平静的接受。
他抬起头,看着江烬的眼睛,轻声问:“你受伤了吗?”
江烬整个人都僵住了。
他盯着白疏,那双深褐色的眼眸里翻涌着震惊、茫然,和一种近乎疼痛的温柔。他张了张嘴,想说什么,但发不出声音。
这句话,他听过无数次。
“夜主,您受伤了?”“江总,伤口要不要处理?”“医生,快叫医生!”
但这是第一次,有人问他——你受伤了吗?
不是“您”,是“你”。
不是关心伤口严不严重,要不要处理,而是关心他这个人,疼不疼,难不难受。
像是在问一个普通人,而不是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“夜主”。
江烬的喉咙发紧,眼眶发热。他别过脸,深吸一口气,然后点了点头。
“嗯。”他最终说,声音沙哑得厉害,“右肩……有点疼。”
白疏松了口气。他站起身,走到江烬身后,轻轻按了按他的右肩。隔着西装布料,能感觉到肌肉的紧绷,和微微的颤抖。
“是旧伤发作,还是新伤?”他问,声音很轻。
“旧伤。”江烬闭上眼睛,感受着肩上那点细微的触碰,“刚才用力过猛,扯到了。”
“去洗澡吧。”白疏说,收回手,“洗完澡我给你上药。医药箱里有你常用的药膏,对吗?”
“嗯。”
江烬站起身,走向浴室。走到门口时,他停顿了一下,没有回头。
“白疏。”
“嗯?”
“谢谢。”
白疏看着他走进浴室,关上门,然后整个人瘫坐在沙发上。他低下头,看着自己还在微微颤抖的手指,心里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。
他不怕江烬手上的血。
他怕的是江烬眼里的痛苦,是他说“我很脏”时的麻木,是他浑身浴血却还要强装镇定的样子。
浴室里传来水声。白疏坐了一会儿,然后起身去厨房,给江烬热了杯牛奶——医生说牛奶能安神,他记得。
水声停了。过了一会儿,浴室门开了。
江烬走出来,换了身干净的居家服——黑色的棉质长裤,深灰色的T恤。头发还没完全擦干,水珠顺着发梢滴在锁骨上。右肩的位置,T恤下能看到绷带的轮廓,比平时厚了一些。
“把牛奶喝了。”白疏把杯子递给他。
江烬接过杯子,在沙发上坐下,小口小口地喝着。温热的牛奶顺着喉咙滑下,暖意一直蔓延到胃里,然后扩散到四肢百骸。
白疏在他身边坐下,拿出医药箱里的药膏。是一种特制的药膏,对旧伤有很好的舒缓作用。江烬的右肩做过手术,阴雨天或者用力过猛时,就会疼。
“衣服。”白疏说。
江烬犹豫了一下,还是把T恤脱了下来,露出上半身。男人的身材很好,肌肉线条流畅,但不是那种夸张的健美体型,而是长期锻炼形成的、充满力量感的匀称。
但白疏的目光,第一时间就落在了他的右肩上。
那里有一道狰狞的疤痕。子弹留下的痕迹,虽然已经愈合多年,但依然清晰可见,像一只丑陋的蜈蚣,趴在他原本完美的身体上。疤痕周围,皮肤还有些红肿,显然是刚才又发作了。
白疏的心脏狠狠揪了一下。他伸出手,指尖很轻地碰了碰那道疤。
“疼吗?”他问,声音很轻。
“不疼。”江烬说,但身体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。
白疏没再问,只是挖出一大块药膏,在手心搓热,然后轻轻敷在江烬的右肩上。他的动作很小心,指尖在疤痕周围轻柔地打圈按摩,让药膏慢慢渗进去。
江烬闭上眼睛,感受着肩上那点温热柔软的触感。很轻,很暖,像一道光,照进他黑暗而疼痛的世界。
慢慢地,紧绷的肌肉放松下来。疼痛依然在,但似乎没那么难以忍受了。
“白疏。”江烬突然开口。
“嗯?”
“你怕我吗?”他问,声音很低,“看到我手上的血,看到我身上的疤,看到我……这个样子。你怕我吗?”
白疏的手顿了顿。他抬起头,看着江烬的侧脸。男人闭着眼睛,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浅浅的阴影,下颌线紧绷,像是在等待审判。
“不怕。”白疏最终说,声音很轻,但很清晰,“江烬,我不怕你手上的血,不怕你身上的疤。我只怕你受伤,怕你疼,怕你……觉得自己脏。”
江烬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。他睁开眼睛,转过头,看着白疏。
那双深褐色的眼眸里,此刻没有任何冰冷和麻木,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、近乎疼痛的温柔。
“为什么?”他问,声音沙哑,“为什么不怕?我见过很多人,看到我这个样子,都会怕。连我自己……有时候都会怕。”
“因为你不是坏人。”白疏说,直视着他的眼睛,“江烬,你只是受伤了。那些血,那些疤,是你受的伤,不是你脏。你为了保护你想保护的人,为了保护阿哲,为了保护我,才会受伤。这样的人,我为什么要怕?”
江烬盯着他,看了很久很久。然后,他伸出手,很轻地碰了碰白疏的脸颊。
“白疏,”他低声说,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,“你太干净了。干净得……让我自惭形秽。”
“那就让我陪着你。”白疏说,握住他的手,“江烬,让我陪着你,帮你擦掉手上的血,帮你处理伤口,帮你……从那些黑暗里走出来。好吗?”
江烬的嘴唇动了动,最终什么也没说。他只是低下头,额头轻轻抵在白疏的肩膀上,像个疲惫到极点的孩子。
白疏愣了一下,然后缓缓抬起手,轻轻抱住了他。很轻的一个拥抱,像安慰一个受伤的孩子。
他能感觉到,江烬的肩膀在微微颤抖。
很轻,很克制,但确实在颤抖。
这个强大到令人畏惧的男人,这个掌控着城市半壁江山的“夜主”,此刻在他怀里,像个孩子一样脆弱。
白疏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,又酸又疼。他收紧手臂,更紧地抱住江烬。
“没事了。”他轻声说,像在哄一个做噩梦的孩子,“没事了,江烬。我在这儿,我陪着你。”
江烬没有说话,只是更紧地靠在他怀里。他的呼吸有些急促,身体依然紧绷,但那种冰冷的、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,慢慢消失了。
取而代之的,是一种近乎脆弱的依赖。
两人就这样抱着,在昏暗的客厅里,在温暖的灯光下。窗外,城市的灯火明明灭灭,像一场盛大而孤独的梦。
不知过了多久,江烬终于动了动。他抬起头,看着白疏,那双深褐色的眼眸里恢复了平静,但深处依然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。
“对不起,”他说,声音依然有些哑,“让你看到我这个样子。”
“不用道歉。”白疏摇头,手指轻轻抚过他额头上的纱布,“江烬,在我面前,你不用伪装。你可以累,可以痛,可以脆弱。我会接着你,不会让你摔下去。”
江烬的瞳孔收缩了一下,然后缓缓地,很轻地笑了。
那是一个真正的笑容,不带有任何伪装和防备,只是单纯地、因为感受到温暖而露出的笑容。很浅,但很真实。
“谢谢你,白疏。”他低声说,然后站起身,“不早了,去睡吧。明天……我送你去学校。请假太久,该回去上课了。”
“你可以吗?”白疏担心地看着他。
“可以。”江烬点头,眼神温和,“虎哥那边,暂时不会再有动作。我答应过你,不会把你关在这里。你想去学校,想去画廊,都可以。我会安排好一切,保证你的安全。”
白疏看着他,心里涌起一股暖流。这个男人,即使自己满身伤痛,也依然记得对他的承诺。
“好。”他说,也站起身,“那你也早点睡。伤口别碰水,明天早上我再给你换一次药。”
“嗯。”
两人各自回了房间。白疏躺在床上,听着隔壁房间传来的细微动静,心里很平静。
他知道,从今天起,他和江烬的关系,又不一样了。
他看到了江烬最不堪、最脆弱的一面,看到了他满手的鲜血,看到了他身上的伤痕,看到了他眼里的痛苦和挣扎。
但他没有逃。
反而更紧地抱住了他。
因为白疏知道,这个看起来强大到无坚不摧的男人,内心其实住着一个受伤的孩子。那个孩子需要人爱,需要人疼,需要人告诉他——你不脏,你只是受伤了。
而白疏愿意做那个人。
愿意用自己所有的干净和温暖,去拥抱那片黑暗。
哪怕可能会被染黑。
但他不怕。
因为江烬值得。
隔壁房间,江烬躺在床上,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。
右肩的疼痛在药膏的作用下,已经缓解了很多。但心里的那道口子,似乎被撕得更开了。
他想起白疏擦他手上血迹时的样子,那么认真,那么温柔,像在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。
想起白疏问他“你受伤了吗”时的表情,那么纯粹,那么干净,像从未被污染过的光。
想起白疏抱住他时,那温暖的体温,和轻声的安慰。
这个少年,用他最干净的手,擦掉了他最脏的血。用他最温暖的心,拥抱了他最冰冷的灵魂。
江烬闭上眼睛,深吸一口气。
他知道,从今天起,他再也放不开手了。
白疏是他的光,是他的救赎,是他黑暗人生里唯一的一点白色。
他会用生命去保护这束光。
哪怕付出一切代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