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烬出差的第二天,天气很好。
白疏上午有课,下午原本打算在画室赶一幅作业,但阿哲准时出现在画室楼下,说江烬交代了,要带他去个地方。
“什么地方?”白疏问,坐进车里。
“到了就知道了。”阿哲笑了笑,发动车子。
车子穿过市区,最后停在一家看起来很高级的画廊前。画廊的门面是纯白色的,巨大的落地玻璃窗透出里面温暖的灯光,墙上挂着的画作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有质感。
“这里是……”白疏疑惑。
“烬色艺术。”阿哲说,推门下车,“江总新成立的艺术品投资公司,这是旗下的第一家画廊。他说你想看,就让我带你来转转。”
白疏愣住。他记得江烬提过一次,说想把一些地下资金合法化,投资艺术领域。没想到这么快就落地了,而且……名字叫“烬色”。
烬色。
江烬的烬,颜色的色。
白疏心里涌起一股暖意,推门走进画廊。
画廊内部装修得很有品味,极简的白色墙面,搭配恰到好处的灯光,每一幅画都被精心布置。空间很大,分了好几个展厅,有传统油画,有当代装置艺术,甚至还有一个数字艺术展区。
“白先生?”一个穿着职业套装、看起来很干练的女人走过来,脸上带着职业的微笑,“我是画廊的经理,林薇。江总交代了,您今天过来,让我全程陪同。有什么需要,随时跟我说。”
“我只是随便看看……”白疏有些不好意思。
“没关系,您随便看。”林薇微笑,“江总说了,这间画廊以后也是您的。您想怎么布置,想展什么作品,都可以。”
白疏再次愣住。他没想到江烬会这么说。
“我……我只是个学生,不懂这些……”
“江总说您懂画,这就够了。”林薇的语气很温和,但带着不容置疑的尊敬,“这边请,我给您介绍一下目前的展品。”
整个下午,白疏都在画廊里度过。林薇很专业,对每幅画的背景、风格、市场价值都了如指掌。白疏听得很认真,偶尔提几个问题,林薇都能给出详细的解答。
“江总对艺术很有眼光。”在休息区喝茶时,林薇说,“虽然他自己不画画,但选的作品都很有潜力。他说,艺术是能洗涤灵魂的东西,他想用这种方式,给一些……不那么干净的钱,找一个干净的归宿。”
白疏握着茶杯的手紧了紧。他想起江烬说“我脏”时的表情,心里一疼。
“他不脏。”白疏突然说,声音不大,但很清晰。
林薇愣了一下,然后笑了:“您说得对。江总……是个很特别的人。跟着他做事的人,都知道他重情义,有原则。虽然手段有时候……不那么温和,但该守的底线,他从来没越过。”
白疏点点头,没再说话。他看向窗外,夕阳西下,天边被染成橘红色。
“时间不早了,我送您回去?”林薇问。
“不用,我自己……”白疏话没说完,手机响了,是阿哲。
“白先生,我在门口等您。江总吩咐,您不能一个人回去。”
白疏无奈,只好对林薇点点头:“那我先走了,谢谢你今天的讲解。”
“不客气,随时欢迎您来。”
走出画廊,阿哲的车果然停在门口。白疏坐进后座,车子平稳地驶离。
“江烬什么时候回来?”白疏问。
“晚上十点左右的飞机。”阿哲从后视镜看了他一眼,“江总说,让您今晚就住公寓,他回来后直接回家。”
“好。”白疏应下,心里涌起一丝期待。
车子驶向公寓方向,但经过一个路口时,阿哲突然皱起眉头。
“怎么了?”白疏注意到他的表情。
“后面有辆车,跟了我们三条街了。”阿哲的声音很平静,但眼神锐利起来,“白先生,坐稳,系好安全带。”
白疏心里一紧,回头看了一眼。后面确实有辆黑色SUV,不远不近地跟着,看不清车里的人。
“是……冲我来的?”他问,声音有些发抖。
“不确定,但小心为上。”阿哲说着,突然加速,变道,一连串动作干净利落。
后面的车也跟着加速,紧追不舍。
“坐稳了。”阿哲沉声说,方向盘猛地一打,车子拐进一条小巷。巷子很窄,只能容一辆车通过,但阿哲开得很快,熟练地避开两边的杂物。
后面的车也跟了进来,但显然对路况不熟,速度慢了一些。
“阿哲,我们……”
“别担心,白先生。”阿哲的声音依然冷静,“江总在您身边安排了人,不止我一个。”
话音刚落,巷子前方突然冲出一辆黑色轿车,横在路中间,挡住了去路。同时,后面那辆SUV也被两辆车前后夹击,堵在了巷子里。
阿哲停下车,但没有熄火。他按下耳麦:“控制住了吗?”
“控制住了。”耳麦里传来声音。
“问清楚是谁的人,什么目的。”阿哲说,然后转头对白疏安抚地笑了笑,“没事了,白先生。我们的人。”
白疏的心脏还在狂跳,他看向窗外。几个穿黑色西装的男人从车上下来,走到那辆SUV旁,拉开车门,把里面的人拖了出来。一共三个人,都被反剪双手按在车上。
“是……是谁?”白疏的声音有些发颤。
“我去看看。”阿哲推门下车,走到那几人面前,低声问了些什么。距离有点远,白疏听不清,但能看到那几个人在摇头,然后阿哲做了个手势,立刻有人动手——
闷响声传来,其中一个人被打倒在地。
白疏闭上眼睛,手指紧紧抓着座椅边缘。他听到自己的心跳声,咚咚咚,像要跳出胸腔。
这不是电影,不是小说,是真实发生的。有人要绑架他,或者伤害他,因为他是江烬的软肋。
这个认知像一盆冷水,浇醒了他这些天来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。江烬的世界,真的会死人,真的会有危险。而他,已经踏进来了。
车门被拉开,阿哲坐了进来,脸色阴沉。
“问出来了。”他说,发动车子,“是老刀的人。江总最近在清理城西的势力,动了老刀的生意,他想用您来威胁江总。”
白疏的嘴唇动了动,发不出声音。
“抱歉,吓到您了。”阿哲的语气里带着歉意,“是我们疏忽了,没想到他们胆子这么大,敢在白天动手。”
“江烬……知道吗?”白疏问,声音沙哑。
“已经汇报了。”阿哲说,车子驶出小巷,重新汇入主路,“江总很生气。他正在往回赶,让我先送您回公寓,加派人手保护您。”
“那些人……会怎么样?”白疏忍不住问。
阿哲沉默了一下,然后说:“白先生,有些事,您不知道比较好。江总会处理干净的,您只需要相信他就好。”
白疏不再问了。他看着窗外飞逝的街景,突然觉得这座城市很陌生,很危险。
就像江烬说的,他的世界,真的会毁了他。
回到公寓,天已经黑了。
阿哲没有离开,而是留在了客厅,说会一直待到江烬回来。白疏坐在沙发上,捧着阿哲给他倒的热水,指尖依然冰凉。
“白先生,您别太担心。”阿哲试图安慰他,“江总的能力很强,这种事情以前也发生过,他都处理得很好。这次是我们疏忽了,以后不会再让您陷入危险。”
“以前……也发生过?”白疏抬起头。
阿哲意识到说漏了嘴,顿了顿,才说:“江总在这个位置,树敌很多。想用他身边的人威胁他的人,不止老刀一个。但江总很谨慎,身边的人都被保护得很好。您……是例外。”
“例外?”
“江总从来不让任何人靠近他的私生活。”阿哲看着白疏,眼神复杂,“您是第一个,也是唯一一个。所以老刀才会盯上您,因为您对江总来说,太重要了。”
白疏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攥紧了,又酸又疼。
“他……很辛苦吧。”他低声说。
阿哲愣了一下,然后笑了,笑容里有些感慨:“辛苦是肯定的。但江总从来不说。他习惯了把所有事都扛在自己肩上,不让任何人担心。包括您。”
白疏不再说话,只是捧着水杯,看着窗外渐渐亮起的城市灯火。
晚上九点半,门锁传来声音。
白疏猛地抬头,看到江烬推门进来。男人穿着出差时的深灰色西装,但领带扯松了,头发有些凌乱,脸上带着明显的疲惫,和……压抑的怒火。
“江烬。”白疏站起身。
江烬看到他,眼神瞬间柔和下来。他快步走过来,上下打量他:“受伤了吗?有没有哪里不舒服?”
“我没事。”白疏摇头,“阿哲把我保护得很好。”
江烬这才松了口气,然后转身看向阿哲,眼神瞬间变得冰冷:“怎么回事?”
阿哲立刻站直身体,详细汇报了下午的情况。江烬听完,脸色阴沉得可怕。
“老刀人在哪?”
“在城西的仓库,我们的人已经控制住了。”阿哲说。
“备车。”江烬只说了两个字,但每个音节都像冰锥,带着凛冽的杀气。
“江烬!”白疏抓住他的手臂,“你要去哪?”
“去处理点事。”江烬看着他,眼神柔和了一些,“你在这里等我,我很快回来。”
“不要去。”白疏摇头,手指收紧,“太危险了。他们既然敢对我下手,肯定有准备。你别去,交给警察……”
“警察管不了这种事。”江烬打断他,声音很轻,但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,“白疏,这是我的世界。有些事,必须用这个世界的方式解决。”
“可是……”
“没有可是。”江烬伸手,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,“放心,我会处理干净。你在这里等我,我答应你,会活着回来。”
白疏看着他,那双深褐色的眼眸里翻涌着黑暗的风暴,但看向他时,依然保持着那片温柔的岛屿。
他知道,他拦不住。
就像江烬说的,这是他的世界,有他的规则。
“小心点。”白疏最终说,松开了手。
“嗯。”江烬点头,转身离开。
走到门口时,他停顿了一下,没有回头:“锁好门,除了我,谁敲门都别开。阿哲会留在楼下,有事叫他。”
“好。”
门关上了。公寓里重新恢复安静,但白疏能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。他走到窗边,看着楼下江烬的车疾驰而去,消失在夜色中。
恐惧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,越收越紧。
他怕江烬出事,怕他受伤,怕他……回不来。
这个认知让他浑身发冷。他这才意识到,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,江烬在他心里,已经这么重要了。
重要到光是想到他可能受伤,就心疼得无法呼吸。
城西,废弃仓库。
江烬走进去时,里面已经站满了人。他的手下分列两旁,中间的空地上跪着三个人,正是下午企图绑架白疏的那几个。最前面,一个五十多岁的光头男人被按在地上,脸上有伤,但眼神凶狠。
正是老刀。
看到江烬进来,老刀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:“江烬,你他妈有种!动老子的生意,还抓老子的人!今天这事没完!”
江烬没说话,只是走到他面前,居高临下地看着他。灯光从头顶照下来,在他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,让那双深褐色的眼睛看起来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。
“谁让你动他的?”江烬开口,声音平静得可怕。
“动他又怎样?”老刀狞笑,“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,也值得你这么紧张?江烬,你他妈越活越回去了,居然养个小情人当宝贝……”
话没说完。
江烬抬脚,狠狠踩在老刀的手上。骨骼碎裂的声音在安静的仓库里格外清晰,老刀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。
“我再问一遍,”江烬的声音依然平静,但每个字都像淬了冰,“谁让你动他的?”
“是……是城东的虎哥!”老刀疼得脸色发白,冷汗直流,“他说……说你最近手伸得太长,动了大家的利益。只要抓了你那小情人,你就不敢再嚣张……”
“虎哥。”江烬重复了一遍,然后松开脚,对阿哲说,“给虎哥打电话,开免提。”
阿哲立刻拨通电话,开了免提。电话响了几声后被接起,一个粗犷的声音传来:“老刀?事办成了?”
“虎哥。”江烬开口。
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,然后传来一声干笑:“是江总啊。怎么,老刀的手机在你那儿?”
“我的人在城西仓库,你的人在我手里。”江烬的声音很冷,“虎哥,我江烬做事,向来井水不犯河水。你动我的人,是想开战?”
“江总这话说的。”虎哥的声音也冷了下来,“是你先不守规矩,动了大家的蛋糕。我做点小生意不容易,你一句话就要收走,是不是太不给面子了?”
“那批货是走私的军火。”江烬说,语气平静,“虎哥,有些钱能赚,有些钱不能赚。你碰了不该碰的东西,我清理门户,是规矩。”
“规矩?”虎哥笑了,笑声里带着嘲讽,“江烬,你以为你是谁?执法者?法官?你手上沾的血不比我少,装什么清高?”
“我沾的血,都是我该沾的。”江烬说,“但你的货,流出去会害死多少无辜的人,你自己清楚。”
“少他妈跟我讲大道理!”虎哥怒了,“江烬,我告诉你,今天这事没完!你动我的货,我动你的人,天经地义!有本事你就弄死我,不然……”
“不然怎样?”江烬打断他,声音陡然沉了下去,“虎哥,我这个人,没什么耐心。我给你两个选择。一,交出那批货的源头,从此退出军火生意,我可以留你一条命。二,我亲自去城东找你,我们做个了断。”
电话那头沉默了。许久,虎哥的声音再次响起,带着咬牙切齿的恨意:“江烬,你狠。这笔账,我记下了。”
电话挂断了。
江烬收起手机,看向地上疼得直抽搐的老刀。
“江总……江总饶命!”老刀终于怕了,“是虎哥逼我的!他说我不做,就灭我全家!我也是被逼的!”
江烬没说话,只是看着阿哲。
阿哲会意,挥了挥手。立刻有人上前,把老刀和那三个手下拖了出去。仓库里重新恢复安静,只剩下江烬和他的人。
“夜主,虎哥那边……”阿哲低声问。
“查清楚那批货的源头,端掉。”江烬说,语气冰冷,“至于虎哥,给他三天时间考虑。三天后,如果还不交出货源,就按规矩办。”
“是。”阿哲点头,犹豫了一下,又问,“那白先生那边……要不要多派点人手?虎哥这次没得手,可能会再找机会。”
江烬闭上眼睛,深吸一口气。再睁开时,眼底翻涌着某种痛苦的情绪。
“把他接到我身边。”他最终说,“从今天起,二十四小时保护。画室那边,暂时别去了。学校……也先请假。等我把这边处理干净再说。”
“是。”阿哲应下,顿了顿,小心翼翼地问,“夜主,白先生那边……会同意吗?”
江烬沉默了很久。
“我会跟他说。”他最终说,声音里带着疲惫,“走吧,回去。”
回到公寓楼下,已经是凌晨一点。
江烬在车里坐了很久,才推门下车。他站在楼下,抬头看着顶层那扇亮着灯的窗户,心里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。
愤怒,后怕,还有深深的自责。
他不该把白疏卷进来的。不该让他看到这个世界的黑暗,不该让他经历这些危险。
但现在已经晚了。
白疏已经走进了他的世界,成了他的软肋,也成了他的铠甲。
他无法想象,如果今天阿哲没有及时赶到,如果白疏真的被绑走,他会怎么样。
可能会疯吧。
江烬深吸一口气,走进电梯。
电梯门打开,他走到公寓门口,指纹解锁,推门进去。
客厅里亮着灯,但很安静。江烬走进去,看到白疏蜷缩在沙发上,已经睡着了。少年身上盖着薄毯,手里还握着一本翻开的书,眉头微蹙,像是在做噩梦。
江烬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,又酸又疼。
他轻轻走过去,蹲在沙发前,静静地看着白疏的睡颜。少年睡得很不安稳,睫毛不时颤抖,嘴唇微微抿着,像是在抵抗什么。
江烬伸出手,很轻地碰了碰他的脸颊。
白疏猛地睁开眼睛,眼底有一瞬间的惊恐。但在看清是江烬后,那惊恐瞬间褪去,变成一片柔软的依赖。
“你回来了。”他坐起身,声音有些沙哑,“没事吧?”
“没事。”江烬说,在他身边坐下,“怎么不去床上睡?”
“等你。”白疏看着他,目光在他身上扫过,像是在检查他有没有受伤,“事情……处理好了吗?”
“嗯。”江烬点头,犹豫了一下,还是决定坦白,“是城西的老刀,和城东的虎哥。他们想用你来威胁我,让我退出一些生意。”
白疏的手指收紧,握住了毯子边缘。
“那你……打算怎么办?”
“我已经处理了老刀。虎哥那边,给了三天时间。”江烬说,看着白疏的眼睛,“但白疏,这件事让我意识到,你在我身边,会很危险。我的对手,我的敌人,都会想方设法伤害你,来打击我。”
白疏的嘴唇动了动,没说话。
“所以,”江烬继续说,声音很轻,但每个字都说得很艰难,“我想让你暂时搬过来,和我住在一起。画室那边先别去了,学校也先请假。等我处理完这些麻烦,确保你的安全之后,你再回去,好吗?”
白疏看着他,那双深褐色的眼眸里写满了担忧、自责,和一种近乎恳求的温柔。
他在怕。怕他出事,怕失去他。
这个认知让白疏心里涌起一股暖流,冲散了之前的恐惧。
“好。”他说,声音很轻,但很清晰,“我搬过来。但江烬,你不能把我关在这里。我可以请假,可以暂时不去画室,但你不能不让我出门,不让我见朋友,不让我过正常的生活。”
江烬愣了一下,然后点头:“好,我答应你。我会派人保护你,但不会限制你的自由。”
“还有,”白疏看着他,眼神认真,“你不能什么事都自己扛。我是你的软肋,但我也想做你的铠甲。如果你有麻烦,有危险,要告诉我。我们一起面对,好吗?”
江烬的喉咙发紧。他看着白疏,看着那双清澈的鹿眼里写满的固执和温柔,心里某个坚硬的地方,彻底塌陷了。
“好。”他最终说,声音沙哑,“我们一起面对。”
白疏笑了,眼睛弯成了月牙。然后他伸出手,抱住了江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