好的,这是第二章和第三章之间的补充情节:
三天后的下午,白疏正在画室里修复一幅被颜料弄脏的半成品。
手机在调色盘旁边震动起来,屏幕上闪烁着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。
他擦了擦手,有些疑惑地接起:“喂,您好?”
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,一个低沉而熟悉的嗓音传来,透过电波显得有些失真,但依然带着那种特有的质感:“是我,江烬。”
白疏的心跳漏了一拍,握着手机的指尖微微收紧:“……江先生?”
“嗯。”江烬应了一声,背景很安静,没有杂音,“在忙?”
“还好,在收拾画室。”白疏老实地回答,心里却浮起一丝紧张。他没想到对方真的会打来。
“那件西装,”江烬的声音很平稳,听不出情绪,“干洗店说能处理,不用赔。”
“那就好。”白疏松了口气,那件西装一看就价值不菲。
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,但白疏能感觉到对方并没有要挂断的意思。
“你上次说,有作品可以卖给我。”江烬的声音再次响起,这次语气里似乎多了点什么,“最近有完成的画么?或者,可以去你画室看看?”
白疏愣了一下,没想到他是认真的。“有一些……但可能不符合您的喜好。大多是风景和静物练习,还有些没画完的……”
“无妨。”江烬打断他,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确定,“我对画了解不多,但想看看你笔下的世界。”
白疏迟疑了。画室刚收拾好,还显得有些凌乱,而且……
“不方便?”江烬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犹豫。
“不,不是不方便。”白疏连忙说,他不擅长拒绝别人的好意,尤其是对方还帮过他。“只是画室很小,有点乱。而且……我的画可能不值那么多钱。”他指的是那张卡里的巨额数字。
电话那头传来一声极轻的、几乎听不真切的气音,像是被逗笑了。“值不值,我说了算。”江烬的声音放软了些,像是在安抚,“时间你定,我去接你,或者直接去画室。”
白疏看了一眼窗外还算明亮的天空,又看了看手边需要晾干的画。他想了想,说:“那……明天下午可以吗?三点左右?画室地址是……”
“我知道地址。”江烬说。
白疏再次怔住。他好像从没告诉过对方画室的具体门牌号。
“上次去过。”江烬简单解释,像是猜到了他的疑惑。
“……哦,对。”白疏这才想起,那天江烬确实是直接找到了画室门口。
“那就明天下午三点。”江烬做了决定,“你忙吧,不打扰了。”
“好,明天见,江先生。”
“叫我江烬就行。”
“嗯……江烬。明天见。”
电话挂断,白疏看着恢复平静的手机屏幕,有些出神。通话时间不长,但对方那种沉稳而略带压迫感的气息,似乎透过无线电波传递了过来。
他走到窗边,推开窗户,让傍晚微凉的风吹进来。
心脏还在不规律地跳动。
他低头,看着自己还沾着些许蓝色颜料的指尖,那抹蓝色在夕阳下泛着微光。
江烬。
这个名字,连同那张轮廓分明、眉骨带疤的脸,还有雨夜码头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,似乎正以一种缓慢而坚定的方式,渗透进他原本简单平静的生活里。
他不知道这是好是坏。
但他知道,明天下午三点,他会再次见到他。
而此刻,城市的另一端。
江烬放下手机,目光落在办公室窗外逐渐亮起的城市灯火上。他面前的办公桌上,摊开着一份简单的资料,旁边是白疏那张学生证照片的复印件。
照片上的年轻人笑容干净。
他看了许久,才将资料合上,放进抽屉。
然后拿起内线电话:“阿哲,明天下午的会议改到晚上。”
“是,夜主。”
挂断电话,江烬靠向椅背,右手无意识地摩挲着虎口处的旧痕。
他想起电话里,年轻人那声带着迟疑和礼貌的“江先生”,以及最后那句轻轻的“江烬”。
干净的,柔软的,和他的世界格格不入的声音。
但他想再听一听。
约定的前一天晚上,天气骤变。
下午还晴空万里,入夜后却突然刮起了大风,气温骤降。白疏关着画室的窗,也能听到外面树枝被吹得哗哗作响的声音。
他正在赶一幅商业插画稿,甲方催得急,要求明早交初稿。白疏已经连续熬了两个晚上,眼睛又干又涩,握着数位笔的手指也有些发僵。
“阿嚏!”
他打了个喷嚏,揉了揉鼻子,觉得头有点沉。可能是这几天收拾画室累着了,加上晚上洗了澡没吹干头发就出来干活,有点着凉。
“坚持一下,还剩最后一点。”白疏对自己说,喝了口早已冷掉的咖啡,继续对着屏幕勾勒线条。
凌晨两点,稿子终于画完了。
白疏把文件发给甲方,关掉电脑,整个人像散了架一样瘫在椅子上。画室里只开了一盏台灯,昏暗的光线下,他感觉视线有些模糊,太阳穴一抽一抽地疼。
应该是太累了。
他撑着桌子想站起来,却觉得一阵天旋地转,又跌坐回去。摸了摸额头,滚烫。
发烧了。
白疏心里一沉。室友陈浩这周末回家去了,画室里就他一个人。药箱在宿舍,他现在连走回宿舍的力气都没有。
得打电话叫人。
他摸索着找到手机,屏幕的光刺得眼睛生疼。通讯录里翻了一遍——爸妈在外地,这个点肯定睡了,不能打扰。陈浩回家了。其他同学……这个时间,他不想麻烦别人。
视线越来越模糊,手指也不太听使唤。
最近通话记录里,最上面那个没有存名字的本地号码,是今天下午刚打来的。
江烬。
白疏的意识已经开始涣散,他只想找个人帮忙。手指凭着本能按下了拨打键,然后把手机凑到耳边。
嘟——嘟——
等待接通的提示音在寂静的画室里格外清晰。
响了四五声,就在白疏以为不会有人接、准备挂断时,电话通了。
“喂?”
低沉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,带着被吵醒的微哑,但很清醒,没有半分睡意。
白疏张了张嘴,想说话,却只发出一声含糊的气音。喉咙干得发疼,像有火在烧。
“白疏?”江烬的声音瞬间紧绷起来,“怎么了?”
“我……”白疏勉强挤出一点声音,又忍不住咳嗽起来,“……难受……”
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秒,然后传来急促的起身声和衣物摩擦声。
“你在哪?画室还是宿舍?”江烬的语速很快,但每个字都清晰有力。
“画……室……”白疏的声音越来越弱。
“待在原地别动,我十分钟后到。”
电话挂断了。
白疏握着发烫的手机,意识渐渐模糊。他趴在桌子上,感觉身体一会儿冷一会儿热,耳朵里嗡嗡作响。
不知过了多久,可能只有几分钟,也可能有一个世纪那么长。
画室的门被推开,带进一阵冷风。
白疏迷迷糊糊地抬起头,看到门口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,逆着走廊的光,看不清脸。但他知道是谁。
江烬快步走进来,带上门,隔绝了外面的冷风。他扫了一眼凌乱的画室——摊开的画具,亮着的台灯,还有趴在桌子上、脸色潮红的白疏。
“发烧了?”江烬蹲下身,手背自然地贴上白疏的额头。
滚烫的温度让他眉头瞬间拧紧。
“嗯……”白疏无意识地蹭了蹭那只微凉的手,像寻求安慰的小动物。
江烬的手僵了一瞬,然后收回。他迅速环顾四周,看到角落里有张小床——平时白疏画累了休息用的,铺着简单的被褥。
“能走吗?”江烬低声问。
白疏摇摇头,又点点头,试图站起来,但腿一软就要往下倒。
江烬一把扶住他,几乎没怎么费力就把人打横抱了起来。白疏很轻,抱在怀里几乎没什么重量,隔着毛衣都能感觉到那具身体不正常的温度。
“冷……”白疏无意识地往热源靠,脸埋进江烬的颈窝。
江烬整个人都僵住了。
少年滚烫的呼吸喷洒在他皮肤上,带着生病时特有的脆弱气息。那双手下意识地环住了他的脖子,整个人缩在他怀里,像个寻求庇护的幼兽。
江烬的喉结滚动了一下,然后快步走到床边,轻轻把人放下。白疏一沾到枕头就蜷缩起来,身体微微发抖。
“药在哪?”江烬问,声音比平时更低哑。
“……宿舍……”白疏闭着眼睛,眉头紧皱,显然很不舒服。
江烬不再多问。他拿出手机发了条信息,然后去洗手间用冷水浸湿毛巾,回来敷在白疏额头上。
冰凉的触感让白疏舒服地叹了口气,睫毛颤了颤,但没睁开眼。
几分钟后,画室的门被轻轻敲响。阿哲站在门外,手里提着一个药店的袋子,还有一保温盒。
“夜主,您要的东西。”阿哲把东西递过去,目光快速扫过画室内,看到床上的人时眼神闪了闪,但什么也没说。
“车留下,你打车回去。”江烬接过袋子,“明天早上不用来接我。”
“是。”阿哲应下,转身离开,脚步很轻。
江烬关上门,回到床边。他先倒了一杯温水,然后从袋子里拿出退烧药,按照说明抠出两粒。
“白疏,起来吃药。”他坐在床边,轻轻拍了拍白疏的脸颊。
白疏迷迷糊糊地睁开眼,鹿眼里蒙着一层水汽,眼神涣散,显然还没清醒。
“张嘴。”江烬把药片递到他唇边。
白疏乖乖张嘴,把药片含进去,但下一秒就皱起了整张脸:“……苦。”
“吞下去。”江烬把水杯递到他嘴边。
白疏就着他的手喝了两口水,把药吞了,但眉头还是皱得紧紧的,嘴唇微微噘着,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。
江烬看着他这副模样,心里某个地方莫名软了一下。他放下水杯,在刚才阿哲送来的袋子里翻了翻,找出一小包水果糖——不知道是阿哲顺手买的还是药店送的。
他剥开一颗橙子味的,递到白疏嘴边:“甜的。”
白疏张嘴含住,舌尖无意识地舔过江烬的指尖。
江烬的手指猛地一颤,迅速收了回来,背在身后,指尖蜷缩起来。那一点湿热的触感,像电流一样顺着指尖窜上脊椎。
糖的甜味在嘴里化开,白疏的眉头终于舒展了一些。他重新躺回去,闭着眼睛,含糊地说:“……谢谢。”
“睡吧。”江烬的声音很轻,像怕惊扰了什么。
他给白疏掖好被角,然后去洗手间重新拧了毛巾,换下白疏额头上已经变温的那条。做完这些,他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,静静地看着白疏的睡颜。
少年睡着了,但睡得并不安稳,时不时会咳嗽,或者发出细小的呜咽声。每次他动一下,江烬就会起身查看,或者重新给他盖好被子。
窗外风声呼啸,但画室内很安静,只有白疏略显急促的呼吸声,和墙上挂钟的滴答声。
江烬就那样坐着,背脊挺直,像一尊沉默的雕像。他的目光落在白疏脸上,从微蹙的眉头,到紧闭的眼睛,再到因为发烧而泛着不正常红晕的脸颊。
太干净了。
干净得让他觉得自己坐在这里都是一种玷污。
他想起自己刚才抱他时的感觉,那么轻,那么脆弱,好像稍微用力就会碎掉。可就是这样一个人,三天前在画室里,握着一把可笑的裁纸刀,对着三个混混说“敢动我就跟你们拼命”。
矛盾至极。
也……吸引人至极。
江烬移开目光,看向窗外。夜色浓重,远处的路灯在风中摇晃,投下破碎的光影。
他有多久没有这样安静地坐在一个人身边,只是为了守着对方退烧?
六年?还是更久?
自从十九岁那个血夜之后,他的世界里就只剩下算计、厮杀、和永无止境的警惕。他睡过的每一张床底下都藏着枪,他见过的每一个人都可能下一秒就拔出刀。温柔是奢侈品,关怀是陷阱,信任是自杀。
可此刻,在这个狭小简陋的画室里,守着一个生病的学生,他却感到一种久违的平静。
荒谬。
手机震动了一下,是阿哲发来的信息:“夜主,查了,只是普通着凉发烧,没有其他问题。需要叫医生吗?”
江烬回复:“不用。”
他放下手机,重新看向白疏。少年的额头又渗出了细汗,江烬拿起毛巾,动作轻柔地帮他擦拭。
手指不经意间碰到白疏的脸颊,皮肤细腻滚烫。
江烬的手停在半空,指尖悬在少年唇边一寸的位置。
那双唇因为发烧而显得格外红润,微微张开,呼吸温热。只要再往下一点,就能碰到。
江烬的呼吸几不可察地急促了一瞬。
他想起了白天那个电话里,少年叫他“江烬”时的声音。轻轻软软的,带着点迟疑,像羽毛扫过心尖。
还想起了在咖啡馆,他握住他手腕时的触感。那么细,仿佛一折就断。
还想起了更早,在雨夜码头,那双在黑暗中依然清澈的鹿眼。
指尖微微颤抖。
江烬闭上了眼睛,深吸一口气,然后缓缓收回手,握成了拳,指甲深深陷入掌心。
疼痛让他清醒。
他站起身,走到窗边,从口袋里摸出烟盒,抽出一支叼在嘴里,却没有点燃。只是那样含着,让烟草的味道在口腔里弥漫,压下心底那些翻涌的、不该有的念头。
不能碰。
这个人是白色的,干净得像一张从未被涂抹过的画布。
而他的人生太黑了,黑得连自己都厌恶。碰了,只会弄脏。
窗外,风渐渐小了。天际泛起一丝鱼肚白。
天快亮了。
江烬回到床边,伸手探了探白疏的额头。温度退下去了一些,虽然还有点热,但不再滚烫了。
少年似乎感觉到了舒服的凉意,无意识地蹭了蹭他的手,嘴里嘟囔了一句什么,听不清。
江烬的唇角很轻地弯了一下,快得几乎看不见。
他收回手,去洗手间用冷水洗了把脸,然后打开阿哲送来的保温盒。里面是还温着的白粥,配着清淡的小菜。
白疏是被食物的香气唤醒的。
他睁开眼,视线先是模糊,然后逐渐清晰。首先看到的是熟悉的天花板——他的画室。然后是身上盖着的被子,额头上凉凉的毛巾。
以及,坐在床边椅子上,闭着眼睛小憩的江烬。
男人依旧穿着昨天那身黑色西装,只是外套脱了搭在椅背上,衬衫的袖子挽到手肘,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。他靠着椅背,头微微后仰,眼睛闭着,眼下有淡淡的青色,显然一夜没睡。
晨光从窗帘的缝隙漏进来,在他脸上投下柔和的光影。那道眉骨上的浅疤在晨光中显得不那么凌厉了,反而添了几分沧桑感。
白疏怔怔地看着,一时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。
直到江烬似乎察觉到目光,睫毛颤了颤,睁开了眼睛。
四目相对。
江烬的眼里有初醒时的朦胧,但很快恢复清明。他坐直身体,声音带着一夜未眠的微哑:“醒了?感觉怎么样?”
“好多了……”白疏开口,声音沙哑得厉害。他想坐起来,但身上没什么力气。
江烬伸手扶了他一把,在他背后垫了个枕头。动作自然,仿佛做过无数次。
“你……”白疏看着他,脑子里一片混乱,“你怎么会在这里?我……我昨天……”
“你发烧了,打电话给我。”江烬言简意赅,起身去倒了杯温水递给他,“先喝水。”
白疏接过杯子,小口小口地喝着,温水流过干涩的喉咙,舒服了许多。记忆慢慢回笼——昨晚赶稿,头晕,打电话……对了,他好像打给了江烬。
“对不起……”白疏低下头,手指绞着被角,“我昨天迷迷糊糊的,打错了……麻烦你了。”
“没打错。”江烬说,语气很平静,“你打给我了,我就来了。”
白疏抬起头,愣愣地看着他。
江烬没再解释,转身从保温盒里盛出一碗粥:“吃点东西,然后吃药。”
白粥熬得恰到好处,米粒软糯,散发着淡淡的香气。小菜是清爽的黄瓜和酱菜,开胃又不刺激。
“你做的?”白疏问,接过碗。
“买的。”江烬说,在他床边坐下,“我只会煮泡面。”
白疏忍不住笑了,虽然笑容还有些虚弱。他小口小口地吃着粥,胃里渐渐暖和起来,整个人也精神了一些。
江烬就那样坐着看他吃,没说话,但存在感强烈得让人无法忽视。
“你……一夜没睡?”白疏问,注意到对方眼下的青黑。
“睡了会儿。”江烬说,显然是在说谎。
白疏不说话了,低头继续喝粥。心里某个地方,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,又酸又软。
吃完粥,江烬又递来药和水。这次白疏乖乖吃了,没喊苦。
“今天好好休息。”江烬收拾了碗筷,看了眼时间,“我上午有个会,下午再过来。”
“不用了!”白疏连忙说,“我已经好多了,不能再麻烦你了。而且我们不是约了下午看画吗?要不改天……”
“画不急。”江烬打断他,拿起搭在椅背上的西装外套,“身体要紧。下午我过来,如果你还没退烧,我带你去医院。”
他的语气很平淡,但带着不容反驳的意味。
白疏张了张嘴,想说什么,但最终只是点了点头:“……谢谢。”
江烬走到门口,手搭在门把上,停顿了一下,没有回头。
“白疏。”
“嗯?”
“下次不舒服,”江烬的声音很低,“直接打给我。任何时候。”
说完,他拉开门走了出去,轻轻带上。
画室里恢复了安静,只剩下白疏一个人,和空气中还未散去的、属于江烬的淡淡气息——像是冷冽的雪松,又带着一点点烟草味。
白疏靠在床头,看着紧闭的门,久久没有动。
他抬手摸了摸额头,毛巾已经不那么凉了。他拿起毛巾,上面似乎还残留着那个人手指的温度。
然后他转头,看到床头柜上放着一小包水果糖,是昨晚江烬给他的那种。
橙子味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