懵懂时光如指间沙，匆匆便漏了去。百里长安从襁褓中嗷嗷待哺的稚子，到绕着廊柱牙牙学语的幼童，转瞬已是垂髫之年。恰逢一年春好处，软风裹着花香钻进宫墙，清晨的床幔外，人影轻轻晃动，熟悉的声音温柔地唤着他的名字。
“长安，长安，该起了。”
百里长安睫毛颤了颤，没睁眼，反倒往暖融融的被褥深处又钻了钻，小脑袋埋进枕间，企图贪恋这晨间的闲逸晨光，多赖片刻。窗外的沈梦立在廊下，等了半盏茶的功夫，见帐内没动静，无奈地转头，对身边的贴身侍女凌霜轻点了点下巴：“去，把小少爷扶起来。”
凌霜应了声“是”，轻手轻脚掀开床幔，半抱半扶地将还眯着眼的百里长安带到梳妆台前。铜镜里的少年睡眼惺忪，额前碎发睡得凌乱，凌霜取了桃木梳，细细为他打理着，口中轻声道：“二少爷，今日家主在书房候着您，特意唤您过去一趟。”
“父亲？”闻言，原本还迷糊着的百里长安瞬间清醒了大半，眼底的睡意散了些，连忙抬手理了理衣襟，等凌霜梳好发，便踩着软靴快步往书房去了。
书房内熏着淡淡的檀香，沈梦与百里宁天相对而立，见他进来，沈梦笑着朝他招了招手：“来，长安，快过来谢谢你父亲。”
百里宁天转过身，看着眼前已长开些的幼子，语气温和：“你启蒙的功课学得差不多了，城中的白鹿学府正在纳新，我想着，明日便送你去那儿念书。”
“我？”百里长安心头一喜，面上却还强装镇定，指尖悄悄攥紧了衣摆，眼睛亮得像盛了星光。
“对，”百里宁天瞧着他的模样，忍不住笑了，“我知道你盼着去，明日就让凌霜陪你过去。”
第二日天还未亮透，凌霜便早早过来，为百里长安换上了崭新的青布儒衫，梳了整齐的垂髫髻，又仔细将笔墨纸砚收进书篓，才陪着他往白鹿学府去。
学府门前，一位面容清秀、周身透着书卷气的贵妇已候在那里，见了百里长安，便微微颔首，声音温软：“这位便是百里府的二少爷吧？我是学府的思学，姓谢。”说罢，便引着他往学堂走，沿途细细讲着学府的规矩、课程，等踏入学堂的门，百里长安才发现，堂内已坐了不少同窗，各自挨着座位落座，只剩靠窗的两个相邻空位还空着。
他没多想，径直走到临窗的位置坐下——窗外就是庭院里的老槐树，枝丫探进窗来，晨光落在书页上，正好。可等来等去，既不见夫子进门，也没有同窗过来打招呼，反倒是满室的目光，齐齐朝他投了过来。那些目光里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，同窗们不过匆匆看他一眼，便纷纷别过头，凑到身边人的耳边窃窃私语，声音压得极低，却又能让他清晰地察觉到那份疏离与打量。
百里长安心思敏慧，自然能觉出那些目光并非善意，可眼看上课时辰将近，心头的疑惑也只能先压下，指尖捏着书卷的封皮，静静等着。
忽有一阵风从窗外吹进来，掀动了书页的边角，他抬眸望去，见两三只小雀落在槐树枝梢上，歪着脑袋梳理羽毛，似是正欲引吭高歌。可这份宁静还没持续片刻，学府门前突然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喊，硬生生打破了晨间的静谧——
“放开！都给我放开！你们这群混账！大胆！放肆！居然敢对本少爷动手动脚！”
小雀惊得扑棱着翅膀四散飞开，槐树枝叶剧烈震颤，连带着窗棂都晃了晃。学堂里原本窃窃私语的同窗们，瞬间像被冻住了一般，齐齐缩了缩脖子，有几个胆子小的女孩子，甚至直接把脸死死埋进了面前的书卷里，连大气都不敢喘。
“那么多位置，你就不能换一个？本少爷就喜欢一个人坐两桌，舒坦！”孟繁煜梗着脖子犟嘴。
“整个学堂，只剩这两个空位了。”长安淡淡道。
“啊？你怎么不早说！”孟繁煜惊呼出声，声音大得离谱。
学堂内立刻传来谢司学的怒喝：“孟繁煜！
孟繁煜吓得一哆嗦，连忙伸手捂住嘴，又怨怼地瞪了长安一眼，那眼神像极了受气的小兽。长安看着他那副模样，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，强忍着才没笑出声。
这一站，便是整整半日。直到放堂，长安才看见父亲百里宁天、母亲沈梦，还有一对衣着华贵的夫妇匆匆走来——正是孟繁煜的父母，刑部尚书孟虎与孟夫人。
百里宁天一见长安，立刻上前抓住他的肩膀，满脸焦急：“我的长安，可有伤着？”
长安伸了伸胳膊，像献宝似的笑：“爹爹安心，我没事。”
“你当然没事！”孟繁煜立刻凑过来，不服地嚷嚷，“你把我从这头打到那头，有事的是我！”
孟夫人听见儿子的话，非但没护着，反而快步上前，伸手不轻不重地拧了拧他的耳朵，恨铁不成钢地说：“你还好意思说！在外头那么横，谁敢打你？定是你先欺负人家在前！”说罢，她又转过身，脸上堆起歉意的笑，快步牵住长安的手，语气热络：“百里大人，这便是您家二少爷吧？出落得真是俊朗！我是孟繁煜的母亲，今日这混小子叨扰了少爷，真是对不住。”
说着，她悄悄往百里长安手里塞了个东西——百里长安捏了捏，竟是一锭沉甸甸的金元宝。孟夫人笑得更恳切了：“这孩子被我惯坏了，百里大人、百里少爷，千万别和他计较。往后两个孩子便是同桌同窗，他若有半点不乖，百里少爷尽管替我教训！”
孟夫人和百里宁天连忙陪笑，那边孟虎也凑到沈梦跟前寒暄：“沈将军，你看我们两交情这么好……”
沈梦挑眉，语气带着几分疏离：“谁与你交情好？我没记错，孟大人是陛下跟前的人吧？”
“哎呀，沈将军这话说的，朝堂之上，大家不都是为陛下效力？”孟虎打了个哈哈，又转头瞪向孟繁煜，厉声道：“住口！你就是喜欢百里少爷，想跟他玩！从今日起，你必须和百里少爷做朋友！”
“谁想和他玩——嘶！娘！别拧我耳朵！”孟繁煜疼得龇牙咧嘴，却在孟虎坚定的眼神里败下阵来。他憋了半晌，终于耷拉着脑袋，磨磨蹭蹭凑到长安面前，小声说：“我、我们这也算是不打不相识……我孟繁煜，今日就跟你做朋友了。”
见长安没应声，他又咬牙补充，像是下了天大的决心：“靠窗的位置给你，什么都给你！以后我有的东西，你都有一份！我们……是朋友了！”
长安终于勾了勾唇角，眼中闪过一丝笑意：“好啊。这可是孟公子亲口说的，一言既出，驷马难追。”
“不追不追！我说到做到！”孟繁煜连忙点头，像只讨饶的小狗。
见两个孩子和好，四位大人也没了计较，各自领着自家孩子回了府。
刚踏进百里府，沈梦就忍不住拉着百里宁天，语气里满是炫耀：“不愧是我沈梦的儿子，这么小就会打架，还赢了刑部尚书的小霸王！”
百里宁天无奈地摇了摇头，眼底却藏不住笑意，伸手揉了揉长安的头：“虽赢了架，下次可不许在学堂动手了，仔细受伤。”
长安笑着点头，心里却悄悄想着：有孟繁煜这么个“朋友”，往后的学堂日子，怕是不会无聊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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