萨博在风车村生活了将近两年。日子像被海风和阳光浸透的亚麻布，温暖、坚韧，留下了清晰而美好的纹理。他已经彻底融入了这个家，成了艾斯和路飞最信赖的兄长，露玖眼中的第三个儿子，明露心里那个早熟却令人放心的孩子。
他的变化是显而易见的。贵族式的苍白肤色被海风和阳光染成健康的小麦色，浅金色的短发长了些，常常随意地搭在额前，遮不住那双越发清澈坚定的蓝色眼睛。他依然安静、细致，但身上那种刻意的疏离感早已消失无踪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的归属感。他会在艾斯和路飞打闹时无奈地摇头，嘴角却带着笑；会在露玖忙碌时默默接手花店的工作；会在明露出诊时准备好药箱和笔记。
但他心底那片更广阔的天地，从未被院墙和海浪局限。他开始更频繁地独自前往垃圾山，不是去捡拾东西，而是去观察，去倾听。他混迹在那些被社会遗忘的人群中，听他们讲述哥雅王城光鲜表面下的污秽，听他们咒骂贵族的伪善和冷漠，听他们在绝望中偶尔迸发出的、微弱的反抗火花。
他也开始有意识地收集信息。从偶尔停靠的商船水手那里打听伟大航路的局势，从路过旅人的只言片语中拼凑世界政府的动向，甚至从玛琪诺酒馆里醉醺醺的冒险者口中，听到过一个被称为“世界最凶恶罪犯”的男人——蒙奇·D·龙，以及他领导的、意图颠覆世界政府的“革命军”的零星传闻。
这些碎片化的信息，在萨博心中逐渐拼凑出一幅远比哥雅王国广阔、也远比贵族教科书所描述得更真实、更残酷的世界图景。他心中的那个念头越来越清晰：想要改变些什么，想要打破那堵将“美丽”与“丑陋”、“高贵”与“卑贱”隔绝开来的无形高墙，仅仅待在风车村是不够的。他需要力量，需要知识，需要志同道合的同伴，需要一条真正能通往“改变”的道路。
契机在一个闷热的夏夜悄然降临。
那天傍晚，萨博像往常一样从垃圾山边缘的瞭望台回来，带回了一些捡到的、还能用的旧书和零件。路过村口树林时，他的见闻色，在明露偶尔的引导和他自己的摸索下，他已能模糊感知强烈的情绪，捕捉到了一丝极其隐蔽、却充满秩序与坚定意志的波动。那不是村民，也不是海贼或山贼。
他放轻脚步，借着暮色和树丛的掩护靠近。
林间一小片空地上，站着几个人。为首的是一个身材高大、披着深绿色斗篷的男人，兜帽的阴影遮住了他大半张脸，只露出线条刚毅的下巴和一道横贯脸颊的刺青。他身后站着几个同样装扮、气息精悍的男女。他们正在低声交谈，内容断断续续飘入萨博耳中。
“……哥雅的‘清洁行动’就在下周，不确定物终点站会被彻底焚烧……”
“必须提前疏散愿意离开的人……”
“龙先生，王国军那边……”
“按计划应对。我们的首要目标是救人，不是正面冲突。”
萨博的心脏猛地一跳。龙先生？那个传闻中的革命军领袖？他们要救垃圾山的人？
就在这时，那个被称为“龙先生”的高大男人忽然转过头，兜帽下的目光似乎穿透暮色，精准地投向了萨博藏身的方向。
“谁在那里？”声音低沉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。
萨博知道自己被发现了。他没有逃跑，而是深吸一口气，从树丛后走了出来。他能感觉到那几个革命军成员瞬间绷紧的身体和戒备的眼神，但那个高大男人却抬手制止了他们可能的过激反应。
“孩子？”龙有些意外地看着这个只有十二岁左右、衣着朴素却气质沉静的金发男孩，“你听到我们说话了？”
萨博点了点头，直视着对方，蓝色眼睛里没有恐惧，只有探究和一种超越年龄的冷静：“你们要救垃圾山的人？从哥雅王国的‘清洁行动’里？”
龙打量着萨博。这个孩子眼中的光芒让他想起了另一个人——那个在东海某处，同样有着一双不屈眼睛的女人，以及那个可能继承了最恶劣血脉却意外被守护得很好的男孩。但他没有点破，只是沉声问：“你知道‘清洁行动’？”
“知道。”萨博的声音很平静，却带着一丝压抑的愤怒，“把‘不美观’的穷人和垃圾一起烧掉，让王城更加‘美丽’。贵族们惯用的把戏。”
龙的眼中掠过一丝讶异和欣赏。他蹲下身，让自己与萨博视线平齐，兜帽下的脸在阴影中显得更加神秘：“你不怕？知道了这些，还敢出来？”
“怕有用吗？”萨博反问，语气里带着萨博式的、经过思考后的倔强，“如果害怕就能阻止坏事发生，垃圾山早就消失了。你们……革命军，是真正在做些什么来阻止这些事，对吗？”
“我们在尝试。”龙没有给出豪迈的承诺，语气务实，“推翻腐朽的制度，建立更公平的世界。这条路很长，很难，也很危险。”
“但值得。”萨博几乎是立刻接道。他的眼神灼灼发亮，那是找到了方向的光芒，“我在书上看过，也听很多人说过。这个世界病了，病根在于那些高高在上、把其他人当蝼蚁的‘规则’。我想……我想做点什么，哪怕只是一点点，去改变它。”
龙的嘴角似乎微微动了一下，那可能是一个极淡的笑容。“很了不起的想法，孩子。但光有想法不够，你需要力量，需要知识，需要同伴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萨博握紧了拳头，“所以……我能跟你们走吗？”
这个请求如此突然，却又如此坚定。周围几个革命军成员面面相觑。龙沉默了片刻，没有立刻回答，而是问：“你的家人呢？他们知道你在这里，听到这些话吗？”
萨博的眼神黯淡了一瞬，但随即更加明亮：“我在风车村有家人。但他们……他们给了我一个温暖的家，也给了我选择自己道路的自由。我知道离开他们会难过，但如果我留下来，眼睁睁看着这个世界的不公继续，而我什么都不做，我会更痛苦。”他顿了顿，声音轻了些，却更加坚定，“而且，我变强了，也许以后就能保护他们，保护更多像他们一样的人。”
龙深深地看了萨博一眼。他能看到这个孩子眼中那份与年龄不符的、经过深思熟虑的决绝，以及那份对“家人”温柔而坚定的守护之心。这让他想起了自己偶尔默默观察过的儿子路飞，同样的倔强，同样的向往自由，却选择了截然不同的道路。
“我们天亮前就会离开。”龙最终说道，“如果你决定了，就在午夜时分，到这里来。过时不候。还有，”他站起身，高大的身影在暮色中如同一座山岳，“想清楚。这条路没有回头可言，等待你的可能是漂泊、战斗、伤痛，甚至死亡。而你可能会很久、很久见不到你风车村的家人。”
“我想清楚了。”萨博没有任何犹豫，他后退一步，对着龙和其他革命军成员，深深鞠了一躬，“谢谢你们给我这个机会。午夜，我会来。”
他转身，快步消失在渐浓的夜色中。背影挺拔，步伐坚定。
龙看着他消失的方向，对身旁一个戴着眼镜、气质温和的女士说：“观察力敏锐，头脑清晰，信念坚定，而且……心里有想要守护的柔软。是个好苗子。”
“但他太小了，龙先生。”伊思有些担忧。
“年龄不是问题。”龙望向风车村的方向，那里灯火温暖，“关键是心。他的心，已经走在路上了。”
萨博回到小院时，天色已经完全黑了。院子里飘出食物的香气，艾斯和路飞争抢什么的吵闹声隐约传来。他的脚步在院门口停顿了片刻，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，又酸又胀。
他推开门。艾斯正把一块肉从路飞嘴边抢走，路飞气得橡胶手臂乱挥。露玖端着汤从厨房出来，笑着摇头。明露坐在屋檐下的摇椅上，就着灯光看一本厚厚的医书，闻声抬头看了他一眼，目光平静深邃。
“萨博！你回来啦！快来吃饭！妈妈做了超好吃的炖肉！”路飞立刻扑过来。
艾斯把肉塞进嘴里，含糊地说，“就等你了。”
“嗯。”萨博低声应道，去井边打了水，仔细地洗手，冰冷的水让他有些发颤。
晚饭很丰盛，露玖特意做了他喜欢的烤鱼。席间依旧热闹，路飞讲着他今天怎么追着一只奇怪的蝴蝶跑遍了半个村子，艾斯吐槽他笨蛋，露玖温柔地笑着，给三个孩子夹菜。明露话不多，只是偶尔提醒路飞别把饭粒弄得到处都是。
萨博吃得很少，也很安静。艾斯注意到了，用胳膊肘捅了捅他：“喂，你怎么了？没精打采的。在垃圾山捡到宝了？”
“没有。”萨博摇摇头，勉强笑了笑，“可能是有点累了。”
“累了就早点休息。”露玖关切地说，“明天还要帮我去镇上送货呢。”
“好。”萨博低头扒着饭，味同嚼蜡。
饭后，艾斯和路飞照例想拉萨博去玩，萨博却以头疼为由拒绝了。他回到仓库，没有点灯，就着窗外的月光，开始静静地收拾自己的东西。
东西很少。几套换洗衣物，大多是露玖给他做的，几本他最喜欢的书，有明露给的草药图谱，也有他从垃圾山捡来的游记和政论小册子，一些他收集的、认为有用的工具和小零件，一个简陋但结实的自制背包，还有……艾斯和路飞送他的东西：艾斯用浮木雕的那个粗糙哨子，路飞捡到并坚持送他的、据说能带来好运的彩色石头。
他把这些一一放进背包，动作很轻，很慢。最后，他坐在床边，拿出纸笔，就着月光，开始写信。
笔尖在粗糙的纸上沙沙作响。他写得很慢，字迹工整，每一句都斟酌再三。写给露玖阿姨和明露姐的感谢与告别，写给艾斯和路飞的解释、歉意，以及那个未曾改变的誓言。
“艾斯，路飞，对不起，我要先走一步了。但我不是放弃我们的约定。恰恰相反，我是为了能更好地履行那个约定——一起出海，去看最自由的世界。但我发现，如果那个世界本身就不自由，充满了不公和压迫，我们的航行又有什么意义？所以，我想先去试着改变这个世界，哪怕只是一点点。等我变得足够强大，等我们约定的那天到来，我会在海上等你们。到时候，我们再一起，去实现我们的梦想。”
“艾斯，照顾好路飞，也照顾好自己。路飞，听艾斯和阿姨、小姨的话，好好吃饭，好好锻炼。我们一定会再见的。”
“不要来找我。当你们的名字响彻大海的时候，我自然会知道。那时候，就是我们重逢之时。”
“永远都是你们兄弟的——萨博。”
写完后，他把信折好，放在枕头下面。想了想，他又拿出那个木哨子和彩色石头，轻轻摩挲着，然后小心翼翼地用一块干净的手帕包好，和信放在一起。这是留给他们的念想。
午夜将近。萨博背上不算沉重的背包，最后看了一眼这个住了近两年、给了他无数温暖和归属感的小小仓库。月光透过窗户，在地上投下清冷的光斑。他深吸一口气，推开门，没有惊动主屋的任何灯火。
他走到院子中央，脚步停住，回头望去。主屋的窗户漆黑，家人们应该都睡了。艾斯和路飞肯定在各自的床上做着关于大海和冒险的梦。露玖阿姨或许在梦里打理着她的花。明露姐……萨博的目光落在明露房间的窗户上，那里似乎有一道极其细微的缝隙，仿佛有人刚刚合上了窗帘。
他心中一颤。明露姐……或许察觉到了什么？但她没有阻止，没有追问。她给了他选择的空间，也给了他离去的默许。
萨博朝着主屋的方向，再次深深地、无声地鞠了一躬。然后，他转过身，再也没有回头，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浓浓的夜色之中，向着村外树林的方向走去。
在他离开后不久，明露房间的窗户被轻轻推开。她站在窗前，望着萨博消失的方向，眼神复杂，有担忧，有不舍，但更多的是理解和一种淡淡的骄傲。
“雏鹰总要离巢，去经历属于自己的风暴。”她轻声自语，“萨博，走你自己选择的路吧。记得……保护好自己。”
她关上窗，躺回床上，却毫无睡意。她知道，这个家的第一个孩子，已经正式踏上了属于他的、充满艰险却也光明的征途。
萨博准时来到树林空地。龙和几个革命军干部已经等在那里，旁边还多了十几个衣衫褴褛、眼神惶恐却带着一丝希望的垃圾山居民，有老人，有妇女，也有孩子。
“准备好了？”龙问。
“嗯。”萨博点头，最后看了一眼风车村的方向，那里一片静谧安宁。
“走吧。”龙拍了拍他的肩膀，力道沉稳，“从今天起，你就是革命军的一员了。记住你今晚的决心。”
一行人悄无声息地穿过森林，来到一处隐蔽的海湾。那里停着一艘不起眼、却结构坚固的帆船。萨博跟在龙的身后，登上了甲板。船缓缓驶离海岸，驶向黑暗笼罩的大海。
萨博站在船舷边，望着风车村的方向越来越模糊，最终完全消失在夜色和海平面之下。海风猛烈，吹起他浅金色的头发和单薄的衣衫。他没有感到寒冷，心中燃烧着一团火——那是离别的酸楚，是对未来的忐忑，但更多的是找到道路的坚定和即将投身伟大事业的豪情。
一只手搭上他的肩膀，是伊思。她递给他一件厚实的斗篷：“海上风大，披上吧。龙先生让你先去船舱休息，明天开始，会有很多要学的东西。”
萨博接过斗篷，低声道谢。他没有立刻去船舱，而是依旧望着远方。
艾斯，路飞，等着我。等我变得强大，等我们约定的那天。无论我在世界的哪个角落，无论我在做什么，我们的誓言，永远不会变。
他握紧了拳头，指甲深深陷入掌心。
革命军，我来了。这个世界，我来了。
帆船破开海浪，向着未知的、却充满希望的未来，坚定地驶去。身后，是渐渐远去的、温暖的港湾；前方，是波澜壮阔的、等待改变的世界。
属于萨博的征程，在这一刻，正式启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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