萨博在高烧褪去后的清晨醒来。
天刚蒙蒙亮，窗外的海鸟发出清亮的啼鸣。他躺在干净柔软的被褥里，身上盖着一条洗得发白却带着阳光味道的薄毯。房间里很安静，只有他自己平缓的呼吸声。
他坐起身，揉了揉还有些昏沉的额头。烧退了，喉咙也不再干痛，只是身体依旧乏力。他环顾这间朴素的客房——一张木床，一个简易衣柜，一张小书桌，墙上挂着一幅用贝壳和海草拼贴而成的帆船画。窗外是小小的院落，能看到晾晒的草药和几盆开得正盛的野花。
一切都陌生，却奇异地不让他感到不安。
门外传来轻微的动静，然后是小心翼翼的敲门声。
“萨博？你醒了吗？”是艾斯的声音，压得很低，似乎怕吵到他。
“嗯，醒了。”萨博应道，声音还有些沙哑。
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，艾斯和路飞的小脑袋探了进来。看到萨博坐起来了，艾斯眼睛一亮，路飞则直接推开门冲了进来，手里还端着一个木碗。
“萨博！你好了吗？妈妈煮了粥！”路飞把碗递到萨博面前，里面是热气腾腾的、熬得软烂的米粥，撒着一点切碎的鱼茸和翠绿的菜叶。
艾斯跟在后面，手里拿着一套干净的衣物——是明露的旧衣服改小的，朴素但舒适。“小姨说你要是感觉好些了，可以换身衣服。你的衣服我让玛琪诺姐姐帮忙洗了，还在晾着。”
萨博接过碗和衣服，低声道：“……谢谢。”
“不客气！”路飞笑嘻嘻地爬到他床上坐着，“你快喝粥！凉了就不好吃了！”
艾斯则拉了张椅子在旁边坐下，看着萨博小口喝粥，犹豫了一下，问：“你……昨天说没有家要回，是真的吗？”
萨博喝粥的动作顿了顿，然后点了点头，没有多解释。
“那你要去哪里？”路飞歪着头问。
萨博沉默了。他离开哥雅王城时，心中只有一个模糊的念头——去一个能“真正自由”的地方。可那地方在哪里，是什么样子，他其实并不清楚。他只是在逃离，逃离那座华美而冰冷的宅邸，逃离父母眼中永远的利益权衡，逃离那套令人窒息的贵族规矩。
“……我不知道。”他最终诚实地说，声音很轻，“但我不想回去。”
艾斯和路飞对视一眼。路飞显然无法理解“不想回家”这个概念，在他简单的世界里，家就是爷爷、艾斯、明露小姨和露玖妈妈在的地方。但艾斯似乎明白了什么，他想起小姨偶尔提起的“有些人的家并不是温暖的地方”，眼神里多了几分了然。
“那你先住在这里吧！”路飞理所当然地说，“我们家有地方！艾斯，对吧？”
艾斯点了点头，看向萨博：“小姨和妈妈都同意。你可以住仓库，或者……如果你不介意，也可以和我挤一个房间。”他说这话时有点别扭，显然不习惯主动邀请别人。
萨博看着眼前这两个男孩。艾斯虽然语气硬邦邦的，但眼神坦荡；路飞则满脸真诚的热情。他们对他一无所知，却愿意收留他，照顾他。
这种纯粹的、不求回报的善意，对萨博来说是陌生的。在王城，每一次“帮助”背后都标好了价码；每一次“关怀”都带着审视和算计。
“……谢谢。”他再次说道，这次声音里多了些真实的温度，“但我不能白住。我会帮忙干活，作为交换。”
“随便你。”艾斯耸耸肩，“不过先把身体养好再说。你昨天烧得跟炭火似的。”
接下来的几天，萨博在小院安顿下来。他选择了住在仓库——那里被明露和艾斯收拾过，干净通风，有一张结实的木床和一个小书架。他说自己喜欢安静。
他的身体恢复得很快。退烧后的第二天，他就开始帮忙做些力所能及的事：打扫院子，整理晒干的草药，帮露玖把做好的饰品分类打包。他做事很细致，有条理，完全不像个十岁的孩子。
艾斯和路飞很快发现，这个新来的金发男孩懂很多东西。
他会认字，而且认识很多复杂的字。当艾斯皱着眉头读一本从垃圾山捡来的破旧航海日志时，萨博能轻松地念出那些生僻的航海术语。
他懂一些基础的数学，能帮露玖快速算清一批饰品的成本和利润。
他甚至对哥雅王国乃至东海的一些地理、政治情况都有超出年龄的了解。当路飞嚷嚷着要当“海贼王”时，萨博会平静地告诉他：“要成为海贼王，首先要有一艘能穿越伟大航路的船，一个可靠的航海士，了解不同海域的气候和洋流，还要有应对海军和其他海贼团的实力。不是光靠喊口号就行。”
路飞听得一愣一愣的，艾斯则若有所思。
但萨博身上也有谜团。他从不提及自己的过去，对“贵族”、“王城”这些词有着本能的回避和一丝难以察觉的厌恶。他的礼仪周到得过分，却又刻意保持着一种疏离感。他很少真正开怀大笑，大多数时候只是安静地观察，偶尔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。
明露将这一切看在眼里。她没有追问萨博的来历，只是在他帮忙处理草药时，会随口教他一些更深入的药理知识；在他看向大海发呆时，会递给他一杯温水，说“海风咸，多喝水”。
露玖则用她的方式温暖着这个早熟的孩子。她会给他准备和其他孩子一样分量的点心，会在下雨天提醒他收衣服，会在他晚上看书时悄悄在仓库窗台上放一盏小油灯。
萨博在小心翼翼地适应着这个新环境。他感激这份善意，但又不敢完全放松警惕。那些年贵族家庭的生活，教会他的第一课就是“信任是奢侈品，随时可能被背叛”。
打破这层隔阂的，是一次意外。
那天下午，艾斯、路飞和萨博去村后的山林里采蘑菇。路飞像往常一样冲在最前面，橡胶手臂乱甩，不小心碰掉了一个挂在树上的巨大蜂巢。
嗡——！
黑压压的野蜂倾巢而出，愤怒地扑向三个入侵者。
“快跑！”艾斯大喊，拉着吓呆的路飞就往回跑。
萨博反应也很快，但他跑出几步后，发现路飞因为惊慌，脚下一滑摔倒了，眼看蜂群就要追上。
几乎没有犹豫，萨博转身冲了回去，脱下自己的外套，猛地罩在路飞头上，然后整个人扑在路飞身上，用身体护住他。
“萨博！”艾斯惊叫。
野蜂的毒刺毫不留情地蛰在萨博裸露的手臂和脖子上，剧烈的刺痛让他闷哼出声，但他咬紧牙关没动，死死护住身下的路飞。
就在这时，一道浅金色的光晕突然从林间扩散开来，温和却坚定地将三人笼罩其中。愤怒的蜂群撞在光晕上，像是撞到了一层柔软的墙壁，嗡嗡地打转，却无法再靠近。
明露从树林另一侧快步走出，手里还拿着刚采的草药。她看了一眼被蛰得满头包的萨博和吓坏的路飞，叹了口气：“让你们小心点。”
她蹲下身，检查萨博的伤势。野蜂的毒性不弱，萨博的手臂和脖子上已经红肿起了一大片，但他硬是一声没吭，只是脸色有些发白。
“疼就说出来，不丢人。”明露一边说，一边从随身的小包里拿出药膏。
“还……还好。”萨博咬牙道，声音有些抖。
路飞从外套底下钻出来，看到萨博脖子上恐怖的红肿，眼圈一下子就红了：“萨博！你被蛰了好多下！疼不疼？”
“没事。”萨博勉强扯出一个笑容，“你没事就好。”
明露快速给萨博涂上特制的解毒镇痛药膏。药膏清凉，刺痛感立刻减轻了不少。她又用守护霸气轻轻疏导着萨博体内扩散的蜂毒，红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。
“下次遇到这种情况，先保护自己。”明露一边处理伤口一边说，“路飞是橡胶人，皮厚，蛰几下说不定还没你疼。”
“橡胶人也会疼的！”路飞抗议，但眼泪还挂在睫毛上，他抓住萨博没受伤的手，“萨博，谢谢你保护我。”
艾斯也走过来，看着萨博手臂上残留的红印，眼神复杂：“你……干嘛冲回去？很危险。”
萨博沉默了一下，轻声说：“他摔倒了，跑不掉。总不能看着他被蛰。”
他说得理所当然，仿佛这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——看到同伴遇险，就去保护。就像之前在垃圾山，他看不惯那些大孩子欺负更小的孩子，也会捡起石头扔过去一样。
艾斯愣住了。在他过往的经验里，打架、争抢、保护自己的“地盘”是天经地义，但为了一个认识没几天、甚至有点麻烦的家伙，让自己陷入危险？这似乎不在他的逻辑里。
但萨博就这么做了，毫不犹豫。
回去的路上，路飞一直紧紧挨着萨博走，小手抓着他的衣角，时不时仰头看他脖子上的伤还疼不疼。萨博被问得有点无奈，但眼神是柔软的。
那天晚上，萨博因为蜂毒的后遗症，有些低烧。明露让他早点休息。
深夜，艾斯悄悄推开仓库的门，手里端着一碗露玖熬的安神汤。
萨博还没睡，正就着油灯看一本从明露那里借来的草药图鉴。看到艾斯进来，他有些意外。
“妈妈让我送来的。”艾斯把碗放在小桌上，然后在床边的木箱上坐下，看着萨博，“你……白天为什么那么做？”
萨博放下书，接过汤碗，热气氤氲了他的眉眼。“什么为什么？”
“保护路飞。”艾斯盯着他，“你们才认识几天。”
萨博喝了口汤，温热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，驱散了寒意。他想了想，说：“因为他需要帮助。而且……”他顿了顿，“你们收留了我，给我地方住，给我饭吃。路飞是你们的家人，保护他，是应该的。”
他说得很平淡，像是在陈述一个简单的道理。
艾斯却从中听出了一些别的东西。萨博将他们的收留视为一种“恩情”，并因此认为自己有责任回报，甚至不惜受伤。这种思维方式，和艾斯熟悉的、村孩子们之间直来直去的“你帮我我帮你”不太一样，更加……沉重，也更加认真。
“你不用这样。”艾斯闷声道，“妈妈和小姨帮你，是因为她们想帮，不是要你回报什么。路飞那小子……虽然麻烦，但也是我弟弟，要保护也是我来保护。”
萨博看着艾斯别扭却认真的表情，忽然轻轻笑了。那是艾斯第一次看到他真正放松的笑容，褪去了那层礼貌的疏离，蓝色的眼睛像晴空下的海面。
“我知道了。”萨博说，“但我还是会这么做。因为……”他看向窗外夜空中的星星，“你们是我离开那个地方后，遇到的第一个‘同伴’。”
“同伴”？艾斯心里一动。这个词，比“朋友”似乎更重一些。
“随便你。”艾斯站起身，走到门口，又回头说，“不过下次，别一个人逞强。要打架或者要跑，叫上我。”
萨博点了点头：“好。”
门关上，仓库里重新安静下来。萨博喝完安神汤，躺回床上。手臂和脖子上被蛰的地方还有些隐隐作痛，但心里却有种奇异的安定。
他想起白天扑向路飞的那一瞬间，没有思考，没有权衡利弊，只是身体先于大脑做出了反应。
这和他过去十年被教导的“凡事三思而后行”、“权衡得失”、“维护体面”完全不同。
但感觉……不坏。
窗外的星空璀璨，海风带来远方的气息。
也许，这里真的可以成为他寻找的那个“能自由呼吸的地方”。
至少，在这里，保护同伴不需要理由，收留陌生人可以只是因为善意，哭泣和欢笑都可以直接而坦荡。
萨博闭上眼睛，睡意袭来。在陷入沉睡的前一刻，他模糊地想，或许，可以试着真正地……留在这里。
而主屋里，艾斯躺在床上，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。萨博白天扑向路飞的身影，和他那句“同伴”，在脑海里反复回放。
这个金发小子，和他以前见过的所有孩子都不一样。聪明得过分，礼貌得疏远，却又能在关键时刻展现出惊人的勇气和担当。
“同伴吗……”艾斯喃喃自语，然后翻了个身，闭上了眼睛。
院子里，明露坐在屋檐下，看着仓库窗口透出的微弱灯光，嘴角带着一丝温和的笑意。
她能感知到，那两个男孩之间，某种坚固的纽带正在悄然成型。而路飞，则会成为这条纽带中最纯粹、最牢固的一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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