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骤雨惊弦别故里

草稿记心事

谷雨过后,小城的雨就没停过。淅淅沥沥的雨丝织成一张灰蒙蒙的网,罩住了青石板巷深浅不一的辙痕,罩住了老屋爬满青苔的灰瓦檐,也罩住了院中的那棵石榴树。那树的枝叶早已舒展得蓊蓊郁郁,嫩绿的叶片被雨水泡得发胀,沉甸甸地垂着,叶尖悬着的水珠滚落,砸在青石板上,溅起细碎的水花,像是攒了满腹的愁绪,无处倾泻。

宋浮年坐在八仙桌旁,指尖反复摩挲着脖颈间垂着的银锁片,锁片上刻着的“浮年”二字被摩挲得光滑温热,却暖不透他冰凉的指尖。桌角放着一封薄薄的信,牛皮纸信封被雨水洇得发皱,右上角盖着一枚鲜红的加急印章,下面是一行遒劲的字迹——“急召,即刻归队”。字迹力透纸背,像是一把锋利的刀,劈开了这数月来的温柔岁月。

何今霄就站在他对面,身上穿着一件藏青色的长衫,衣角还沾着未干的雨珠,长衫下摆被风掀起一角,露出里面衬着的灰色军装裤。他原本是来小城养腿伤的,去年冬天在边境执行任务时落下的旧疾,一到阴雨天就疼得钻心,却不想,部队的调令来得这般猝不及防。

“什么时候走?”宋浮年的声音很轻,轻得像窗外飘飞的雨丝,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颤抖。他垂着头,目光落在那枚银锁片上,不敢抬头看何今霄的眼睛,怕一抬头,眼眶里憋了许久的水汽就会忍不住落下来,碎在桌上,碎在这满室的沉默里。

“下午三点的火车。”何今霄的声音也低哑得厉害,像是被砂纸磨过。他往前迈了一步,伸出手,想去握宋浮年的手,指尖却在离他手腕寸许的地方停住了,微微蜷缩,最终还是收了回来。他喉结滚动了几下,艰涩地开口,“部队那边……边境有异动,所有休假的官兵,都得立刻归队。”

他的话没说完,就被宋浮年猛地抬起的头打断了。宋浮年的眼底布满了红血丝,原本清亮的眸子此刻像是蒙了一层雾,他看着何今霄,看着这个陪他看遍了榴花绽落、桂香盈袖的人,看着这个在雪夜里为他温酒、在元宵夜为他提灯、在惊蛰日陪他看石榴抽芽的人,喉咙像是被什么滚烫的东西堵住了,千言万语涌到嘴边,却只化作一句带着颤音的质问:“一定要走吗?”

何今霄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,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。他何尝不想留下来,守着这老屋,守着这棵石榴树,守着身边的人,看岁岁年年的花开花落,看春日榴花似火,夏日蝉鸣聒噪,秋日桂香盈袖,冬日白雪皑皑。可他肩上扛着的,是保家卫国的责任,是军人的使命,是边境千万百姓的安宁。他沉默着点头,眼底翻涌着愧疚与不舍,却终究是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。

空气里静得可怕,只有窗外的雨声,噼里啪啦地打在瓦片上,打在石榴树叶上,像是在敲打着两人紧绷的心弦。堂屋里的那只老座钟,滴答滴答地走着,每一声都像是踩在两人的心上,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。

宋浮年站起身,转身快步走进里屋,脚步有些踉跄。何今霄看着他的背影,看着那月白色的衣角消失在门帘后,心里像是被掏空了一块,冷风呼呼地往里灌。他知道宋浮年在难过,在生气,甚至在怨他,可他什么都做不了,只能站在原地,看着那扇门帘微微晃动。

片刻后,宋浮年走了出来,手里拿着一个缝得密密实实的蓝布包。他把布包递到何今霄面前,声音依旧很轻,却带着几分执拗的沙哑:“这是我给你缝的护膝,里面絮了新的棉花,北方的冬天冷,你腿上的旧伤容易犯,记得戴上。还有,这里面是那坛桂花酒的酒曲,是照着外婆的方子磨的,你要是想家了,就找个干净的陶坛,自己酿点,尝尝味道,就当……就当我在你身边。”

何今霄伸手接过布包,指尖触到布包内侧硬硬的一角,他低头掀开布包的一角,看见里面除了两副厚实的护膝,还有一枚银锁片,和宋浮年脖子上挂着的那枚一模一样,只是上面刻着的,是他的名字——“今霄”。那锁片的边缘被打磨得圆润光滑,显然是被反复摩挲过的。他想起宋浮年前些日子,总趁着他去集市的功夫,偷偷往银匠铺跑,原来,是在给他打这个。他原本是想在五月榴花开时,亲手给他戴上,没想到,却要在这样的雨天,当作离别的信物。

何今霄握紧布包,像是握住了宋浮年的整颗心,眼眶瞬间就红了。他张了张嘴,想说些什么,却只觉得喉咙发紧,最终,只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,带着千斤重的分量:“等我。”

等我。这两个字,像是一句沉甸甸的诺言,落在空气里,落在雨声里,落在两人的心底,生根发芽。

宋浮年没有说话,只是点了点头,睫毛轻轻颤动,有泪珠顺着脸颊滑落,砸在蓝布包上,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。他走到窗边,推开那扇半敞的窗,雨丝夹杂着微凉的风涌了进来,吹乱了他额前的碎发。他看着院中的石榴树,看着那些被雨水打湿的叶片,忽然想起了初见时的模样。那时也是一个雨天,何今霄撑着一把油纸伞,站在榴树下,对他笑,眉眼温柔得像江南的春水。他说,他是来养伤的,听说这老屋的石榴树,能带来好运。

原来,他们的相遇,是在雨天,离别,也在雨天。

收拾行李的动作很轻,像是怕惊扰了这满室的静谧。何今霄的行李很简单,只有一个小小的军用行李箱,装着几件换洗衣物,还有宋浮年给他缝的护膝,刻着他名字的银锁片。他把蓝布包小心翼翼地放进箱子最底层,像是在珍藏一件稀世的珍宝。他走到八仙桌旁,拿起那本《城南旧事拾遗》,翻到夹着阿沅那封信的页码,轻轻摩挲着,像是在告别。

临行前,何今霄走到石榴树下,伸手抚摸着那粗糙的树干,指腹划过树干上他和宋浮年一起刻下的歪歪扭扭的字迹——“今霄 浮年 岁岁年年”。这棵树见证了他们的相遇,见证了他们的相守,也见证了他们的离别。他仰头看着浓密的枝叶,像是在对树说话,又像是在对自己说:“等我回来,看榴花盛开。”

宋浮年站在门口,看着他的背影,看着他伸手拂去树干上的雨珠,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。他抬手抹去眼泪,却越抹越多,像是断了线的珠子,砸在衣襟上,冰凉刺骨。

送何今霄去车站的路,很长,也很短。两人并肩走在青石板路上,共撑着一把油纸伞,伞面被雨水打得噼啪作响。谁都没有说话,只有雨伞碰撞的声音,和脚下的脚步声,在雨幕里格外清晰。雨水打湿了他们的裤脚,冰凉的触感顺着脚踝蔓延上来,却比不上心底的寒意。路过那家老字号的汤圆店时,宋浮年的脚步顿了顿,元宵那天,他们还在这里,一起吃着黑芝麻汤圆,看窗外的花灯璀璨。如今,却已是物是人非。

车站里人声鼎沸,汽笛声此起彼伏,弥漫着离别的愁绪。何今霄站在月台边,回头看向宋浮年,眼底的不舍几乎要溢出来。他伸出手,轻轻握住宋浮年的手,掌心的温度透过指尖传来,带着熟悉的暖意。他的指尖有些颤抖,像是在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。

“浮年,”他的声音带着几分哽咽,目光落在宋浮年泛红的眼眶上,心疼得厉害,“照顾好自己,照顾好这棵石榴树,别太累了。等我回来,我们就把那坛石榴酒开了,就着满院的榴花喝,好不好?”

“嗯。”宋浮年用力点头,泪水模糊了视线,他看着何今霄,看着他眼里的自己,看着那眉眼间的温柔与坚定,终于鼓起勇气,踮起脚尖,在他的脸颊上印下一个轻吻,那吻带着泪水的咸涩,带着不舍的眷恋,“我等你,等你回来,看遍岁岁年年的榴花。我会守着老屋,守着石榴树,守着我们的桂花酒和石榴酒,等你。”

汽笛声尖锐地响起,火车缓缓开动,车轮碾过铁轨,发出哐当哐当的声响,像是在催促着离别。何今霄站在车窗边,用力挥手,看着宋浮年的身影在雨幕里越来越小,越来越模糊。他握紧手里的蓝布包,握紧那枚温热的银锁片,眼眶里的泪水终于决堤,顺着脸颊滑落,砸在车窗上,碎成一片。

宋浮年站在月台边,看着火车渐渐远去,看着那抹藏青色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,看着火车的尾巴变成一个小小的黑点,他再也忍不住,蹲下身,抱着膝盖,失声痛哭。雨水打在他的背上,冰凉刺骨,却浇不灭心底的疼痛。周围的人来人往,喧嚣吵闹,却都与他无关。他的世界里,只剩下雨声,和远去的火车声,只剩下空荡荡的月台,和一颗空荡荡的心。

不知过了多久,雨渐渐停了。天边露出一抹淡淡的霞光,染红了半边天,像是一幅残缺的画。宋浮年站起身,拍了拍身上的雨水,转身往回走。他的脚步很沉,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,虚浮无力。

青石板路上的积水倒映着他的身影,孤单得让人心疼。他走得很慢,像是在留恋什么,又像是在等待什么。路过那家汤圆店时,他又顿了顿,店里飘出的甜香,像是一把钩子,勾出了他心底的所有思念。

回到老屋时,夕阳已经西斜。金色的余晖洒在院落里,洒在石榴树上,洒在那扇半敞的窗户上,给一切都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。宋浮年走到榴树下,伸手抚摸着那粗糙的树干,指尖划过那行刻下的字迹,像是在抚摸着何今霄的脸颊。

他抬头看向天边的晚霞,轻声说:“我等你回来。”

晚风拂过,石榴树的枝叶轻轻晃动,发出沙沙的声响,像是在回应他的话。

炉火旁的陶坛里,石榴酒还在发酵,桂花酒也在静静等待着。只是,酿酒的人,一个在天涯,一个在海角。

那些温柔的时光,那些相守的岁月,那些桂香里的呢喃,那些雪夜里的温酒,都被封存在了这老屋的院落里,封存在了这棵石榴树的年轮里,等待着归人的脚步,等待着一场盛大的团圆。

而他们的故事,还在继续。

在这骤雨初歇的黄昏里,在这遥遥无期的等待里,在这两枚温热的银锁片里,岁岁年年,不离不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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