正月十五的风，已经褪去了腊月的凛冽，裹着几分料峭的暖意，拂过小城的青石板巷。巷口的老槐树，枝桠间还挂着残雪，却已隐隐透出几分萌动的春意，而家家户户的屋檐下，都挂上了红彤彤的灯笼，风一吹，灯笼穗子轻轻摇晃，晕开一片暖融融的光，将整座小城都浸在了元宵的热闹里。
宋浮年是被窗外的喧闹声吵醒的。天刚蒙蒙亮，巷子里就传来了孩童的嬉笑声，还有小贩们此起彼伏的叫卖声，“卖汤圆咯——”“花灯嘞，好看的花灯——”，声声入耳，透着浓浓的年味儿。他翻了个身，撞进何今霄温热的怀抱里，鼻尖萦绕着对方身上淡淡的雪松味，混着枕边香囊里的桂花香，暖得人不想睁眼。
“醒了？”何今霄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，他低头，在宋浮年的发顶印下一个轻吻，指尖轻轻摩挲着他腕间的红绳，红绳上系着的银锁片，在晨光里泛着温润的光，“今天元宵，街上有灯会，要不要去逛逛？”
宋浮年往他怀里缩了缩，声音闷闷的，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：“要去。”他记得小时候，外婆总会带着他去逛元宵灯会，买一盏兔子灯，再买一碗热乎乎的汤圆，看着街上的人来人往，听着锣鼓声喧天，那是他童年里最热闹的记忆。后来外婆走了，他就再也没去过灯会，直到今年，身边有了何今霄。
何今霄轻笑一声，收紧手臂将他揽进怀里，下巴抵着他的发顶，眼底满是笑意：“那快起来，去晚了，好看的花灯就被别人挑走了。”
两人洗漱完毕，换上了新做的衣裳。宋浮年穿了一件月白色的棉袄，领口绣着细碎的梅花，何今霄则穿了一件藏青色的长衫，衬得身姿愈发挺拔。走出门时，晨光正好，暖洋洋地洒在身上，巷子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，男女老少都穿着新衣裳，脸上带着笑意，手里提着各式各样的花灯，有兔子灯，有荷花灯，还有走马灯，五颜六色的，看得人眼花缭乱。
宋浮年像个孩子似的，拉着何今霄的手，穿梭在人群里，眼睛亮晶晶的。街边的小贩们吆喝着，摊位上摆满了琳琅满目的玩意儿，糖画、面人、糖葫芦，还有各种精致的花灯。宋浮年停在一个卖糖画的摊位前，看着老师傅用融化的糖稀，在石板上画出栩栩如生的龙和凤，忍不住咽了咽口水。
何今霄看出了他的心思，笑着掏出钱，对老师傅说：“麻烦您，画一只兔子。”
宋浮年的眼睛亮了亮，转头看向他，眼底满是惊喜：“你怎么知道我想要兔子？”
“小时候，外婆不是总给你买兔子灯吗？”何今霄揉了揉他的头发，眼底的温柔快要溢出来，“我记得你说过，兔子灯是最好看的。”
宋浮年的心头一暖，鼻尖微微发酸。他以为那些细碎的往事，只有自己记得，没想到何今霄都一一记在了心里。
很快，一只活灵活现的兔子糖画就做好了，老师傅用竹签挑起来，递给宋浮年。宋浮年接过糖画，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，甜丝丝的味道在舌尖散开，带着童年的记忆，暖得人心尖都颤了颤。
两人继续往前走，街上的人越来越多，锣鼓声也越来越响。不远处的空地上，有舞龙舞狮的队伍，金黄的龙身和火红的狮身，在人群里穿梭，引得阵阵欢呼。宋浮年拉着何今霄的手，挤到人群前面，看着舞龙的汉子们，挥舞着龙身，跟着锣鼓的节奏，做出各种腾云驾雾的动作，龙嘴里还喷出五彩的烟火，引得围观的人阵阵叫好。
舞狮的队伍也不甘示弱，两只狮子一红一黄，踩着鼓点，跳跃、翻滚，最后还爬上了高高的梅花桩，做出各种惊险的动作，看得人提心吊胆，却又忍不住拍手叫好。宋浮年看得入了神，手里的糖画都忘了吃，直到何今霄轻轻捏了捏他的脸颊，才回过神来。
“小心糖画化了。”何今霄的声音带着笑意，眼底满是宠溺。
宋浮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，低头咬了一口糖画，甜香在舌尖蔓延开来。
逛到晌午，两人都有些饿了。宋浮年拉着何今霄，走进了一家老字号的汤圆店。店里坐满了人，热气腾腾的，空气中弥漫着汤圆的甜香。两人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，点了两碗黑芝麻汤圆。很快，汤圆就端了上来，白白胖胖的汤圆，浮在热腾腾的汤里，咬一口，黑芝麻的馅料就流了出来，甜而不腻，暖得人从舌尖到心底都泛起一阵暖意。
“好吃吗？”何今霄看着他，眼底满是笑意。
宋浮年点点头，舀起一个汤圆，递到他的唇边：“你也吃。”
何今霄张口含住，眼底的笑意更浓了。阳光透过窗棂，洒在两人身上，落在桌上的汤圆碗里，泛着温暖的光。
吃完汤圆，天色渐渐暗了下来，街上的灯笼都亮了起来，红彤彤的一片，像一片灯的海洋。宋浮年和何今霄牵着手，慢慢走着，看着街边的花灯，有画着才子佳人的，有画着花鸟鱼虫的，还有画着神话故事的，精致得让人爱不释手。
“想要哪一盏？”何今霄低头问他，声音温柔得像夜色里的风。
宋浮年的目光落在一盏荷花灯上，那盏灯做得极为精致，粉白的花瓣层层叠叠，花蕊是嫩黄色的，点亮后，透出淡淡的柔光，像一朵真的荷花在夜色里绽放。
何今霄顺着他的目光看去，笑着买下了那盏荷花灯，又给自己买了一盏兔子灯，和宋浮年小时候的那盏一模一样。
两人提着花灯，慢慢往回走。夜色渐浓，街上的人依旧很多，锣鼓声、欢笑声、叫卖声交织在一起，汇成了一曲热闹的元宵乐章。宋浮年提着荷花灯，走在何今霄身边，灯光映着他的侧脸，柔和而温暖。他忽然想起，外婆曾说过，元宵的花灯，是为了照亮归人的路，也是为了祈愿岁岁平安，年年团圆。
“今霄。”宋浮年忽然开口，声音温柔得像夜色里的月光。
“嗯？”何今霄侧过头看他，眼底盛着花灯的光，亮得像星星。
“你说，阿沅和二郎，有没有一起逛过元宵灯会？”宋浮年的声音里带着淡淡的怅惘，“他们会不会也像我们这样，提着花灯，牵着手，走在热闹的街上？”
何今霄沉默了片刻，伸手握紧了他的手，指尖相扣，温热的触感从指尖蔓延到心底：“会的。”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，“在那个没有战火的岁月里，他们一定也像我们这样，逛过灯会，吃过汤圆，看过舞龙舞狮。他们一定也期盼着岁岁平安，年年团圆，只是后来，战火打碎了他们的梦。”
宋浮年点点头，靠在他的肩上，目光望向远处的灯火。那些灯火璀璨，照亮了整个小城，也照亮了他们脚下的路。“不过没关系。”宋浮年的声音里带着释然，“他们的遗憾，由我们来圆满。我们会替他们，看遍岁岁年年的花灯，尝遍岁岁年年的汤圆，守着岁岁年年的团圆。”
何今霄低头，在他的额头上印下一个轻吻，带着夜色的温柔：“嗯，我们会的。岁岁年年，永不分离。”
两人牵着手，慢慢走在青石板路上，花灯的光映着他们的身影，长长的，交叠在一起。街边的灯笼还在亮着，锣鼓声还在响着，孩童的嬉笑声还在回荡着，而他们的脚步，却格外的慢，像是在享受着这难得的温柔时光。
回到老屋时，夜色已经很深了。两人将花灯挂在屋檐下，荷花灯和兔子灯的光，交相辉映，将老屋的院落都染成了暖融融的颜色。宋浮年和何今霄并肩坐在石凳上，看着屋檐下的花灯，听着远处隐约传来的锣鼓声，感受着彼此掌心的温度，心里满是安宁。
“明年的元宵，我们还要来逛灯会。”宋浮年轻声说，眼底满是期待。
“好。”何今霄的声音里带着笑意，“不止明年，以后每一年的元宵，我们都要一起逛灯会，一起吃汤圆，一起看花灯。”
宋浮年用力点头，眼眶微微泛红。他看着何今霄的眼睛，那双眼睛里，盛着花灯的光，盛着夜色的温柔，也盛着他的影子，盛着他们的未来。
屋檐下的花灯，还在静静亮着，光透过薄薄的纸，洒在院中的石榴树上。石榴树的枝桠上，残雪已经融化，隐隐透出几分绿意，像是在期盼着春天的到来。而炉火旁的陶坛里，石榴酒还在发酵，桂花酒也在静静等待着，等待着来年榴花盛开的时节。
夜色温柔，灯火璀璨。
那些民国的风烟，那些尘封的往事，那些跨越了半个世纪的等待与思念，终究是在这元宵的灯影里，化作了岁岁平安的祈愿，化作了年年团圆的期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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