腊月底的风，带着彻骨的寒意，卷着零星的雪沫子，刮过小城的青石板巷，却吹不散老屋院里的暖意。离除夕不过三日，宋浮年和何今霄早早就忙开了，堂屋里的八仙桌上，堆着裁好的红纸、研好的墨汁，还有一杆狼毫笔，窗台上晾着刚洗好的腊肉和腊鱼，油光锃亮，在冬日的暖阳下泛着诱人的光泽，屋檐下的红灯笼也挂上了，绒绒的红穗子随风轻晃，添了几分年味儿。
宋浮年是被院子里的响动吵醒的。他翻了个身，身旁的位置已经空了，只有枕畔残留的温热，提醒着他何今霄起得极早。披了件厚棉袄推门出去时，就见何今霄正站在石榴树下，手里拿着一把扫帚，清扫着地上残留的雪屑和枯败的枝叶。晨光熹微，金色的光线穿过光秃秃的枝桠，落在他的身上，给他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，他穿着一件深蓝色的棉袄，袖口挽着，露出半截手腕，动作利落，额角沁着细密的汗珠，竟看不出半分寒意。
“怎么起这么早？”宋浮年走过去，伸手替他拂去肩上的碎雪，指尖触到他温热的皮肤，忍不住皱了皱眉，“都出汗了，也不知道歇会儿。”
何今霄放下扫帚，转过身，伸手将他揽进怀里，下巴抵着他的发顶，声音带着晨起的沙哑，却格外温柔：“想着把院子拾掇干净，好贴春联挂灯笼。”他低头，鼻尖蹭了蹭宋浮年的额头，“你怎么不多睡会儿？天冷，被窝里暖和。”
宋浮年往他怀里缩了缩，鼻尖萦绕着他身上淡淡的皂角味，混着阳光的气息，安心得让人不想动弹。“你不在，被窝里冷。”他闷声说着，目光落在石榴树上，枝桠间还积着薄薄的雪，像披了件素白的衣裳，“今年的雪下得真久，不知道开春的时候，石榴树会不会好好发芽。”
“会的。”何今霄揉了揉他的头发，语气笃定，“等开春，我们给它施点肥，它定会比去年长得更旺，开更多的花。”他牵着宋浮年的手，走到堂屋的八仙桌旁，指着桌上的红纸，“我昨儿去集市，特意挑了最好的红纸，你不是说外婆的字写得好吗？今儿我们也写几副春联，贴在门上，讨个好彩头。”
宋浮年的眼睛亮了亮。他记得小时候，每逢除夕，外婆都会握着他的手，教他写春联，写“岁岁平安”，写“年年有余”，墨汁的清香混着鞭炮的硝烟味，是他童年里最深刻的年味儿。只是外婆走后，就再也没人陪他写过春联了。
“好啊。”宋浮年笑着应下，伸手拿起那杆狼毫笔，指尖拂过笔杆上细腻的纹路，“那我们写什么？”
“写我们想写的。”何今霄研着墨，墨汁在砚台里晕开，散发出淡淡的清香，“写‘榴花岁岁照庭前，桂酒年年醉故人’，好不好？”
宋浮年的心头一颤，眼眶微微发热。榴花，桂酒，故人，这几个字，藏着外婆的期盼，藏着阿沅和二郎的念想，也藏着他和何今霄的岁岁年年。“好。”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，却又满是笑意。
何今霄将研好的墨汁倒进墨盒里，递给宋浮年。宋浮年握着狼毫笔，蘸了蘸墨汁，深吸一口气，落笔时，笔尖在红纸上划过，留下浓墨重彩的字迹。他的字不算极好，却带着几分娟秀，何今霄站在他身后，伸手扶着他的手腕，温热的掌心贴着他的手背，带着沉稳的力道，两人的呼吸交织在一起，在这暖融融的晨光里，凝成了最温柔的模样。
春联很快就写好了，除了那副“榴花岁岁照庭前，桂酒年年醉故人”，还写了“太平岁月家家乐，盛世年华岁岁安”，写了“新春福旺鸿运开，佳节吉祥如意来”。宋浮年将写好的春联晾在竹匾里，看着那些红彤彤的纸，黑亮亮的字，心里满是欢喜。
忙活了一上午，春联晾干了，腊肉腊鱼也散发出浓郁的香气。何今霄去厨房烧了热水，两人一起动手，将老屋的门窗擦得一尘不染，然后踮着脚，将春联贴在门上，将红灯笼挂在屋檐下。宋浮年个子稍矮，踮着脚也够不着门楣，何今霄便俯身，让他骑在自己的肩上，双手扶着他的腿，稳稳当当的。宋浮年伸手将春联对齐，抚平，指尖触到冰凉的木门，心里却暖得发烫。
“高了吗？”何今霄的声音从身下传来，带着笑意。
“再往左一点。”宋浮年低头，看着何今霄仰起的脸，阳光落在他的眉眼间，温柔得不像话，他忍不住伸手，捏了捏他的脸颊，“今霄，你真好。”
何今霄低笑出声，胸腔的震动透过肩膀传过来，酥酥麻麻的：“坐稳了，别摔下来。”
贴完春联，两人又去收拾外婆的房间。房间里的陈设依旧是外婆在世时的模样，梳妆台上放着那枚刻着“阿沅”的银锁片，还有那本泛黄的《城南旧事拾遗》，以及那张裱好的信笺。宋浮年将房间里的灰尘细细扫净，又将新换的床单铺好，阳光透过窗棂，洒在床铺上，暖洋洋的。
“外婆要是看到我们这样，定会很高兴的。”宋浮年轻声说，指尖拂过梳妆台上的银锁片，眼底带着淡淡的思念。
“嗯。”何今霄走过来，从身后抱住他，“她会知道的，知道我们过得很好，知道太平盛世真的来了。”
除夕那日，天格外的蓝，阳光也格外的暖。宋浮年和何今霄起了个大早，去集市上采买年货。集市里人山人海，叫卖声、欢笑声此起彼伏，红彤彤的春联，金灿灿的福字，还有各种各样的年货，摆满了街巷，处处都是年味儿。两人牵着手，穿梭在人群里，买了新鲜的蔬菜，买了肥美的鱼肉，买了宋浮年爱吃的糖糕，买了何今霄爱喝的酒，手里的袋子越来越沉，心里的欢喜却越来越满。
回到老屋时，已是午后。何今霄扎进厨房，开始忙碌年夜饭，宋浮年则在一旁打下手，择菜，洗菜，切菜，两人偶尔相视一笑，眼底的温柔，能溺出水来。炉火噼啪作响，锅里的汤汁咕嘟咕嘟地冒着泡，香气弥漫了整个屋子，窗外的阳光正好，屋檐下的红灯笼随风轻晃，石榴树的枝桠在光影里舒展，一切都那么平和，那么温暖。
年夜饭很丰盛，有糖醋鱼，有红烧肉，有清炒时蔬，还有宋浮年最爱吃的饺子。两人将菜端上桌，又摆上两副碗筷，然后特意多摆了两副，放在外婆的遗像前，放在那本《城南旧事拾遗》旁。宋浮年斟上三杯酒，一杯敬外婆，一杯敬阿沅和二郎，一杯敬这太平盛世。
“外婆，过年了。”宋浮年轻声说，眼眶微微泛红，“您看，我们过得很好，老屋也很热闹，您不用再担心了。”
何今霄伸手握住他的手，指尖相扣，温热的触感驱散了他眼底的湿意。“吃菜吧，凉了就不好吃了。”
两人坐在八仙桌旁，吃着年夜饭，聊着天，窗外渐渐响起了鞭炮声，噼里啪啦的，映得天边一片通红。宋浮年咬了一口饺子，里面的馅儿是他最爱的韭菜鸡蛋，温热的汤汁在舌尖散开，暖得他浑身都舒服。
“好吃吗？”何今霄看着他，眼底满是笑意。
“好吃。”宋浮年点头，夹了一块红烧肉放进他的碗里，“你也吃。”
夜幕降临，烟花渐渐升起，在墨蓝色的天幕上炸开，五颜六色的，像一朵朵盛开的花，照亮了整个小城，也照亮了老屋的院落。宋浮年和何今霄并肩站在窗前，看着漫天的烟花，听着此起彼伏的鞭炮声，感受着彼此掌心的温度，心里满是安宁。
“今霄，新年快乐。”宋浮年侧过头，看着他的眼睛，眼底盛着烟花的光影，亮得像星星。
何今霄低头，在他的唇上印下一个轻吻，带着烟火的气息，温柔而缠绵。“新年快乐，浮年。”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，“新的一年，岁岁年年，我们都要在一起。”
宋浮年用力点头，伸手抱住他，将脸埋进他的怀里，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声，感受着他温热的体温，鼻尖萦绕着饭菜的香气和烟火的气息，忽然觉得，这就是人间最圆满的幸福。
窗外的烟花还在绽放，鞭炮声还在继续，老屋的院里，红灯笼散发着暖融融的光，石榴树静静立着，枝桠间的积雪渐渐融化，透着几分春的气息。炉火旁的陶坛里，石榴酒还在发酵，酝酿着来年的春光，而那坛封存的桂花酒，也在静静等待着榴花盛开的时节。
那些民国的风烟，那些尘封的往事，那些跨越了半个世纪的等待与思念，终究是在这新岁的烟火里，找到了最温柔的归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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