列车驶入城郊时，窗外的风景渐渐褪去了都市的喧嚣，染上了几分清寂的秋意。宋浮年靠在何今霄的肩头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腕间的红绳，两枚银锁片相触，发出细碎而清脆的声响，像极了老屋巷口的风，掠过石榴树枝桠时的轻吟。
他睡得不算安稳，梦里全是外婆坐在门槛上的模样。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，手里攥着那方绣了一半的榴花锦帕，指尖的银针在暮色里闪着微光。她没有说话，只是朝着他的方向笑，眉眼间的皱纹里，藏着半世的等待与怅惘。
“浮年？”
何今霄的声音轻轻落在耳畔，带着温热的气息。宋浮年猛地睁开眼，睫羽上还沾着细碎的湿意，窗外的天光已经暗了下来，远处的山峦被暮色晕染成了黛青色，像一幅晕开了的水墨画。
“做噩梦了？”何今霄伸手，替他拭去眼角的湿痕，指尖的温度熨帖着微凉的皮肤。
宋浮年摇摇头，往他怀里缩了缩，鼻尖蹭过他衬衫上淡淡的皂角香。“梦见外婆了。”他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，“她坐在门槛上，手里还拿着那方锦帕。”
何今霄的动作顿了顿，低头吻了吻他的发顶，手臂收得更紧了些。“她是放心不下我们。”
车厢里的灯亮了起来，暖黄的光晕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，落在宋浮年无名指上的银戒指上，泛着柔和的光。行李箱就放在脚边，红漆木盒被稳妥地收在最上层，里面的锦帕、戒指与锁片，像是藏着一整个沉甸甸的秋天，藏着两代人的悲欢与圆满。
列车到站时，已是月上中天。
校门口的梧桐叶落了满地，踩上去咯吱作响。晚风卷着桂花的甜香，漫过围墙，漫过林荫道，漫过两人并肩而行的身影。宋浮年拖着行李箱，脚步放得很慢，目光掠过熟悉的教学楼，掠过操场边的单杠，掠过公告栏上还没撤下的暑期活动海报，心底忽然涌起一阵久违的悸动。
这里是他们相遇的地方。
也是他们故事开始的地方。
大一那年的秋天，也是这样的桂香漫道。他抱着一摞厚厚的古籍，在图书馆的转角，不小心撞进了何今霄的怀里。书页散落一地，他手忙脚乱地去捡，指尖却先一步触到了另一双微凉的手。抬头时，撞进一双清冽如寒潭的眼眸里，惊起了心底的一池涟漪。
后来的日子，像被拉长的电影镜头。他们一起泡在图书馆，看窗外的梧桐叶绿了又黄；一起在操场的跑道上慢跑，听晚风掠过耳际的声响；一起在宿舍的天台看星星，说着些不着边际的话，直到晨光熹微。
那时的他们，还不知道彼此的血脉里，藏着那样一段跨越半个世纪的渊源。不知道那两枚银锁片，早在冥冥之中，就将他们的命运，紧紧地缠在了一起。
“在想什么？”何今霄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。
宋浮年侧头看他，月光落在他的脸上，柔和了眉眼间的清冷。他忽然想起在海边的那个黄昏，落日熔金，海潮声声，何今霄单膝跪地，手里举着那枚银戒指，眼底的光比海面的碎金还要亮。
“在想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。”宋浮年笑了笑，眼底泛起细碎的光，“你那时候，还板着一张脸，像谁欠了你钱似的。”
何今霄低笑出声，伸手揉乱了他的头发。“明明是你自己冒冒失失的，撞了人还脸红。”
两人的笑声，被晚风卷着，散在寂静的林荫道上。路灯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，像两条纠缠在一起的藤蔓，生了根，发了芽。
宿舍楼下的宿管阿姨，还认得他们。看见两人并肩走来，笑着打趣：“这俩孩子，放假这么久，总算舍得回来了。”
宋浮年的脸颊微微发烫，点了点头，算是应了。何今霄却很自然地递过两罐从家里带来的桂花酒，笑着说：“阿姨，尝尝鲜，自家酿的。”
宿管阿姨笑得合不拢嘴，接过酒，又从抽屉里拿出两个热乎乎的烤红薯，塞到他们手里。“夜里凉，拿着暖暖手。”
红薯的香气弥漫开来，带着甜丝丝的暖意。两人道了谢，转身往宿舍楼走去。
他们的宿舍在三楼，靠窗的位置。推开门的那一刻，一股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。书桌上还摆着他们离开时的模样，一本摊开的《诗经》，一支搁在砚台上的毛笔，还有一盆长势喜人的绿萝，叶片在月光下泛着油亮的光。
宋浮年放下行李箱，走到窗边，推开了窗户。晚风带着桂香涌了进来，吹起了窗帘的一角。远处的操场上，有零星的灯光，像是散落的星辰。
何今霄走过来，从身后揽住他的腰，下巴抵在他的肩窝。“还记得吗？去年冬天，我们在这里熬夜赶论文，你困得趴在桌上睡着了，口水都流到了稿纸上。”
宋浮年的脸瞬间红透了，伸手去掐他的胳膊。“不许说！”
何今霄低笑着躲开，却把他抱得更紧了。“好，不说。”他的声音温柔得不像话，“那说点别的。说点……关于我们的。”
宋浮年的心跳漏了一拍。
他转过身，看着何今霄的眼睛。那双眼睛里，盛着月光，盛着星光，盛着他的整个身影。
“何今霄。”他轻声唤他的名字。
“嗯。”
“外婆说，莫等，莫留。”宋浮年的指尖，轻轻划过他的眉眼，“从前我不懂，现在我懂了。”
不等无望的人，不留无果的情。
他们何其有幸，生在太平盛世，遇见了彼此。没有战火纷飞的别离，没有遥遥无期的等待，只有执手相看的岁岁年年，只有榴花满院的朝朝暮暮。
何今霄低头，吻住了他的唇。
晚风穿过窗棂，卷起书桌上的《诗经》，书页簌簌作响，停在了那一页——“执子之手，与子偕老。”
月光落在两人相吻的身影上，落在腕间相触的银锁片上，落在无名指上的银戒指上，泛着淡淡的光。
窗外的桂花，还在静静飘香。
远处的石榴树，应该也在月光里，静静等待着下一个春天。
而他们的故事，还在继续。
在这漫长的岁月里，在这太平的盛世里，岁岁榴花开，岁岁有彼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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