入夏的风带着榴花的甜香，卷着一路蝉鸣，扑进车窗里。
宋浮年靠在副驾上，指尖绕着何今霄的衣角，目光落向窗外飞速倒退的绿影。车后座的竹篮里，搁着两罐外婆酿的桂花酒，还有几枝刚折的榴花枝，粉白的花瓣沾着晨露，在风里轻轻晃。
“还有多久？”他侧头问。
何今霄握着方向盘的手顿了顿，余光里映着宋浮年泛红的耳尖，眼底漫开笑意：“快了。再拐两个弯，就能看见海岸线。”
宋浮年“嗯”了一声，转回头去，指尖却不自觉地摩挲起胸口的银锁片。两枚锁片被红绳系在一处，贴着心口的温度，沉甸甸的，像坠着半个世纪的月光。
去年冬雪落时，他在石榴树下说，等花开了，要去看海。
那时枝头还光秃秃的，雪粒子簌簌往下掉，落在两人的发顶。何今霄低头，在他额角印下一个吻，说，好。
如今榴花满院，他们真的来了。
车停在海边的时候，日头刚爬到半空。蔚蓝的海面波光粼粼，风卷着咸湿的气息扑面而来，带着海浪拍打礁石的声响。宋浮年推开车门，赤脚踩进细软的沙滩里，温热的沙粒漫过脚背，带着让人安心的暖意。
何今霄拎着竹篮跟在他身后，看着他像个孩子似的，迎着风张开双臂，裙摆被吹得猎猎作响，眼底的光比海面的碎金还要亮。
“慢点跑。”他笑着喊。
宋浮年回头，朝他挥了挥手，眉眼弯弯：“快来！”
何今霄快步走过去，伸手握住他的手腕。两人并肩站在沙滩上，望着远处海天相接的地方，望着浪潮一遍遍涌上沙滩，又一遍遍退去，带走脚下的沙粒，却带不走掌心相握的温度。
“外婆说，太爷爷年轻的时候，总想着要去看海。”宋浮年轻声说，声音被风吹得有些飘，“说等打完仗，就带着她，坐最早的一班船，去看最蓝的海。”
何今霄沉默着，伸手将他揽进怀里。海风卷起两人的发丝，缠缠绕绕，像解不开的结。
“他没能来。”宋浮年的下巴抵着他的肩窝，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涩，“外婆守着那棵石榴树，守了一辈子，也没能等到他带她看海的那天。”
何今霄低头，吻了吻他的发顶。“我们来了。”他说，“替他们来的。”
替他们看这片蓝得晃眼的海，替他们吹这带着咸湿气息的风，替他们把那些没能说出口的话，都融进潮声里。
两人在沙滩上走了很久，直到日头西斜，才找了块礁石坐下。何今霄打开竹篮，拿出两罐桂花酒，又从里面摸出一个红漆木盒——正是张奶奶给的那个，里面放着那枚银戒指，和那方绣了一半的榴花锦帕。
酒液清冽，带着桂花的甜香，入喉时，却有一丝淡淡的涩。宋浮年喝了两口，脸颊就泛起红晕，像枝头熟透的榴花。
“何今霄。”他忽然开口。
“嗯？”
宋浮年转头看他，眼底映着落日的余晖，像盛着一汪滚烫的星河。“你说，外婆和太爷爷，会不会在看着我们？”
何今霄没有回答，只是伸手打开了那个红漆木盒。他拿起那枚银戒指，指尖摩挲着上面的纹路。戒指的边缘已经被磨得发亮，带着岁月的痕迹，却依旧温润。
“宋浮年。”他忽然开口，声音低沉，带着一种郑重的意味。
宋浮年的心猛地一跳。
何今霄单膝跪在沙滩上，手里举着那枚戒指，目光灼灼地看着他。落日的余晖洒在他的身上，给他镀上了一层金边，海风卷起他的衣角，猎猎作响，像一场盛大的告白。
“民国三十八年的冬，沈家二郎没能给阿沅戴上这枚戒指。”他的声音很稳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，“太平盛世的夏，我想给你戴上。”
“我不敢说生生世世，也不敢说海枯石烂。”
“我只敢说，从今往后，岁岁榴花开，岁岁有你。”
“宋浮年，你愿意吗？”
宋浮年的呼吸骤然停滞。
他看着何今霄眼底的光，看着那枚在落日余晖里泛着温润光泽的戒指，看着远处潮起潮落，看着风卷着榴花的香气扑面而来，忽然就红了眼眶。
他想起外婆坐在门槛上的模样，想起她手里摩挲的木匣子，想起她临终前那句“莫等，莫留”。
原来不是不让等，是要等一个值得的人。
原来不是不让留，是要留一段圆满的情。
他吸了吸鼻子，泪水还是忍不住落了下来，砸在沙滩上，晕开一小片湿痕。
“我愿意。”他听见自己说，声音带着哽咽，却无比清晰，“何今霄，我愿意。”
何今霄的眼底，瞬间漫过一层水汽。
他执起宋浮年的手，将那枚银戒指，轻轻套进了他的无名指。戒指的尺寸刚刚好，带着微凉的温度，却烫得宋浮年指尖发颤。
潮声阵阵，像是在应和。
两人相拥在沙滩上，落日的余晖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，和远处的海岸线，连成了一片。竹篮里的榴花枝，在风里轻轻摇晃，粉白的花瓣簌簌落下，落在两人的发顶，落在那枚银戒指上，落在那方绣了一半的锦帕上。
宋浮年靠在何今霄的肩上，听着他有力的心跳，听着潮声漫卷，忽然觉得，那些隔着半个世纪的遗憾，终究是被这漫天的晚霞，和这枚温热的戒指，轻轻抚平了。
远处的海面，最后一缕落日的余晖，缓缓沉入了海底。
夜色漫上来的时候，宋浮年和何今霄并肩坐在礁石上，手里握着那两枚银锁片，看着远处的渔火点点，看着浪潮一遍遍涌上沙滩，又一遍遍退去。
“明年榴花开的时候，”宋浮年轻声说，“我们还要来。”
何今霄低头，在他的唇角印下一个吻，带着桂花酒的甜香，和海风的咸湿。
“好。”
“年年都来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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