入冬的第一场雪,是在深夜落下来的。
宋浮年是被窗棂上的簌簌声响惊醒的。身侧的何今霄睡得很沉,呼吸均匀地落在他的颈窝,带着温热的暖意。他轻轻挣开一点,披了件厚衣裳走到窗边,撩开窗帘一角——窗外已是一片素白,细碎的雪花还在飘,落在院子里的石榴树枝桠上,积起薄薄一层,像撒了把碎银。
那棵石榴树移栽过来后,竟比在老屋时精神了些。光秃秃的枝干向着雪色里伸展,没有半分颓败的模样。宋浮年看着看着,指尖就触到了心口的位置,那里贴身放着两枚银锁片,一枚刻着“浮年”,一枚刻着“今霄”,被体温焐得温热。
身后传来窸窣的响动,随即有温热的怀抱从背后拢住他,带着熟悉的清冽气息。“怎么醒了?”何今霄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,下巴抵在他的肩窝,目光也落在窗外的石榴树上,“雪下得不小。”
“听见雪声了。”宋浮年转过身,鼻尖蹭过他微凉的下颌,“你说它会不会冻坏?”
何今霄低头,在他鼻尖上啄了一下,眼底漾着笑:“张奶奶说,这树是见过民国的雪的,比这冷的天,都熬过来了。”
宋浮年“嗯”了一声,伸手环住他的腰,将脸埋进他的胸口。雪粒子敲打着窗玻璃,发出细碎的声响,屋里却暖得很。他想起外婆说的那些话,想起太爷爷留在风里的叹息,忽然觉得,那些隔着半个世纪的遗憾,竟真的被这漫天风雪,轻轻抚平了。
次日清晨,雪停了。
阳光破开云层,落在雪地上,晃得人睁不开眼。宋浮年和何今霄踩着积雪走到院子里,石榴树枝桠上的雪被阳光一照,簌簌往下掉,落在两人的肩头。
“去老屋看看吧?”何今霄忽然开口,“张奶奶说,她腌了腊味,让我们去拿些回来。”
宋浮年挑眉:“还是你惦记着她的腊味?”
何今霄低笑一声,伸手揉乱他的头发:“是惦记着,和你一起走一遍那条青石板路。”
巷子里的雪还没化,踩上去咯吱作响。两旁的老房子都覆着雪,屋檐下挂着冰棱,像一串串水晶。张奶奶早已在门口等着,看见他们,忙不迭地招手:“快进来,屋里烧着炭火呢。”
堂屋里的炭盆烧得正旺,暖融融的。张奶奶从厨房端出一碟腊味,又拿出一个红漆木盒,推到两人面前:“这是我收拾老屋时找着的,你们看看,是不是你们要的东西。”
宋浮年的心猛地一跳,伸手打开木盒。
里面是一方叠得整整齐齐的锦帕,帕子边缘已经泛黄,上面绣着一枝榴花,针脚细密,却在收尾处留了个缺口。旁边还放着一枚小小的银戒指,款式简单,却被摩挲得发亮。
“这是……”宋浮年的指尖颤了颤。
“是你外婆的。”张奶奶叹了口气,“当年沈家二郎走前,给她打了这枚戒指,说等榴花开时,就给她戴上。后来戒指一直被她收着,锦帕是她绣了一半的,听说二郎没了的消息,就再也没碰过针。”
何今霄伸手,轻轻拿起那枚戒指。银质的戒指带着岁月的凉意,却仿佛还留着外婆当年的温度。他抬眸看向宋浮年,眼底的情绪浓得化不开。
宋浮年看着那枚戒指,眼眶忽然就红了。
原来外婆不是没有念想的。她把戒指藏了一辈子,把锦帕绣了一半就放下,把所有的等待,都埋在了岁月的尘埃里。
回去的路上,两人走得很慢。青石板路上的雪被踩实了,反射着阳光。宋浮年手里攥着那个红漆木盒,指尖微微发烫。
“何今霄。”他忽然停下脚步,转头看他。
“嗯?”
“明年榴花开的时候,”宋浮年的声音很轻,却带着笃定的力量,“你给我戴上这枚戒指,好不好?”
何今霄的脚步顿住,眸色骤然深了。他看着宋浮年泛红的眼眶,看着他眼底闪烁的光,喉结滚了滚,伸手将他揽进怀里。雪后的风带着清冽的气息,却吹不散两人相拥的暖意。
“好。”他低头,在宋浮年的耳边轻声说,“等榴花开满枝,我亲手给你戴上。”
宋浮年靠在他的肩上,看着远处的天际,阳光正一点点漫过来,将雪色染成暖金。他攥紧了手里的木盒,攥紧了那枚戒指,忽然觉得,外婆和太爷爷没能实现的梦,终究是在他们身上,结出了圆满的果。
院子里的石榴树,还在静静立着。枝桠上的雪渐渐消融,露出深褐色的枝干,像在默默等待着,来年春天的第一缕风,和满树的榴花灼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