雨停的时候，夜色已经漫过了整条老巷。
宋浮年和何今霄并肩走在青石板路上，鞋底碾过积水，溅起细碎的银亮水花。晚风裹着雨后的青草香，混着槐花落尽后淡淡的涩，拂过两人的发梢，带来一阵清爽的凉意，却吹不散心底那点沉沉的、说不清道不明的滞涩。
方才在何今霄家的晚饭，碗筷碰撞的清脆声，何妈妈絮絮叨叨的叮嘱，还有糖醋排骨熟悉的甜香，都像一层薄薄的糖衣，裹着底下不敢触碰的心事。宋浮年的指尖，还留着握着那支旧钢笔时的微凉触感，笔杆上磨出的浅痕，是少年时无数个并肩刷题的日夜，如今摸起来，却无端多了几分惶然。
“要不要去天台坐坐？”何今霄忽然开口，侧过头看他，眼底映着巷口路灯昏黄的光，温柔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。
宋浮年愣了愣。天台是他们少年时的秘密基地。初中那几年，每逢考试失利或者心里烦闷，两人就会偷偷溜到这里，抱着冰镇汽水，坐在水泥台阶上，看远处的霓虹闪烁，听风穿过晾衣绳的声响。那时候的天很蓝，风很轻，他们聊的是试卷上的难题，是未来的高中，是不着边际的梦想，唯独没有提过，心底悄然滋长的、超越友谊的情愫。
后来学业渐忙，再加上何今霄家的变故，天台就成了被遗忘的角落，像那些没说出口的心事，蒙了一层薄薄的灰。
“好。”宋浮年点了点头，声音轻得像晚风拂过，带着几分不由自主的顺从。
何今霄的眼睛亮了亮，伸手牵住他的手，指尖相扣的温度烫得宋浮年指尖一颤，心跳漏了一拍。两人顺着楼梯往上走，声控灯一盏盏亮起，又一盏盏熄灭，昏黄的光影在身后拉得很长，像一条走不完的、藏着忐忑的路。
天台的门没锁，轻轻一推就开了。
晚风瞬间涌了进来，带着夏夜独有的燥热与清新，却吹不散两人之间那点微妙的沉默。晾衣绳上还挂着几件洗好的白衬衫，在风里轻轻晃悠，像展翅欲飞的蝶，又像悬在半空、不敢落下的忐忑。宋浮年跟着何今霄走到天台边缘的水泥台阶上坐下，抬头望去，竟看见漫天的星光。
城市的霓虹太亮，已经很久没见过这样清澈的星空了。可星星再亮，也照不亮心底那片犹豫的角落。
何今霄从口袋里摸出两颗薄荷糖，递了一颗给宋浮年。糖纸在指尖发出清脆的声响，剥开后，清凉的甜瞬间在舌尖化开，却压不住喉咙里的涩。
“还记得吗？”何今霄忽然开口，目光望着远处的高楼，声音带着几分怀念，又带着几分小心翼翼，“初三那年，我们俩逃课来天台，被班主任抓了个正着，罚我们扫了一个月的操场。”
宋浮年忍不住扯了扯嘴角，眼底却没什么笑意。怎么会不记得。那时候的天还很蓝，风还很轻，他们俩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，握着扫帚在操场上追着跑，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。那时候的他们，是旁人眼中最要好的朋友，是可以勾肩搭背、无话不谈的兄弟，谁也没敢想过，有一天会像现在这样，并肩坐着，连呼吸都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。
“那时候你还说，”宋浮年侧过头看他，嘴角弯着浅浅的、带着涩意的弧度，“以后要考同一所高中，同一所大学，还要住在同一个宿舍。”
何今霄转头看他，眼底的星光碎成了一片，伸手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发，动作温柔得不像话，语气却带着前所未有的认真：“我说的话，一直都作数。”
宋浮年的心跳骤然加快，像擂鼓一样撞在胸膛上，震得他耳膜发疼。他别过头，不敢看何今霄的眼睛，却感觉对方的指尖轻轻拂过他的侧脸，带着薄荷糖的清凉气息，烫得他脸颊发烫。那些藏在心底的、不敢言说的情愫，像被晚风掀起的衣角，再也藏不住了。
“宋浮年。”何今霄的声音很轻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，像投入湖面的石子，瞬间打破了沉默，“我从来没有像喜欢你一样，喜欢过别人。”
宋浮年的眼眶一热，鼻尖发酸。他想起那个蝉鸣聒噪的午后，石榴树下的拥抱，何今霄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廓，那句“把往后的日子都过成故事”；想起雨夜便利店的老冰棍，甜得发腻的味道里，藏着一整个童年的回忆；想起方才何妈妈笑着说的那句“娶媳妇可得问问浮年同不同意”，喉咙就像被什么堵住了，涩得发疼。
他知道，何今霄的喜欢，和他的一样，都藏了太久太久。久到从少年时的懵懂心动，变成了如今不敢轻易触碰的执念。可这条路，太窄，太长，太坎坷。他怕，怕这份小心翼翼的喜欢，经不起世俗的风雨；怕他们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握紧的手，终究会被现实打散。
他抬起头，撞进何今霄的眼眸里。那里盛着漫天的星光，盛着他的影子，盛着他们从少年时就开始的、漫长而温柔的羁绊。那目光里的坚定，像一束光，照亮了他心底所有的犹豫和惶然。
“我也是。”宋浮年的声音带着几分哽咽，几分颤抖，却又无比清晰，“何今霄，我也是。”
何今霄的嘴角弯起一个温柔的弧度，伸手将他揽进怀里。晚风穿过天台，吹起两人的衣角，晾衣绳上的白衬衫轻轻晃悠，像在为他们叹息，又像在为他们鼓掌。远处的霓虹闪烁，映着漫天的星光，将两人相拥的影子，拉得很长很长。
宋浮年靠在何今霄的肩上，能听见他有力的心跳，一下，又一下，和着自己的心跳，织成一曲带着忐忑，却又无比坚定的乐章。他闭上眼睛，鼻尖萦绕着何今霄身上淡淡的洗衣液香味，混着薄荷糖的清凉，忽然觉得，哪怕前路坎坷，只要身边是这个人，就够了。
不知过了多久，巷子里传来几声狗吠，打破了夜的宁静。
何今霄松开他，替他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，眼底的温柔能溺死人：“不早了，我送你回家。”
宋浮年点了点头，跟着他站起身。两人并肩往天台门口走，星光落在他们身上，像撒了一地的碎钻，温柔而坚定。走到门口时，宋浮年忽然停下脚步，转头望向远处的星空。
星星很亮，月亮很圆，晚风很轻。
他知道，这个夏天，不会结束。
就像他和何今霄的故事，才刚刚开始。前路或许有风雨，但只要他们握紧彼此的手，就一定能走到星光璀璨的地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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