蝉鸣被晚风揉碎了,散在巷口的路灯光晕里。
宋浮年和何今霄并肩走在青石板路上,冰棍的甜腻还黏在舌尖,融化的汁水顺着指缝往下淌,在暮色里洇出淡淡的凉意。两人依旧没说什么话,只有脚步声错落着,和巷尾传来的戏文声缠在一起,咿咿呀呀的,像是从旧时光里飘来的呢喃。
走到那堵爬满爬山虎的墙下,何今霄忽然停住了脚步。他抬手,指尖轻轻拂过一片被风吹得翻卷的叶子,声音被暮色浸得发柔:“我小时候,总爱在这堵墙上画小人儿。”
宋浮年顺着他的目光看去,斑驳的墙皮上,果然还留着几抹浅浅的、褪色的粉笔印,歪歪扭扭的,像是两个手拉手的小人。他的心跳漏了一拍,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的某个午后,也是这样的黄昏,他坐在台阶上看书,余光里,有个穿白T恤的小男孩,蹲在墙根下,拿着一根彩色粉笔,一笔一画地勾勒着什么。那时的风也是这样软,带着槐花香,吹得人心里痒痒的。
“我知道。”宋浮年的声音很轻,轻得像怕惊扰了墙上的旧痕,“那时候我总偷看你画,觉得你画得真好。”
何今霄猛地转头看他,眼底的惊讶还没散去,就被笑意漫了上来。他往前走了两步,站到那面墙前,伸手在其中一个小人儿的头顶轻轻点了点:“这个是我。”又指了指旁边那个,“这个,我当时想着,要是能有个伴儿,就好了。”
宋浮年的喉咙忽然有些发紧。他看着墙上那两个挨得极近的小人,忽然觉得,有些缘分,从一开始就被写进了时光里,只是他们兜兜转转了这么多年,才终于读懂了那潦草的伏笔。
“后来呢?”宋浮年轻声问。
“后来搬家,我想把粉笔带走,外婆说,旧的留在旧地方,才算是念想。”何今霄的指尖从墙皮上滑过,带起一层薄薄的灰尘,“我走的那天,特意来看了这堵墙,想着,下次再来,不知道要什么时候了。”他顿了顿,转头看向宋浮年,眼底的光,比巷口的路灯还要亮,“没想到,念想没丢,还把人给等来了。”
宋浮年的脸颊又开始发烫,他慌忙低下头,却看见自己的影子,和何今霄的影子,在青石板上叠得密不透风。风卷着槐花瓣落下来,落在影子上,像是撒了一把细碎的星子。
就在这时,不远处传来一阵清脆的铃铛声,是巷口那个修自行车的老师傅,推着一辆旧自行车,慢悠悠地往家走。车铃叮铃,惊得墙头上的麻雀扑棱棱地飞起来,槐树叶被震得簌簌作响,落下满地碎影。
何今霄忽然伸手,牵住了宋浮年的手腕。
宋浮年的身子一僵,血液像是瞬间凝固了,又在下一秒,轰然炸开,烫得他指尖都在发颤。何今霄的手掌很暖,带着淡淡的橘子香,包裹着他的手腕,力道不重,却像是一道温柔的枷锁,将他牢牢地锁在了这片暮色里。
“别躲。”何今霄的声音就在耳边,带着几分笑意,几分认真,“宋浮年,我等了好多年,才等到你。”
宋浮年抬起头,撞进他的眼眸里。暮色沉沉,他的眼底盛着漫天的星子,还有他的影子,小小的,却被盛得那样满。风又吹过来了,槐花瓣落在何今霄的发梢上,他微微偏头,唇瓣擦过宋浮年的耳廓,带来一阵细密的痒。
“我小时候,总盼着能和那个看书的小男孩说句话。”何今霄的气息拂在他的耳畔,带着温热的触感,“今天,我想把攒了这么多年的话,都告诉你。”
宋浮年的心跳快得像是要跃出胸膛,他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,粗重的,和着巷子里的戏文声,还有何今霄的心跳声,一下,又一下,敲打着耳膜。
就在这时,巷尾的戏文声忽然高了起来,是那段耳熟能详的《牡丹亭》,“原来姹紫嫣红开遍,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”,唱腔婉转,带着几分缠绵的怅惘,却又在暮色里,漾出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温柔。
何今霄牵着他的手,往前走了两步,停在那扇红漆斑驳的门前——那是他外婆家的门,也是宋浮年记忆里,那个小男孩每天跑出来的地方。
“宋浮年。”何今霄转过身,目光灼灼地看着他,一字一句,清晰得像是刻在心上,“从童年的那支橘子冰棍开始,到今天的这片槐花香,我好像,一直都在等你。”
宋浮年看着他,眼底忽然漫上一层湿意。他想起那些被遗忘的夏日,想起槐树下的汽水味,想起墙头上的小人儿,想起很多年前那个蹲在小卖部门口,舔着冰棍的白T恤少年。原来所有的遇见,都不是偶然,而是时光,在温柔地铺排着一场盛大的重逢。
他抬起手,回握住何今霄的手腕,指尖相触的瞬间,两人都笑了。
巷口的路灯亮得更沉了,槐影摇落,月光从云层里钻出来,洒在青石板路上,也洒在两个相视而笑的少年身上。风里的戏文声还在继续,而少年的心事,藏在槐花香里,藏在月光里,也藏在彼此交握的手心里,缠缠绵绵,漫过了整个悠长的夏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