蝉鸣的声浪渐渐低下去，不再是正午时分那般聒噪得震人耳膜，被裹挟着草木气息的晚风一吹，便碎成了星星点点的余响，散在教学楼的檐角瓦楞之间。
宋浮年把卷着的数学卷子往桌肚里一塞，纸页擦过桌角的铁皮，发出一声轻响。他起身时带起一阵风，吹得何今霄摊在桌面上的作业本簌簌翻了页，露出那道写得工整至极的函数题，步骤密密麻麻，连辅助线都画得笔直。宋浮年的目光在那道题上落了一瞬，没说话，只朝后门的方向抬了抬下巴，声音里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散漫：“走了。”
何今霄握着笔的手顿了顿，笔尖在草稿纸上洇开一小团墨渍。他愣了愣，等反应过来时，宋浮年已经晃悠悠地走到了走廊上。少年的背影被斜斜切进来的夕阳拉得很长，蓝白相间的校服外套松垮地搭在肩上，领口歪着，露出一截白皙的后颈，颈侧的绒毛被阳光镀上一层金芒，透着股漫不经心的劲儿。何今霄连忙合上作业本，笔帽“咔嗒”一声扣好，快步跟了上去。
走廊里空荡荡的，留校的学生大多趴在桌上补觉，只有他们俩的脚步声，轻轻叩击着青灰色的地砖，一声，又一声，像是敲在寂静的心上。夕阳从走廊尽头的窗户斜斜照进来，在地上投下两道影子，时而交叠，时而分开，像一对不肯安分的蝶翼。
“你要去小卖部？”何今霄先开了口，声音被晚风揉得软软的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试探。
宋浮年头也没回，“嗯”了一声，脚步没停：“渴了。”
小卖部藏在教学楼后的老槐树下，是间不起眼的铁皮屋子，被盛夏的日头晒得发烫，连空气里都飘着一股温热的铁皮味。门口挂着的旧风铃，铃舌是块磨得发亮的铜片，风一吹，便叮叮当当地响，碎碎的声响，倒也驱散了几分暑气。老板娘正坐在竹椅上打盹，蒲扇搁在膝头，随着呼吸轻轻晃着，听见脚步声才慢悠悠地抬起头，眼角的皱纹里漾着笑意。
冰柜里的饮料摆得满满当当，五颜六色的瓶身贴着水珠，在灯光下泛着清凉的光。宋浮年弯腰翻找了半天，指尖掠过一瓶又一瓶的冰镇饮料，最后从最里面摸出两瓶橘子汽水。玻璃瓶装的，瓶身上凝着细密的水珠，看着就让人觉得凉快。他反手抛了一瓶给何今霄，玻璃瓶撞在掌心，带着冰凉的触感，激得何今霄微微一颤。
“谢谢。”何今霄连忙接住，指尖却不小心碰到了宋浮年的手背。那触感温热，又带着点汽水的凉意，像一道电流倏地窜过四肢百骸，他像受惊的兔子似的，猛地缩了一下手。
宋浮年没在意，指尖扣着瓶盖，手腕轻轻一拧，“啵”的一声，瓶盖便弹了开来。他扬起脖子就往嘴里灌，汽水的气泡争先恐后地涌上来，刺得喉咙微微发麻，带着酸甜的橘子味，顺着喉咙滑下去，瞬间浇灭了满身的燥热。
两人并肩靠在老槐树下，没说话。
风穿过树叶的缝隙，沙沙作响，带着槐树叶特有的清苦气息。夕阳把半边天都染成了橘红色，流云被烧得滚烫，像融化的蜜糖，慢悠悠地往下沉，一点一点，坠向远处的屋脊。何今霄小口小口地喝着汽水，冰凉的液体漫过舌尖，甜意却漫进了心底。他的余光不自觉地瞥向身侧的人，宋浮年的侧脸被夕阳镀上了一层暖融融的金边，平日里显得有些桀骜的眉眼，此刻竟柔和了不少，长长的睫毛垂着，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阴影，鼻尖的弧度也格外好看。
“你以前……不是这个班的？”宋浮年突然开口，打破了沉默。他的声音被风揉过，少了几分平日里的张扬，多了几分温和。
“嗯，转来没多久。”何今霄点点头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玻璃瓶的纹路，那些细密的纹路硌着指尖，带来一点踏实的触感，“家搬到这边了，离学校近。”
宋浮年“哦”了一声，又扬起脖子灌了口汽水。瓶身上的水珠顺着指缝往下滑，冰凉的，滴在滚烫的地面上，瞬间就晕开一小片湿痕，很快又被蒸发得无影无踪。
“那道题，”他忽然想起什么，偏过头看向何今霄，夕阳落在他的眼底，亮得惊人，“谢了。”
何今霄没想到他会突然道谢，愣了一下，随即弯起眉眼笑了。他的笑容干净又明亮，像被阳光晒暖的橘子汽水，甜丝丝的：“不用谢，那道题确实有点难，班里好多人都卡壳了。”
夕阳渐渐沉下去，把两人的影子拉得更长，几乎要触到远处的墙角。橘子汽水的甜味漫在风里，和槐树叶的清苦、晚风中的燥热搅在一起，酿成了独属于盛夏黄昏的味道。蝉鸣彻底歇了，世界安静下来，只有门口的风铃还在叮叮当当地响，一声，一声，敲在人心上。
宋浮年看着何今霄唇边的笑意，那笑意像一颗饱满的橘子糖，甜得人心里发慌。他的心里忽然像被汽水的气泡轻轻挠了一下，有点痒，有点麻，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暖意，一点点，漫了上来。
他慌忙别开脸，假装去看天边的晚霞，耳廓却悄悄泛起了一点红，像被天边的云霞染过似的，红得发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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