雾中廊桥·五
又过了许多年,廊桥成了当地小有名气的文化地标。来的人不再只是寻故事的旅人,还有来拍婚纱照的情侣,来研学的孩童,来写生的画家。木亭里的留言簿堆了厚厚一摞,书架上的书也添了不少,有写廊桥历史的,有编阿砚与清如故事的,还有孩子们画的桥边风景。
林深和晓棠的头发也添了霜色,他们在廊桥旁盖了间小木屋,守着桥,也守着那些年年岁岁的约定。每年清明,砚如奶奶会带着孙女来,小女孩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姑娘,手里依旧捏着那支银杆钢笔,在供桌上添一束新采的艾草。
这年梅雨季,雨下得格外缠绵。一个撑着油纸伞的少年站在廊桥边,对着木牌上的诗句发呆。他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,手里攥着一张照片,照片上是个穿蓝布衫的老人,倚着廊桥的朱红立柱,眉眼温和。
“爷爷说,这是他的太姑婆。”少年看见晓棠搬着木椅出来晒太阳,主动走上前,声音带着少年人的青涩,“他说,太姑婆守了一辈子桥,等了一辈子人。”
晓棠接过照片,指尖拂过老人的脸,那是她记忆里姑婆的模样。“你爷爷叫什么名字?”
“我爷爷叫苏念桥。”少年挠挠头,“他说,名字是太姑婆取的,说要记得廊桥,记得那些藏在雾里的念想。”
晓棠笑了,眼眶却有些湿润。她领着少年走进木亭,翻开最旧的那本留言簿,第一页林深写的字已经有些模糊,却依旧能看清“雾会散,桥会老,唯有念想,岁岁年年”。她又指着书架上的相册,里面夹着阿砚与清如的合照,夹着当年那群学生的白发合影,也夹着她和林深,和砚如奶奶,和无数来过廊桥的人的笑脸。
“你看,”晓棠轻声说,“念想从来不是一个人的事。”
少年点点头,把照片夹进相册的空白页,又从书包里掏出一支钢笔,笔杆上刻着小小的“桥”字。他把钢笔放在供桌上,和那三支笔并排而立。“这是爷爷给我的,他说,等我长大了,就来这里,把笔放下。”
雨丝敲打着油纸伞,雾又漫了上来,裹着木亭里的墨香,裹着供桌上的艾草香,裹着少年清脆的读书声。他站在桥中央,一字一句地念着那首诗,声音穿过雨幕,落在江面上,惊起几只栖息的白鹭。
林深坐在木椅上,看着雾中的少年,看着供桌上并排的四支笔,忽然觉得,廊桥从来没有老过。那些刻在木梁上的岁月痕迹,那些藏在诗句里的温柔等待,那些来来往往的脚步声,都是桥的心跳,是念想的延续。
暮色四合时,少年撑着油纸伞离开,背影渐渐融进雾里。晓棠靠在林深肩上,听着雨打廊桥的吱呀声,听着江水流淌的声音,忽然开口:“你说,阿砚和清如会不会看见?”
林深握住她的手,掌心温暖。“他们一直都在。”
雾更浓了,漫过廊桥的每一寸木头,漫过木亭里的留言簿,漫过供桌上的钢笔。恍惚间,有细碎的铜铃声响起,像是六十年前的风,吹过阿砚与清如并肩站立的桥头,吹过岁岁年年的雾色,吹进每个守着念想的人心里。
后来,供桌上的钢笔越来越多,笔杆上刻着“如”“砚”“桥”“念”,刻着不同的名字,却藏着相同的温柔。廊桥的故事还在继续,雾起时,有人看见桥上有许多身影,年轻的,年老的,笑着的,念着的,都在雾里,都在诗里,都在岁岁年年的时光里,从未远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