雾中廊桥·四
冬至过后,廊桥旁多了一间小小的木亭,是林深和晓棠一起搭的。亭子里摆着两张木椅,一张刻着兰草,一张刻着砚台,桌案上常年放着笔墨纸砚,还有一个插满桂花和艾草的瓷瓶,瓶身缺了一角,正是当年供桌上那只。
来廊桥的人渐渐多了起来。有背着画板的学生,坐在桥边描摹雾中廊桥的轮廓;有年轻的情侣,在木亭里抄写那首完整的诗,当作定情的信物;还有带着孩子的父母,指着木牌上的字,讲起七十年前那两个护着学生过江的年轻人。
晓棠把姑婆的相册和那些信件整理成册,放在木亭的书架上。有人翻到那张集体照时,总会惊叹于清如先生的温柔,和阿砚先生眉宇间的英气。林深则在亭子里摆了个留言簿,来的人都能写下自己的故事,或是几句关于廊桥的感慨。簿子的第一页,是林深写的:“雾会散,桥会老,唯有念想,岁岁年年。”
深冬的一个清晨,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。雪花落在廊桥的朱红立柱上,晕开一片浅白,像撒了一把细碎的糖霜。林深和晓棠踩着积雪走到桥边时,看见木亭里坐着个穿红色斗篷的小女孩,正踮着脚尖,在留言簿上写字。
“小朋友,这么冷的天,怎么一个人来这里呀?”晓棠轻声问。
小女孩回过头,脸颊冻得通红,手里捏着一支和清如先生那支很像的银杆钢笔。“我奶奶让我来的,”她晃了晃手里的钢笔,“这支笔是奶奶给我的,她说,这是太奶奶留下来的。”
小女孩的奶奶拄着拐杖,慢慢从桥那头走来,头发花白,眉眼间竟有几分像当年那个穿蓝布衫的女人。她看见林深和晓棠,笑了笑:“我是砚如,我爹是当年被救的学生之一,名字是清如先生取的。”
砚如奶奶走到木亭旁,指着书架上的相册,眼眶微红:“我爹总说,没有清如先生和阿砚先生,就没有他的后来。他让我们世代都记得,廊桥的故事,要一直讲下去。”
小女孩蹦蹦跳跳地跑到供桌前,把手里的钢笔放在两支旧钢笔旁边,又从斗篷里掏出一束晒干的梅花,插进那个缺角的瓷瓶里。“奶奶说,太奶奶最喜欢梅花了,”她仰着小脸,看着漫天飞雪,“她说,等雪落满廊桥的时候,清如太奶奶和阿砚太爷爷,就会踩着雪花来看我们。”
林深和晓棠相视一笑。雪花落在他们的肩头,也落在廊桥的每一寸木头上,落在木牌的诗句上,落在留言簿的字迹上。雾又轻轻漫了起来,和雪花缠在一起,把廊桥的轮廓晕染得愈发柔和。
恍惚间,他们仿佛看见,雪雾里有两个身影缓缓走来。男人穿着军装,胸前别着兰草手帕;女人穿着蓝布衫,手里捏着银杆钢笔。他们并肩站在桥中央,看着亭子里的人,看着桥上的雪,看着那些年轻的笑脸,嘴角弯起温柔的弧度。
砚如奶奶牵着小女孩的手,轻声念起那首诗。雪花落在她的发梢,落在小女孩的斗篷上,落在廊桥的每一个角落。声音穿过雪雾,飘向江面,和风声、雪落的声音融在一起,像一首绵长的歌。
后来,廊桥的故事被写成了书,摆在木亭的书架上。来的人走了一批又一批,留言簿换了一本又一本,唯有那三支钢笔,始终并排放在供桌上,银杆的“如”,木杆的“砚”,还有那支崭新的、带着孩子气的银杆钢笔,在岁月里闪着光。
雾起雾散,春来秋去。廊桥依旧伫立在江面上,守着那些藏在雾里的故事,守着那些未曾褪色的念想,守着岁岁年年的雪落梅开,守着每一个归来的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