雾中廊桥·三
来年春汛的时候,廊桥来了批特殊的客人。是几个头发花白的老人,拄着拐杖,颤巍巍地扶着桥栏,手里都攥着泛黄的照片——照片上是穿学生装的少年少女,身后是刚修好的廊桥,木梁上还留着未褪尽的焦痕。
“就是这里,”最年长的老人指着供桌上的诗集,声音发颤,“当年清如先生和阿砚先生,就是在这里把我们推上木筏的。”他的手指抚过桥栏上那道深色痕迹,指腹蹭过青苔,“炸弹落下来的时候,我看见阿砚先生把清如先生护在身后,自己后背被弹片划开,血浸在蓝布衫上,像开了朵红山茶。”
林深和晓棠站在一旁,看着老人们围着诗集低声啜泣。晓棠手里捧着姑婆留下的旧相册,里面夹着张泛黄的集体照,前排两个年轻人并肩站着,男人穿军装,胸前别着兰草手帕,女人穿蓝布衫,手里捏着钢笔,眉眼温柔得像初春的雾。
“那年我才十二岁,”另一位老人抹了抹眼泪,“清如先生把诗抄给我们,说等太平了,要回来补完后半首。可我们走了一路,辗转到重庆,再回来时,桥修好了,人却没了。”她看向晓棠,“孩子,你姑婆后来常来桥边吧?我前些年回来过一次,看见个穿蓝布衫的女人,在桥墩下埋艾草,和清如先生长得真像。”
晓棠点头,从相册里抽出张纸条,是姑婆晚年写的:“每年清明,都看见桥边有白发人来,带着学生的照片,我就知道,他们回来了。我守着桥,守着诗,就是守着他们的念想。”
林深忽然想起什么,转身跑向桥尾的储物间——那是守桥老人以前住的地方,他在角落里翻出个铁皮盒,里面装满了泛黄的信纸,都是这些年各地寄来的信,收信人写着“廊桥清如先生”。信里写着“先生,我已成家,孩子叫砚如”,写着“先生,我当了老师,像您当年教我们那样教学生”,写着“先生,桥还在,我们就还在”。
“这些信,姑婆都看过。”晓棠接过铁皮盒,指尖拂过信纸上的字迹,“她总说,阿砚先生和她护着的不是学生,是希望。这些信,就是希望开的花。”
春汛的水带着暖意漫过桥墩,廊桥的朱红立柱被染得愈发鲜亮。老人们把带来的照片摆在供桌上,和诗集、钢笔、锦囊排在一起,照片里的少年少女和眼前的白发老人重叠,岁月在廊桥上织成一张温柔的网,把过去和现在紧紧裹在一起。
傍晚的时候,雾又轻轻漫了过来,带着新抽的柳丝清香。林深和晓棠并肩站在桥中央,看着老人们互相搀扶着离开,背影被暮色晕成模糊的轮廓。晓棠忽然轻声念起那首完整的诗:“雾锁廊桥雨锁愁,相逢何必问缘由。君如孤雁随云去,我似寒梅立桥头。雁归江渚云归岫,梅落桥头香满楼。若问相思何处寄,一川雾色一川秋。”
声音穿过雾幕,落在江面上,引来几只晚归的水鸟,翅膀划过水面,留下细碎的涟漪。林深低头,看见供桌上的钢笔和诗集被夕阳镀上一层暖光,银杆的“如”和木杆的“砚”挨在一起,像两个并肩站了七十年的人,终于等到了所有的思念和回响。
后来,廊桥边多了块木牌,上面刻着那首完整的诗,还有两行小字:“民国三十三年,护学生过江;公元二零二四年,故人归桥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