雾中廊桥*续

雾中廊桥·续

深秋的雾比梅雨季更沉，裹着桂花香漫过廊桥时，林深手里多了个木盒。是守桥老人临终前托人转交的，说“清如先生的东西，该给懂诗的人”。盒里铺着褪色的蓝布，放着一支银杆钢笔，笔帽上刻着极小的“如”字，还有一本线装的诗集，纸页脆得像枯叶，扉页上正是那首《廊桥雨》，字迹比江面上的夕阳更暖。

他照旧在傍晚来桥边，把诗集摊在供桌上，借着手机的微光逐字读。诗里写着“桥畔春桃落似雪”，写着“江声入夜枕寒流”，唯独没提民国三十三年的那场爆炸。直到翻到最后一页，才看见几行歪斜的小字，墨水混着褐色的痕迹——该是血，林深指尖顿了顿，忽然不敢碰。

“民国三十三年秋，桥塌那日，阿砚说要护学生过江。我把诗抄了两半，一半塞他口袋，说等他回来补完后半首。”

“炸弹落下来的时候，他把我推到桥墩后，自己扑在学生身上。我看见他胸前的兰草手帕飘起来，像只断了翅的蝶。”

“后来学生说，阿砚最后喊的是‘清如，等我’。可雾太大了，我没听见。”

字迹在这里断了，后面是大片空白，像那年未说完的话。林深合上书时，听见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，回头看见个穿浅蓝连衣裙的姑娘，手里捏着支风干的桂花枝，眉眼间竟有几分像当初那个穿蓝布衫的女人。

“你也喜欢这首诗？”姑娘笑着走近，声音脆得像檐角的铜铃，“我姑婆说，这首诗少了两句，得等懂的人来补。”

林深愣住，看见姑娘发间别着枚兰草银簪，和钢笔上的“如”字纹路一模一样。“你是……”

“我叫苏晓棠，清如姑婆的侄孙女。”姑娘把桂花枝放在供桌上，指尖点了点诗集最后一页的空白，“姑婆走之前说，等有人能补完这首诗，就把这个给他。”她从口袋里掏出张叠得整齐的纸，展开竟是半首诗，字迹和清如的娟秀不同，带着些少年人的利落：“雁归江渚云归岫，梅落桥头香满楼。若问相思何处寄，一川雾色一川秋。”

纸的末尾，画着小小的兰草，旁边写着“阿砚补”。

“这是……”林深的声音有些发颤。

“是姑婆在桥墩下挖出来的，”晓棠眼睛弯起来，像盛满了江面上的月光，“当年阿砚先生把诗塞在口袋里，炸桥的时候埋在了泥里，去年修桥墩才发现。姑婆说，这首诗等了七十年，终于凑齐了。”

暮色渐浓，雾又起了，漫过廊桥的朱红立柱，把两人的身影晕成模糊的轮廓。林深打开木盒，把那半首诗放进蓝布垫着的盒里，钢笔轻轻靠在旁边，银杆在微光里闪着柔和的光。晓棠从包里拿出个小小的锦囊，里面装着晒干的艾草和桂花，放在供桌上，和林深之前带来的那束叠在一起。

“姑婆说，有些等，不是为了结果，是为了让心里的雾散掉。”晓棠说着，抬头看向桥外的江面，雾霭中，仿佛能看见两个身影并肩站着，一个穿军装，一个穿蓝布衫，手里捏着同一张纸，对着江风轻声读诗。

林深忽然明白，那些藏在雾里的故事，从不是未完待续。就像这廊桥，历经风雨，终究会等到雾散，等到诗成，等到两个名字，终于能在同一张纸上，挨得那样近。

此后，廊桥的供桌上，时常放着一本摊开的诗集，旁边是两支并排放着的钢笔，一支银杆刻“如”，一支木杆刻“砚”。雾起的时候，有人会看见一男一女的身影，在桥畔轻声读诗，声音被水汽裹着，飘向江面，和江声、风声，融成岁月里最温柔的回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