䑏疏:
洪荒之世,有山名带山,山巅多赤铜,山麓遍生嘉木。䑏疏一族便栖于此山,其状如白马,额间独角有错,通体银辉流转,天生具辟火御灾之能。凡有山火燎原,䑏疏只须以独角扫过,烈焰便会敛焰归烬,连草木都不会被灼伤分毫。它们性耽沉静,不喜喧嚣,常踏月而行,银鞍似的脊背驮着清辉,往来于嘉木林间,与山风为伴,与流泉为友。
小䑏疏是族中最晚诞下的幼崽,额间独角莹润如玉,银白的皮毛比月光还要洁净。它继承了族群的辟火之力,幼时便曾在一场山火中,以稚嫩的独角扫灭了蔓延的烈焰,救下了整座山麓的生灵。那时林间的百兽都围着它欢呼,山雀落在它的独角上梳理羽毛,野兔蜷在它的蹄边打盹。族中长老抚着它的鬃毛,叹道:“此子天生慧根,他日定能护佑一方,免受火厄之苦。”
小䑏疏不懂什么叫护佑,只知山间的风清爽,林间的月温柔,独角触碰到火焰时,那股清凉的力量,能让万物安宁。它常常独自跑到山巅,望着远方的云海,任由山风吹拂鬃毛,日子过得像山涧的溪水,澄澈而悠长。
这份宁静,终是被玄虚宗的修士打破。
那日,带山脚下传来阵阵喧嚣,玄机子带着七大长老,循着辟火的瑞气而来。他立于山巅,望着林间漫步的䑏疏,眼中闪过贪婪的精光:“䑏疏能辟火御灾,其魂蕴含控火之力,炼为幼煞,必能助我宗掌控火煞符文!”
话音未落,符文如黑云压顶,笼罩了整座嘉木林。
修士们祭出引火法器,熊熊烈火凭空燃起,烈焰舔舐着嘉木,浓烟滚滚。䑏疏一族嘶鸣着,以独角扫灭火焰,却不知这火是玄虚宗特制的邪火,越扫越旺。成年䑏疏为了护住幼崽,纷纷冲进火海,独角的清辉与邪火相撞,发出滋滋的声响,它们的银白皮毛被烧得焦黑,却依旧不肯后退。
小䑏疏被母亲护在身下,它看着母亲的独角被邪火灼烧得黯淡无光,看着母亲的身体被符文锁链缠绕,听着母亲最后一声嘶哑的叮嘱:“跑……用独角护住自己……”
它没能跑远。
一道符文锁链破空而来,缠住了它的独角。玄机子的手,冰冷如铁,扼住了它的脖颈。小䑏疏挣扎着,独角迸发出最后一丝清辉,却被玄机子的法杖轻易压制。“辟火瑞兽?”玄机子冷笑,“从今往后,你的独角,便是我玄虚宗的法器!”
带山的嘉木林,最终化为一片焦土。
小䑏疏被扔进了玄虚宗的镇煞殿,阴冷的煞气扑面而来。符文锁链穿透了它的独角,刻满了它的脊背,浓稠的火煞被强行灌入经脉。它的银白皮毛被火煞染成焦黑斑驳,独角被符文侵蚀得断裂残缺,原本能辟火的清辉,变成了缠绕周身的黑火,那黑火灼烧着它的神魂,痛得它日夜嘶吼。
它成了䑏疏幼煞。
千年时光,在镇煞殿的黑暗里凝滞。
它忘了带山的月光,忘了嘉木林的清风,只记得邪火灼烧的剧痛,记得族人在火海中的哀鸣。锁链缠在独角上,每动一下,都像是要扯断它的魂。黑火在它周身翻腾,却从未灼伤过殿内石缝里钻出的嫩草——那是它骨子里的本能,即便化作煞,也不愿伤及无辜草木。
它常常在深夜里,对着殿宇缝隙漏进的一缕天光,泣血长嘶。黑火映着它残损的身躯,在石壁上投下扭曲的影子,像极了修士口中的“妖燐”。
“独角曾消人间焰,今被符文锁断魂。”
它不明白,自己一生辟火救民,从未招惹过是非,为何会落得这般下场?为何天道不辨善恶,让瑞兽化作妖燐,让恶人执掌乾坤?
玄机子偶尔会来催动它的火煞,逼它用黑火灼烧闯入镇煞殿的生灵。每一次,它都拼尽神魂抵抗,哪怕被符文反噬得口吐鲜血,也不肯让黑火伤及无辜。它的残躯在煞气中摇摇欲坠,却始终守着心底的那一丝清明。
千年的怨,千年的痛,化作一声仰天长叹,震得镇煞殿的铁链嗡嗡作响:
“若教天道知善恶,何使瑞兽化妖燐。”
带山的嘉木,再也没能长成林。
而镇煞殿里的䑏疏幼煞,仍在黑火中挣扎,独角上的符文,还在闪烁着冰冷的光。
白兔:
北冥之境,有冰原万里,终年积雪不化,冰棱如琉璃堆砌,晨露凝霜,映着天光泛出细碎银芒。白兔一族便栖于这冰原深处,通体雪白,毛柔胜棉,双眼赤红如玛瑙,性喜静,以冰露为食,以霜华为饮。它们天生能抚愈躁乱的灵气,只消在灵脉紊乱处蜷卧片刻,便能让翻涌的戾气归于平和,是冰原上人人称颂的祥瑞。
小白兔是族中最娇憨的崽,毛白得像初落的雪,跑起来时像一团滚动的雪球,蹄子踏在冰面上,能震落细碎的冰碴。它最爱在冰原的晨光里打滚,饮一口挂在冰棱上的晨露,再用毛茸茸的身子蹭蹭紊乱的灵脉——那些原本暴躁乱窜的灵气,会在它的触碰下变得温顺,绕着它的尾巴打转。族中长老常摸着它的头笑:“这崽儿生来带福,能护冰原万年安宁。”
那时的小自兔,不懂什么叫护佑,只知道冰原的风虽冷,却清冽干净;晨露虽凉,却甘甜解渴;族人们的绒毛,裹着最暖的温度。它以为,这样的日子会像冰原的雪,岁岁年年,永不消融。
直到那一日,玄虚宗的修士踏破了冰原的寂静。
为首的修士手持罗盘,罗盘上的指针疯狂转动,指向白兔一族的栖息地。他望着雪地里蹦跳的小自兔,眼中闪过贪婪的光:“北冥玉兔,能安灵氛,炼为幼煞,必成我宗至宝,镇住四方气运!”
剑光破开雪幕,符文如黑网般落下。
白兔一族生性温驯,无半分搏杀之力。它们只能惊慌地蹦跳逃窜,却逃不过修士们的法器。成年白兔为了护住幼崽,纷纷扑上去,用身子挡住剑光,雪白的绒毛瞬间被血色浸染,像雪地里绽开的红梅。小自兔的母亲将它藏进冰缝里,用身体堵住洞口,嘶哑着发出最后一声呜咽——那是让它快跑的信号。
可它没能跑掉。
冰冷的手攥住了它的后颈,将它从冰缝里提了出来。小自兔挣扎着,蹄子乱蹬,却只换来修士的一声冷笑:“这般灵秀的祥瑞,做成镇殿之宝,定能让玄虚宗威名远扬。”
冰原的风,第一次刮得这般刺骨,像是要刮碎它的骨头。
小自兔被带回了玄虚宗,扔进了阴冷潮湿的镇煞殿。
铁链穿透了它纤细的四肢,符文灼烧着它的神魂。浓稠的煞气被强行灌进经脉,雪白的绒毛沾染上暗沉的血渍,再也洗不干净;原本澄澈的赤红眼眸,被戾气蒙住,只剩惊恐与怨毒;它天生能安抚灵氛的能力,被煞气扭曲,连靠近它的灵气,都会变得暴戾。
它成了白兔幼煞。
千年时光,在镇煞殿的黑暗里缓缓流逝,没有冰原的晨光,没有甘甜的晨露,只有铁链碰撞的叮当声,一声声敲在它的心上。
它常常蜷缩在冰冷的角落,蹄子一动,便震落地上的冰碴——那是镇煞殿的寒气凝成的,像极了冰原的冰,却没有半分暖意。它的呜咽声细细碎碎,像稚子的啼哭,在空旷的殿宇里回荡,无人回应。
有时玄机子会来,隔着锁链打量它,语气得意:“瞧瞧这祥瑞,成了我宗的镇殿之宝,何等荣耀。”
荣耀?小自兔只觉得刺骨的讽刺。
它曾用身子安抚冰原的灵氛,从未伤过任何生灵;它曾是冰原上最受宠的崽,如今却成了囚在暗殿里的煞。身上的怨丝缠了一层又一层,勒得它喘不过气,眉头始终蹙着,再也舒展不开。
“曾抚灵氛安躁气,今缠怨丝蹙眉颦。”
它常常在深夜里低吟,声音微弱得像风中残烛。
它望着殿宇缝隙里漏进来的一缕微光,那微光像极了冰原的晨光,却照不暖它冰冷的身子。它想起母亲温暖的绒毛,想起冰原上滚动的快乐时光,眼泪便一颗颗落下,砸在地上,凝成小小的冰珠。
千年的怨,千年的恨,化作一句泣血的叹:
“最恨世人贪祥瑞,囚吾稚骨作家珍。”
冰原的晨露,还在冰棱上挂着吗?
它不知道。
它只知道,自己的稚骨,被锁在这珍笼般的镇煞殿里,早已没了归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