御花园的桃花落了满地,如懿正蹲在花径旁捡拾落在石桌上的花瓣,忽闻身后传来一阵整齐的脚步声。
她回头望去,见一队侍卫路过,为首的侍卫身姿挺拔,见了她便停下脚步,规规矩矩地躬身行礼:“奴才凌云彻,见过娴妃娘娘。”
声音朗润,举止沉稳,不似其他侍卫那般拘谨或谄媚。如懿微微颔首,目光掠过他腰间的佩剑,淡淡道:“起来吧,不必多礼。”
凌云彻起身时,眼底闪过一丝对她的敬重,却不敢多言,只垂手立在一旁,待她示意后,才领着侍卫们悄然离去。
暮色沉沉,凌云彻抱着酒坛在宫墙下烂醉,嘴里反复念着魏嬿婉的名字。
如懿恰巧路过,见他这般模样,眉峰微皱:“不过一介趋炎附势的女子,值得你如此作践自己?”
凌云彻抬眼,满眼红血丝。如懿蹲下身,语气添了几分不屑:“她一心攀高枝,眼里只有荣华富贵,何曾将你放在心上?你若真有志气,便该挣个前程,别叫她瞧低了去。”
说罢,她唤来侍卫,嘱咐道:“明日起,让凌云彻去御前当差。”
被如懿赏识,谋得这份前程,他心里便憋着一股劲——定要做出些名堂,让魏嬿婉后悔那日的决绝。
他分明有能力将她从浣衣局的苦役里捞出来,只消去内务府递句话,便能给她换个轻松的差事。可他偏不,那日她冷淡的眼神和“不必来往”的话语,像根刺扎在他心头。他故意袖手旁观,甚至悄悄嘱咐浣衣局的管事,不必对她格外照拂。他就是要晾她两天,让她尝尝没了他的庇护,在这深宫里磋磨的滋味,让她低头来求自己。
这两日,他总绕去浣衣局外的巷子,远远看着她冻得通红的指尖搓洗衣物,看着她被管事呵斥也只是平静应对,心里竟生出几分快意。他等着她撑不住的那一日,等着她露出悔意。
魏嬿婉正提着食盒,匆匆往浣衣局的方向走。她今日轮值去给御膳房送洗好的布巾,返程时抄了近路,却不想迎面撞上了一群明黄仪仗。
宫人内侍齐齐跪地山呼万岁,魏嬿婉也慌忙敛衽跪下,额头贴着微凉的青石板,心跳如擂鼓。她不敢抬头,只听见一双明黄色的靴子停在自己面前,皂靴上绣着精致的龙纹,金线在日光下晃得人睁不开眼。
“抬起头来。”
清越的男声带着几分漫不经心,却自有威仪。魏嬿婉指尖微微一颤,前世的记忆翻涌上来——她第一次见皇上,是刻意寻了机会献舞,眉眼间带着刻意的讨好,反倒落了下乘。
这一世,她深吸一口气,缓缓抬头。她没有刻意垂眸装怯,也没有故作娇媚,只是目光平静地看向眼前的人。阳光落在她洗得发白的青布衣衫上,衬得那张素净的脸格外清丽,眉眼间带着几分洗尽铅华的舒展,与后宫那些浓妆艳抹的妃嫔截然不同。
乾隆微微挑眉,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她。眼前的宫女,没有半分见到天子的谄媚,眼神清亮,脊背挺直,竟隐隐透着几分不卑不亢的劲儿。他指了指魏嬿婉手里的食盒:“你是哪个宫的?提着这东西,是要往哪里去?”
魏嬿婉垂眸答道:“回皇上,奴婢是浣衣局的魏嬿婉,刚去御膳房送完东西,正要回局里当差。”她的声音不高不低,字字清晰,没有半分怯懦,也没有刻意拔高声调博关注。
乾隆“哦”了一声,目光落在她冻得微红的指尖,又瞥见她袖口磨破的补丁:“浣衣局的差事,倒是辛苦。”
魏嬿婉只是浅浅躬身:“食君之禄,担君之忧。奴婢出身微末,能为宫里当差,已是福气,谈不上辛苦。”
这话答得妥帖,既不卑贱,也不张扬。乾隆眼中的兴致更浓了几分,他抬手,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株开得正盛的海棠:“那你说说,这海棠开得如何?”
魏嬿婉顺着他的指尖看去,满树繁花似锦,粉白的花瓣随风簌簌飘落。她没有说那些“国色天香”“艳压群芳”的俗套话,只是轻声道:“回皇上,海棠虽美,却开得短暂。好在它不争春,只在暮春绽放,自有一番风骨。”
乾隆闻言,不由得轻笑出声。眼前这个小宫女,倒是有趣得很。他沉吟片刻,对身边的大太监李玉道:“这丫头口齿伶俐,性子也稳当,调去储秀宫当差吧。”
李玉连忙应声:“嗻。”
一旁侍立的进忠,眼梢微微一挑。他原是跟着李玉来当差的,本没在意这个浣衣局的小宫女,可方才听她回话不卑不亢,又见皇上竟破例提拔,便不动声色地将魏嬿婉的模样记在了心里。
魏嬿婉叩首谢恩时,余光瞥见了进忠那探究的目光。前世,这个太监可是她上位的重要推手,也是最终被她弃之如敝履的棋子。她心头微澜,面上却分毫未显,依旧是那副恭谨沉稳的模样。
她的叩拜,不卑不亢,没有一丝攀附的急切。乾隆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海棠花影里,不由得捻着佛珠,若有所思。
魏嬿婉提着食盒快步走出御花园,抬手拂去肩头花瓣,唇角勾起一抹藏着锋芒的冷笑。这一世,她要一步步攀到权力之巅。
御花园的海棠花瓣还在簌簌飘落,魏嬿婉的身影刚消失在朱红宫墙的拐角,守在廊下的侍卫们便低声议论起来。
“这浣衣局的宫女倒是好福气,竟能入了皇上的眼。”
议论声不大,却飘进了不远处的花架后。凌云彻隐在海棠树影里,指尖死死抵着腰间的侍卫腰牌。方才皇上与魏嬿婉的对话,他听得一清二楚。
他原是奉旨来御花园巡查,恰好撞见那一幕。看着魏嬿婉从容应对皇上的问话,看着她叩首谢恩时脊背挺直的模样,凌云彻的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刺了一下。
他分明记得,几日前她对自己说“不必来往”时,眼底也是这般的清冷决绝。那时他只当是她逞强,却没想,她转身就攀上了高枝。
凌云彻攥紧了手里的令牌,御前侍卫的腰牌被他捏得发烫……
储秀宫住的是舒妃意欢,她入宫后被安排住进储秀宫,此时还曾因皇上许久未召幸而独自伤怀。
舒妃听闻皇上赐了个宫女来储秀宫当差,只淡淡抬眸,手中抚着书页的动作未停。她素来不喜趋炎附势之人,只漫不经心地对身边侍女道:“领进来瞧瞧吧,若是安分守己的,便留在殿里打杂,不必特意来扰我。”语气清冷,不见半分波澜。
储秀宫的宫灯刚点亮,魏嬿婉正整理着舒妃的笔墨,指尖触到微凉的宣纸,前世的记忆便汹涌而来。她想起自己曾在启祥宫被金玉妍百般折辱,整夜端着滚烫的烛台不敢合眼;想起误服避子药多年不孕,直到如懿委婉提醒才敢停药;更想起舒妃后来得知真相自焚的惨烈;
“魏姑娘倒是手脚麻利。”熟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,魏嬿婉回头,见进忠端着茶盘站在廊下,眼神里带着前世那般探究的热度。
她敛去眼底的波澜,屈膝行礼,语气不卑不亢:“进忠公公谬赞,不过是分内之事。”
进忠缓步走近,压低声音:“姑娘能得皇上青眼调进储秀宫,是天大的福气。只是这后宫路难走,若需帮忙,公公我倒能搭把手。”
魏嬿婉心中冷笑,前世这个男人以爱为名推她上位,最终却成了她的弃子。她抬眸,唇角勾起一抹恰到好处的谦卑:“多谢公公好意,若有难处,定当向公公请教。”
进忠见她识趣,眼中笑意更深,却没察觉她眼底藏着的锋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