储秀宫的窗下,总是飘着淡淡的墨香。魏嬿婉捧着刚温好的杏仁酪进来时,舒嫔正对着一幅《海棠春睡图》出神。她脚步放得极轻,将食盏搁在案边,声音柔婉却不谄媚:“娘娘,这杏仁酪加了些蜂蜜润肺,您歇会儿尝尝。”
舒嫔抬眸,见她鬓发整齐,素衣干干净净,倒添了几分好感。往后的日子,魏嬿婉摸透了舒嫔的喜好——研墨时轻重合宜,不会溅出半点墨星;舒嫔吟诗作对时,她总能恰到好处地递上一卷古籍,偶尔点评两句典故,精准却不张扬;舒嫔夜里失眠,她便悄无声息地守在殿外。
皇上常来储秀宫与舒嫔论诗,魏嬿婉只垂首侍立在一侧,规规矩矩地奉茶,从不抬头窥探,更不会像其他宫女那般,想方设法找机会攀谈。皇上瞧着她安分守己,倒也多了几分留意,偶尔会问两句“舒嫔近来起居如何”,她也只答“娘娘安好,只是偶感燥热”,绝不多言。
如懿陪着舒嫔在储秀宫廊下闲坐,眼瞧着宫女端来那碗浓黑的坐胎药,眉峰不自觉地蹙起。
如懿早从江与彬口中得知,那碗所谓的坐胎药,实则是暗藏寒凉的避子汤。
“妹妹,这药瞧着药性厚重,你日日饮下,怕是伤了脾胃。”如懿声音温和,指尖轻轻叩了叩石桌,“不如先停些时日,让江与彬另开些温补的方子,身子养好了,缘分自然会来。”
舒嫔端着药碗的手顿了顿,眼底掠过一丝黯淡,却还是仰头将药汁饮尽,帕子拭了拭唇角:“多谢姐姐关心,可这是皇上特意为我寻的方子,我总盼着能早些怀上龙胎,不辜负他的心意。”
此后如懿又劝过两三次,舒嫔面上应着,私下里却依旧断断续续地喝着。她总觉得皇上的心意都在这碗药里,哪怕喝着心口发闷,也舍不得推拒。
魏嬿婉在一旁奉茶,将这番话听得真切。
如懿的目光掠过廊下奉茶的魏嬿婉,见她垂着头,看似恭顺,心头顿时掠过一丝不适。
她想起凌云彻提及的过往——这个宫女曾与他有情,却为攀高枝弃他而去,心性实在凉薄。如懿便握住舒嫔的手,意有所指道:“妹妹身边的人,还是多留个心眼的好。这魏氏看着安分,实则未必简单。”
舒嫔却淡淡一笑,摇了摇头:“姐姐多虑了。嬿婉做事妥帖,又懂我心意,这些时日处处周到。”
如懿没再多说。
晚风卷着储秀宫的残香,魏嬿婉跪在廊下收拾茶盏,指尖触到冰凉的瓷碗,如懿那番话又在耳边回响。
她垂着头,眼底却淬着冷意。虚伪,真是虚伪。前世在冷宫,如懿何尝不是借着凌云彻的帮扶才步步脱困?如今倒好,轻飘飘一句“未必简单”,就将她钉死在趋炎附势的泥沼里。她分明瞧得通透,却偏要摆出一副悲悯众生的模样,用那点高高在上的优越感,评判她的挣扎。
舒嫔的信任是她唯一的浮木,可如懿的眼神,像一把钝刀,割着她仅存的体面。魏嬿婉攥紧了帕子,指甲嵌进掌心——这后宫的路,本就没有捷径。如懿的清高,不过是有人替她撑着伞。
如懿转身离去时,侧目睨着垂首侍立的魏嬿婉,语气凉薄如冰:“凌云彻待你一片赤诚,你却为攀附富贵弃他如敝屣,真是个汲汲营营的卑贱东西。”
她眼神泛着冷意:“别以为靠着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就能往上爬,那些龌龊心思,便是摆在我面前,我也不屑用。”
魏嬿婉跪在地上,脊梁骨却绷得笔直。前世她晋位炩嫔,捧着亲手折的红梅来拜见如懿,如懿便是轻飘飘一句“炩嫔不会也喜欢梅花了吧”,眉眼间满是讥诮,分明是暗讽她出身微末,不配沾染这傲雪凌霜的清贵花木。
这话与前世的羞辱丝丝缕缕缠在一起,魏嬿婉垂在身侧的手,早已攥得青筋毕露。
如懿的话像淬了冰的针,狠狠扎进心口。她本想借着储秀宫安稳度日,不争不抢,可这清高的羞辱,偏要将她逼回泥泞里。前世的恨意翻涌上来,她咬着牙,心底只剩一句:"你不仁,就别怪我不义!″这后宫的路,她偏要踩着血,一步步走上去!
魏嬿婉端着安神汤进来时,正撞见舒嫔背对着门,将半碗没喝完的坐胎药往花盆里倒。药汁黑沉沉的,溅起几点泥星,衬得那株茉莉的白花瓣格外刺目。
舒嫔闻声猛地回头,手一抖,药碗险些落地,脸上掠过一丝慌乱:“你怎么来了?”
魏嬿婉忙屈膝行礼,语气恭谨又带着几分关切:“奴婢瞧着娘娘夜里总睡不安稳,特意炖了安神汤送来。娘娘若是不喜那药的味道,何苦强喝?伤了身子,反倒得不偿失。”
舒嫔沉默片刻,将空碗搁在案上,声音低了几分:“到底是皇上的心意,我……”
魏嬿婉上前接过碗,指尖擦过碗壁的凉意,轻声道:“娘娘若是实在推不过,奴婢每日替您留半碗,悄悄处置了便是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