魏嬿婉厉声喝止,声音里带着惊魂未定的尖锐。凌云彻的手僵在半空,眼底的关切瞬间被错愕取代。
魏嬿婉深吸一口气,压下翻涌的恨意与后怕。她知道,自己失态了。
这一世,她不能再像前世那样蠢。
不能再对凌云彻抱有半分不该有的情愫,那会是她日后的软肋;不能再急功近利地去献什么燕窝细粉,那只会让她沦为后宫的笑柄;更不能再轻信旁人,将自己的把柄亲手送到别人手里。
她抬眼,看向凌云彻,眼底的柔情尽数褪去,只剩下一片冰冷的清明:“凌云彻,我没事。只是忽然想明白一些事。”
她站起身,理了理身上洗得发白的衣衫,目光落在窗外那株海棠上。前世,她就是在这株海棠下,答应了凌云彻的求亲,但今世不会了。
前世她落魄时,当真把凌云彻当作救命稻草,困在浣衣局的日日夜夜,总盼着他能来拉自己一把。可等她咬着牙爬出泥泞,才发现他早已将过往抛在脑后,眼里只有如懿的端庄慈悲。
后来她终于挣脱妃嫔的折辱,凭着狠劲挣得一席之地,他却和如懿站在一处,用那种悲悯又鄙夷的目光看着她,嘲讽她“忘了本分,丢了初心”。他们哪里懂,她的本分是活下去,她的初心,早在被磋磨得不成样子时,就埋进了浣衣局的皂角泡沫里,再也寻不回来了。
“嬿婉?”凌云彻看着她骤然冷淡的眉眼,心里莫名发慌。
魏嬿婉却没再看他,只是端起桌上的糙米饭,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。米粒硌着喉咙,她却吃得极快,像是在吞咽什么良药。
吃完最后一口,她放下碗,擦了擦嘴角,转头看向凌云彻,语气平静得近乎陌生:“凌云彻,你我之间,不过是同乡之谊,往后,不必再来找我了。”
凌云彻愣住了,脸色瞬间变得苍白:“嬿婉,你说什么?”
“我说,不必再来往。”魏嬿婉重复道,目光锐利如刀,“你是御前侍卫的苗子,前途无量,何必与我一个浣衣局的宫女走得太近,惹人非议?”
这话,像一把冰冷的刀,直直插进凌云彻的心里。他怔怔地看着她,仿佛第一次认识眼前的人。
魏嬿婉却不再理会他的神色,转身走到梳妆台前。铜镜里映出一张尚带稚气的脸,眉眼间已有了几分日后的妩媚,只是还带着底层宫女的怯懦。
她抬手,抚摸着镜中的自己,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。
乾隆,如懿,海兰……
这一世,她不会再做任人宰割的鱼肉。
她要活下去,要爬得更高,要把前世所受的苦,百倍千倍地还回去。
浣衣局的钟声远远传来,魏嬿婉敛去眼底的狠厉,换上一副温顺的模样,转身朝外走去。
路过凌云彻身边时,她脚步未停,只留下一句轻飘飘的话:“凌云彻,记住,后宫之中,情情爱爱最是无用。唯有权力,才是立身之本。”
风吹过窗棂,卷起一地海棠花瓣。
凌云彻站在原地,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外,手里的拳头,缓缓攥紧。
而魏嬿婉的脚步,坚定,且决绝。
这一世的棋局,该由她来落子了。
铅灰色的天压着紫禁城的飞檐,浣衣局的皂角味混着潮湿的水汽,黏在魏嬿婉的袖口。她垂着头,手指麻利地搓洗着一盆绣着金线的朝服,指尖被冻得通红,却不见半分瑟缩。
方才与凌云彻的决裂,像一把淬了冰的刀,劈开了她前世二十年的痴缠。她直起身,捶了捶发酸的腰,目光掠过院角那株开得正盛的海棠。花瓣簌簌落在青石板上,沾了皂角的泡沫,狼狈却依旧艳色。
“魏嬿婉,磨蹭什么!这可是御前侍卫的衣裳,耽误了时辰,仔细你的皮!”管事姑姑的呵斥声尖厉刺耳,惊飞了廊下的麻雀。
旁人听见这话,早吓得腿软,唯有魏嬿婉抬眸,眉眼间不见半分怯懦,反而漾着一抹极淡的笑意。她将洗干净的朝服拧干,叠得方方正正,递过去时,声音不高不低,字字清晰:“姑姑放心,奴婢已经仔细浆洗过,绝无半分污渍,断不会误了差事。”
她的语气里没有讨好的卑微,也没有被训斥的怨怼,只是一种恰到好处的恭敬。管事姑姑愣了愣,竟一时语塞,只悻悻地挥挥手,让她去晾衣裳。
魏嬿婉抱着朝服,踩着石阶走到廊下。风拂过她的发梢,带来一丝海棠的甜香。她仰头望了望远处的宫墙,红墙琉璃瓦,在灰云下沉默如巨兽。前世,她拼了命想爬进去,爬得越高,摔得越惨。这一世,她依旧要爬,却要一步一步,踩得稳当。
“嬿婉,你怎么不理凌侍卫了?”同屋的小宫女凑过来,压低声音问,“他昨日还托人给你带了糖糕呢。”
魏嬿婉伸手抚平朝服上的褶皱,动作轻柔,眼底却燃着一簇火。“女儿家的前程,终究是要靠自己。”她侧过头,对小宫女笑了笑,那笑容里没有半分刻薄,反倒带着几分暖意,“往后咱们好好当差,学好规矩,总不会一辈子困在这浣衣局。”
她的话落进风里,带着一股蓬勃的劲儿。小宫女愣了愣,忽然觉得,眼前的魏嬿婉好像不一样了。不再是那个会对着凌云彻脸红的小姑娘,也不是那个暗地里怨天尤人的怨妇,她的眼神清亮,脊背挺直,像一株迎着风的劲草,透着一股子不卑不亢的生命力。
傍晚收工,魏嬿婉揣着攒下的月钱,悄悄去了内务府的库房。她认得管书的老太监,恭恭敬敬地递上一小包碎银子,轻声道:“刘公公,求您行个方便,奴婢想借几本宫规和医书看看。”
老太监见她眉眼干净,说话客气,不似其他宫女那般急功近利,便松了口:“你这丫头,倒是个有心的。记住,书不外借,每日戌时来我这儿看一个时辰。”
魏嬿婉躬身道谢,脊背弯得恰到好处,既显尊重,又不失风骨。走出库房时,夕阳正落下最后一抹余晖,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。她抬手摸了摸怀里的碎银子,那是她省了三个月的月钱,指尖传来的凉意,却让她心头滚烫。
她知道,这条路难走。没有家世傍身,没有贵人提携,她只能靠自己。可那又如何?前世她能从宫女爬到皇贵妃,这一世,她定能走得更稳,更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