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天休整期，苏青大多数时间待在理事会的生态疗养区。这里种植着来自十二个不同世界的植物，空气中混合着奇异的芬芳。那盆发光幼苗被移植到一片特制的花圃中，如今已长到半人高，叶片如翡翠般剔透，叶脉中流淌着星辉般的光点。
“它长得很好。”艾尔莎坐在轮椅上，被护士推到花圃边。她的情感恢复进展到41%，已经能表达简单的喜悦，“绿语者大使说，这是万物之树赠予的‘记忆苗’，能记录照料者的情感波动。”
苏青轻抚叶片，幼苗发出风铃般的轻响。“我在分支时间线里待了五十四年，回来才发现只过去了三天。你说，那些记忆是真的吗？”
“从量子记忆的角度，是真的。”艾尔莎的星界思维依然偏向理性，“你的神经元形成了五十四年的记忆突触，虽然物理时间只有三天。但情感上...你需要时间适应。”
适应。苏青看着自己的手，这双手在记忆里护理过时间灾难的伤员，签署过数百万人的疏散令，按下了十七次重置按钮。但现实中，这双手最近只签署过外交协议和项目预算。
“李时针又来了。”护士轻声提醒。
苏青转身，看到李时针站在疗养区入口，手里拿着一个古朴的木盒。他的第六指微微颤动，指向花圃中的记忆苗。
“它记得你。”李时针走近，第六指颤动更明显，“不止记得，它还在...学习。万物之树的造物果然神奇。”
苏青让护士推艾尔莎去晒太阳，自己引李时针到旁边的茶座。“三天到了，说说你同伴的事。”
李时针打开木盒，里面不是文件，而是一团凝固的光——时间琥珀，封存着某个瞬间。他轻触琥珀，光晕展开，化作全息影像：
五个穿着剪枝人制服的人被困在一个水晶般的时间循环里。他们不断重复同一个动作：一人向前走，碰到看不见的墙壁，后退，另一人再向前...如此循环，已经持续了五十年。
“这是他们被困的‘瞬间’。”李时针声音低沉，“五十年前，我们接到任务，修剪一个过度膨胀的时间分支。那个分支产生了自我意识，试图吞噬主时间线。我们六人进入分支，我是领队。”
影像变化，显示出分支内部：一个不断自我复制的城市，每复制一次就更扭曲一分。街道弯曲成莫比乌斯环，建筑像融化的蜡烛，居民如提线木偶重复日常。
“我们找到了分支的核心——一个产生时间悖论的事件。”李时针继续，“一对孪生兄弟，哥哥为救弟弟而死，弟弟穿越时间想救哥哥，结果导致了哥哥的死。这个悖论不断自我加强，形成了分支。”
影像中，剪枝人们开始布置法阵，试图“修剪”这个悖论。但就在关键时刻，分支意识反扑，将他们困在了自己制造的循环里。
“我因为婚礼请假，逃过一劫。”李时针关闭影像，“这五十年来，我研究所有时间理论，发现只有一种方法能救他们：进入那个分支，但不是修剪，而是‘化解’悖论。”
“化解？”
“让那对兄弟自己意识到悖论的存在，自愿放弃改变过去。”李时针说，“但分支意识会阻止任何尝试，它会制造无数假象，隐藏真正的兄弟，甚至伪造记忆。进入者很容易迷失。”
苏青想起自己在南极分支的经历：“所以你需要一个不会迷失的人。”
“需要一个有足够时间经历，且心智已经适应时间异常的人。”李时针看着她，“你在五十四年循环里培养出的‘观察者心态’，正是进入那个分支而不被同化的关键。”
茶座安静下来，只有记忆苗叶片的轻响。苏青望向花圃，艾尔莎正在尝试站立，护士小心搀扶。这个世界还在恢复，南极种子的威胁刚解除，绿语者大使还在治疗中，文渊的手伤未愈...
“我需要帮手。”苏青说，“一个人进入太冒险。”
“我有两个人选。”李时针早有准备，“文渊，虽然手伤了，但他对时间的理解无人能及。还有陈默，他对时间科技的研究可以帮助你识别分支制造的假象。”
苏青考虑片刻：“艾尔莎呢？她的星界意识结构或许能抵抗分支的影响。”
“她还没完全恢复，进入时间异常环境可能加重损伤。”李时针摇头，“而且...星界人的意识结构与那个分支可能产生未知反应，风险太大。”
最终人选确定：苏青、文渊、陈默。李时针提供技术和理论支持，但不进入——他的第六指对时间异常太敏感，进入高悖论分支可能导致永久性损伤。
准备工作花了两天。陈默改造了三套“时间锚”装置，能在分支内维持主时间线的记忆不被覆盖。文渊准备了七枚特制的时间铜币，比南极用的更精密，能标记“真实时间流”。李时针则传授了识别悖论核心的技巧。
“记住，分支意识会制造无数层假象。”在出发前的最后一次简报上，李时针严肃警告，“它可能让你们看到最渴望的，或是最恐惧的。保持观察者心态，不要被情绪左右。”
第三天清晨，三人站在李时针的时间工坊。那座巨大的时序穿梭机已经调试完毕，机身上镶嵌着数十颗时间琥珀，每一颗都封存着一个重要时刻。
“目标时间点：1953年11月23日，悖论发生的那一刻。”李时针设定坐标，“地点：上海外滩。那对兄弟叫周明、周亮，哥哥周明为救弟弟周亮死于车祸，弟弟周亮在七十年后获得时间能力，试图回到1953年救人，结果导致了哥哥的死亡。”
穿梭机启动，时间琥珀依次亮起。苏青感到熟悉的拉扯感，但比南极那次温和——这次是精准定位的时间跳跃，而非乱流中的迷失。
光芒吞没一切。
再睁开眼时，他们站在1953年的上海外滩。
黄浦江上船只往来，外滩建筑群笼罩在晨雾中。穿长衫的行人，叮当作响的有轨电车，报童的叫卖声...一切都真实得令人窒息。
“时间锚工作正常。”陈默检查手腕上的装置，“主时间线记忆清晰。铜币呢？”
文渊摊开手掌，七枚铜币静静躺着，其中一枚已经开始发光——标记真实时间流。
“悖论发生在今天下午三点，外白渡桥。”苏青回忆资料，“周明推开了即将被电车撞到的周亮，自己却被撞身亡。七十年后，周亮获得时间能力，回到这一刻想救哥哥，却在慌乱中导致哥哥提前冲了出去。”
“所以我们要在下午三点前找到他们，阻止周亮的穿越，或者至少阻止他的干预。”陈默说。
但事情没那么简单。他们在附近打听周明、周亮兄弟，没人听说过这两个名字。去户籍处查询，没有记录。甚至去他们资料中住的弄堂，那里的老住户摇头说从来没有什么姓周的两兄弟。
“分支意识在干扰。”文渊看着手中又亮起一枚的铜币，“它在抹除他们的存在痕迹，让我们找不到核心。”
下午两点，外白渡桥附近开始聚集人群。一场民间武术表演要在这里举行，这是资料中周明周亮会来看的活动。
“表演是幌子，分支意识在引导人群聚集，制造混乱。”苏青观察着，“它想让悖论发生得更不可预测。”
两点半，一个穿灰色中山装的年轻男子出现在桥头，焦急地张望——是周明。几乎同时，另一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男子从对面跑来，眼中有着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沧桑——是穿越回来的周亮。
“目标出现。”陈默低声道。
但就在他们准备行动时，周围景象突然扭曲。外滩建筑如蜡般融化又重组，变成了2043年的模样——高楼大厦，悬浮车流，全息广告。人群的衣着也瞬间变化，从长衫旗袍变成智能服装。
“时间层切换！”文渊喊道，“分支意识在制造假时间层！”
场景又变，变成1927年的外滩，租界林立，洋人马车穿梭。再变，变成2023年，游客如织，网红直播。
时间在不断跳跃，每一个时间层都看似真实。周明和周亮的身影在时间层中闪烁，时而是青年，时而是老人，时而是孩童。
“它在混淆我们！”陈默的时间锚发出警报，“我们的记忆开始受到干扰！”
苏青强迫自己冷静，观察者心态启动。她不是来改变历史的，她是来观察、理解、化解的。这些时间层都是假象，是分支意识制造的迷宫。
“文渊，哪一层是真实的？”她问。
文渊盯着铜币，七枚中已有五枚发光：“都不完全是。真实的时间流被分割成了碎片，散布在这些假层中。我们需要...同时观察所有层。”
“怎么做？”
“分开。”文渊做出决定，“每人进入一个时间层，寻找真实碎片。用铜币标记，三点前在这里汇合。”
没有时间争论。苏青选择了1953年层，文渊进入1927年层，陈默留在2043年层。三人分开的瞬间，时间层彻底固化，彼此看不见对方了。
1953年层，苏青快步走向外白渡桥。周明还在桥头张望，周亮从另一侧接近。她能同时看到两人，但周围的人似乎看不见周亮——穿越者在时间层中是不可见的，除非他主动干预。
下午两点五十五分。有轨电车从远处驶来。
周亮开始跑向哥哥，口中喊着什么。周明转头，看到弟弟，露出惊讶的表情——他应该看不见穿越的弟弟，但在这个时间层，悖论即将发生。
苏青没有冲上去阻止，而是仔细观察。她看到周亮眼中的绝望，看到周明脸上的困惑，看到电车司机惊恐的表情...还有，她看到第三个身影。
在人群边缘，一个穿西装戴礼帽的男人，手里拿着怀表，正冷漠地看着这一切。他的怀表和苏青的那只一模一样。
李时针说过，分支意识可能会具象化。这个男人，就是那个试图吞噬主时间线的分支意识的人形化身。
电车越来越近。周亮终于跑到哥哥身边，伸手去拉他。但周明却像是被什么推了一把，提前冲向电车轨道——不是周亮推的，是那个西装男人手指轻轻一抬。
悖论要发生了。
苏青动了，但不是冲向周明，而是冲向那个西装男人。她拔出李时针给她的特制怀表——不是记录时间，而是凝固时间。
“停。”她按下按钮。
1953年层的时间停止了。电车悬在半空，人群定格，周明一只脚踏在轨道上，周亮的手伸在半空。只有苏青和西装男人还能动。
“观察者，你不该干预。”西装男人的声音没有起伏，像机械合成。
“我不是来干预悖论的。”苏青说，“我是来和你谈谈的。”
男人第一次露出表情：惊讶。“谈什么？”
“谈你的存在意义。”苏青走近，“你是一个悖论产生的意识，为了维持自身存在，不断重复这个悲剧。但你知道，总有一天主时间线会修剪你，你会消失。”
男人沉默。
“但如果悖论化解了呢？”苏青继续说，“如果周亮自愿放弃救哥哥，接受命运呢？悖论消失，但你作为意识可以继续存在——不是作为破坏者，而是作为...时间的守护者。”
“不可能。”男人说，“我的存在基于悖论，悖论消失，我也会消失。”
“不一定。”苏青拿出文渊给的第七枚铜币，也是最特殊的一枚，“这枚铜币可以锚定一个时间意识，让它脱离悖论独立存在。前提是，你愿意。”
电车还在空中，时间还在凝固。西装男人看着铜币，又看看即将发生的悲剧，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。
“我...已经重复这个瞬间五千七百三十四次了。”他低声说，“每一次，我都希望有不同的结局。但每一次，结局都一样。”
“这次可以不一样。”苏青伸出手，“让周亮自己选择。如果他选择放手，你就自由了。”
男人犹豫了很久。远处，文渊和陈默从各自的时间层中走出，他们也找到了真实碎片，七枚铜币全部发光，真实时间流开始重组。
“好。”男人最终说，“但你要保证，如果他选择继续干预，我不会阻止。那是他的选择，也是我的宿命。”
苏青点头。她松开怀表按钮，时间恢复流动。
电车驶来，周明即将踏出那一步。周亮伸出手，眼中含泪，但这一次，他的手停在了半空。
“哥哥...”穿越七十年的周亮轻声说，“对不起，我不能改变过去。”
周明听不到，也看不到他。但周亮放下了手，泪水滑落。
电车呼啸而过，周明倒在血泊中。历史按照原本的轨迹发生。
西装男人——分支意识——开始消散，但苏青及时抛出第七枚铜币。铜币化作光芒，包裹住男人，将他从悖论中剥离。
“谢谢。”消散前，男人说，“我终于...可以休息了。”
时间层合并，1953年的外滩恢复真实。周亮的穿越身影渐渐淡去，他完成了七十年的执念，终于可以安息。
文渊和陈默跑来，三人汇合。七枚铜币在空中旋转，形成一个光环。
“悖论化解，分支开始消散。”文渊说，“我们可以回去了。”
但就在光环即将完成时，异变突生。一个身影从消散的分支中冲出，扑向苏青——是周亮！不，是他的执念残留！
“我不能让哥哥死！”残留意念尖叫着，裹挟着最后的分支能量，撞向苏青。
时间锚发出刺耳警报，铜币光环剧烈震荡。苏青感到自己被拖向某个深渊，而深渊里，是另一个刚刚萌芽的时间分支...
李时针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，充满惊恐：
“苏青！抓住铜币！别被拖进新分支！”
但太迟了。光环破碎，时空乱流吞没了一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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