乱流像一锅煮沸的时空粥,苏青在其中翻滚、撕裂、重组。周亮残留意念的冲击打碎了时间锚的稳定场,她被抛出了1953年的时间点,却没有回到主时间线。那些未消散的分支能量裹挟着她,在时间的夹缝中横冲直撞。
她看到无数碎片化的画面:恐龙灭绝的瞬间,金字塔建造的工地,罗马大火中的尼禄,广岛升起的蘑菇云...人类历史的片段如走马灯般闪过,但全都是灾难与死亡。周亮的执念在筛选时间流,只让她看见悲剧。
“为什么...不救...”执念在她意识中嘶吼,那是一个弟弟对兄长七十年未散的愧疚。
苏青在乱流中挣扎,试图抓住什么固定自己。她的手触碰到一枚旋转的铜币——文渊给的七枚之一,上面的光芒已黯淡大半。她握紧铜币,将仅存的意识聚焦其上。
铜币带她冲出乱流,坠落。
不是坠落在地,而是坠落进一片黑暗。柔软、温暖、有节奏律动的黑暗。她意识到自己在某个人体内,通过另一个人的感官感知世界:心跳声如鼓点,血流声如潮汐,还有隐约的对话从外面传来。
“夫人用力!就快出来了!”一个女声,带着旧时代的口音。
苏青想动,却控制不了这个身体。她是一个胎儿,即将出生的胎儿。而这个胎儿所处的时代...她通过母亲的身体感知外界:没有电子设备的嗡鸣,没有汽车引擎的喧嚣,只有产婆的呼喊和窗外的鸟鸣。
19世纪?或者更早?
分娩的痛苦如浪潮般袭来,不是她的痛苦,却通过神经连接真实传递。苏青想尖叫,但胎儿的声带无法发声。就在她以为自己要在这远古的分娩中再次经历死亡时,一股温暖的力量包裹了她。
那是来自万物之树的联系,微弱但坚韧。林晚的声音在她意识深处响起,如同穿过层层水面的呼唤:
“苏青...抓住联系...别迷失...”
万物之树在时间夹缝中为她抛出了一条救生索。苏青集中全部意志,抓住那条无形的联系。瞬间,她的意识从胎儿身上抽离,悬浮在产房上空。
她看到了:一个普通的19世纪中国家庭,产婆抱着刚出生的婴儿,父亲焦急地站在门外。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,直到她看到婴儿的右手——有六根手指。
李时针。
这个婴儿是幼年的李时针。
苏青的意识如遭雷击。她没有被抛进随机的时间分支,而是被周亮的执念拖进了李时针的过去——那个让他成为时间平衡者的起源点。
产婆剪断脐带,婴儿啼哭。门外的父亲冲进来,看到婴儿的第六指时,脸色瞬间苍白。
“妖...妖怪!”父亲倒退一步。
“老爷,这是吉兆啊!”产婆连忙说,“古书上说,六指者通阴阳,晓古今...”
“闭嘴!”父亲颤抖着,“我们家不能有这样的孩子...不能...”
接下来的画面快速闪过:李时针的童年被第六指定义。他被关在偏房,不许见客,不许出门。只有母亲偷偷来看他,给他带书,告诉他第六指不是诅咒,是天赋。
“你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,孩子。”母亲抚摸他的额头,“但记住,看见不等于要说出来。”
小李时针确实能看见:看见仆人的寿命还剩几年,看见院子里的老槐树何时会倒,看见父亲生意失败的未来。他学会了沉默,学会了隐藏。
直到七岁那年,母亲病重。小李时针坐在病床前,握着母亲的手,看到了她的死亡时间:三天后的子时。
“娘...”他哭着说,“别走...”
母亲虚弱地笑:“傻孩子,人都要走的。娘走了以后,你要好好活着,用你的天赋...去做该做的事。”
“什么是该做的事?”
“帮助那些困在时间里的人。”母亲说完这句话,闭上了眼睛。
画面再次切换:少年李时针被一个穿长衫的男人带走,男人自称是“时序维护者”。他告诉李时针,第六指是时间赐予的礼物,也是责任。他们这个组织,专门修复时间裂痕,修剪危险分支。
“为什么选我?”少年李时针问。
“因为你母亲是我们的一员。”男人说,“她为了生下你,自愿封印了能力。现在她走了,该你接替她的位置了。”
训练是残酷的。李时针要学会控制第六指的感知,要学习时间理论,要进入时间碎片实习。他见过唐朝的盛世,见过明朝的覆灭,见过无数人的悲欢离合。每一次介入,都在他身上留下印记。
苏青看到青年李时针第一次独立执行任务:修复一个因爱情悲剧产生的时间裂痕。他成功了,但爱上了裂痕中的那个女子。明知她只是时间的一个碎片,明知任务结束后她会消失,他还是沦陷了。
“带她走。”他对师父说。
“带不走。”师父摇头,“她是时间的囚徒,离开了她的时间点,就会消散。”
李时针没有放弃。他用尽所学,为女子创造了一个微小时空泡,让她能在其中短暂存在。但时空泡每七天需要重新稳定,他必须每七天回来一次,否则女子就会彻底消失。
“这是你的劫。”师父叹息,“时间工作者的劫,往往与情有关。”
画面快进:李时针在时序维护者中崭露头角,成为最年轻的队长。他带领团队处理了数十个时间危机,包括那个吞噬了同伴的悖论分支。每一次,他都更加沉默,更加孤独。
直到遇见那个改变他一生的女人——在民国时期的上海,一次时间清理任务中。她是个普通的女教师,却意外卷入了时间乱流。李时针救了她,也爱上了她。
“我要娶她。”他对师父说。
“时间工作者不该有牵挂。”师父警告。
“那我就退出。”
他退出了。用十年积累的功勋,换来了自由身。婚礼那天,时序维护者的同伴们都来了,那是组织历史上第一次全员参加的婚礼。
婚后的生活平静美好。女教师不知道丈夫的过去,只以为他是个钟表匠。他们开了家钟表店,生了孩子,日子如普通夫妻般流淌。
直到那天,组织紧急召唤:一个巨大的时间悖论分支正在形成,需要全员出动。李时针犹豫了,他答应过妻子不再涉险。
“你去吧。”妻子替他整理衣领,“我知道你不是普通的钟表匠。你有你的责任。”
那是他们最后一次对话。任务中,分支意识反扑,同伴全部被困,只有请婚假的他逃过一劫。他赶回时间现场时,只看到同伴们被困在永恒循环中的景象。
他试图救人,但分支已经封闭。他疯狂研究时间理论,想找出解救方法,却忽略了家庭。妻子生病了,他没有发现;孩子需要父亲,他不在身边。
妻子临终前,握着他的手:“我不后悔嫁给你,但你要答应我...不要再困在过去了。救不了的人,就放手吧。”
妻子走了,孩子被岳母家接走,钟表店关了门。李时针一个人住在老房子里,守着满屋的钟表,守着永远停留在某个时刻的时间。
直到苏青出现,带来了新的希望。
画面到此结束。苏青的意识被弹回时间乱流,但这次她有了方向——那枚黯淡的铜币在发光,指向某个时间点。那是李时针记忆中最深的执念,也是周亮残留意念与这个分支产生共振的原因:未能救下所爱之人的愧疚。
铜币带着苏青冲出一个出口,她跌落在实地上。环顾四周,是那家老钟表店,但比现实中更破败,到处是蛛网灰尘。店里所有的钟表都在倒着走。
“你看到了我的过去。”李时针的声音从暗处传来。他坐在工作台前,背对苏青,身影佝偻。
“这是你的记忆分支?”苏青站起来,铜币在手心发烫。
“是我永远困在的那一天。”李时针没有转身,“妻子走的那天,我本该在家,却在研究如何救同伴。我赶到医院时,她已经说不出来话,只用眼睛看着我...那眼神,我一辈子忘不了。”
工作台上的钟表突然全部停住,然后疯狂正转,指针飞旋。
“周亮的执念和我的愧疚产生了共鸣,把我们拖进了这个混合分支。”李时针终于转身,他的样子比现实中更老,眼中有着苏青从未见过的疲惫,“在这里,时间永远循环在那一天。我不断重复迟到的过程,不断重复看到妻子临终眼神的过程。”
苏青明白了。这不是普通的时间分支,这是李时针的心魔,被周亮的执念激活,形成了一个自我循环的牢笼。
“你可以出去。”苏青说,“铜币还在发光,说明这个分支还有出口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李时针笑了,笑容苦涩,“但我累了,苏青。五十年来,我不断进入时间分支,试图救出同伴,试图改变过去。我救了很多人,却救不了最想救的那些。也许...也许我就该困在这里,这是我应得的惩罚。”
“你的妻子不会希望你这样。”苏青走近,“她让你放手,不是让你困住自己。”
“放手...”李时针重复这个词,眼中闪过一丝波动。
就在这时,钟表店的门被推开,一个年轻女子走进来——是李时针记忆中的妻子,但比记忆中更鲜活,眼中有着温柔的光。
“时针,该吃饭了。”她说,语气平常得如同任何一个傍晚。
李时针浑身一震:“你...”
“我不是幻象。”女子微笑,“我是你记忆中的她,也是这个分支的意识化身。我在这里,是因为你把我困在这里。现在,该让我走了。”
李时针的第六指剧烈颤动,所有钟表同时炸裂,玻璃碎片在空中悬浮。
“我...我做不到...”
“你可以。”女子走近,轻抚他的脸,“就像那位周亮,最终选择了放手。你也可以。让我走,让同伴们走,让你自己走。”
铜币从苏青手中飞起,悬浮在两人之间,发出柔和光芒。光芒中,苏青看到了出口——不是回到主时间线,而是通往一个更深的层次,那里,被困的时序维护者们还在循环中等待。
“用这枚铜币,可以打开他们的循环。”女子对李时针说,“但前提是,你要先放下对我的执念。我不是她,我只是你记忆的投影。真正的她,早在五十年前就安息了。”
李时针看着女子,又看看苏青,最后目光落在那枚铜币上。五十年的挣扎,五十年的愧疚,五十年的孤独...
他伸出手,握住了铜币。
“好。”他说,泪水滑落,“我放手。”
女子笑了,身影开始消散。钟表店也在消散,一切回归时间的流动。
苏青感到自己被拉向出口,最后一眼,她看到李时针用铜币打开了一个光门,门后是那些被困五十年的同伴。他们看着他,眼中没有责怪,只有重逢的喜悦。
然后,白光吞没了一切。
再睁开眼时,她回到了李时针的时间工坊。文渊和陈默焦急地围着她,李时针坐在角落,手中握着那枚铜币。
“我们回来了?”苏青坐起,浑身酸痛。
“回来了。”陈默松了口气,“你在里面待了三天,我们差点以为...”
“三天?”苏青一愣,她在分支里感觉至少过了几个月。
“时间流速不同。”李时针开口,声音沙哑但平静,“谢谢你,苏青。你让我...终于走出来了。”
他摊开手掌,铜币已经化为粉末。
“这是代价,也是解脱。”他说,“从今天起,我不再困在过去。时序维护者...也该有新的开始了。”
窗外,天亮了。新的一天开始,时间继续流淌。
但对有些人来说,时间终于重新开始流动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