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7次循环。
苏青站在时间重置的奇点中心，周围的时间在疯狂倒流后戛然而止，定格在三年前的那个瞬间——南极科考队刚刚发现种子，欢呼声从冰层上方隐约传来。怀表上的数字跳到“17”，表盘下多了一行小字：已累计时间：51年。
51年。在现实时间中只过去了三天，但在循环里，苏青已经经历了十七次完整的三年轮回。每一次循环，她都从种子被发现开始，经历全球时间灾难，走向最终的重置，然后再次回到起点。每一次，她都试图改变什么，但无论做什么，结果都一样——三年后，种子失控，全球灾难，重置。
她试过提前警告，试过销毁数据，试过阻止科考队，甚至试过在种子刚被发现时就摧毁它。但时间有自己的修复机制：警告会被忽视，数据会神秘恢复，科考队会以其他方式发现种子，而试图摧毁种子的行为只会让灾难提前到来。
循环成了一个完美闭环，她被困在里面，像仓鼠跑轮。
第17次循环的开始，苏青没有像前16次那样立即行动。她坐在冰层上，看着科考队员们兴奋地架设设备，开始第一次能量读数。阳光在南极的永昼天空中倾斜照射，冰面反射出刺眼的白光。
“异常能量读数！前所未见！”年轻的研究员对着通讯器大喊，那是三年前的陈默，眼中还没有后来的疲惫与沧桑。
苏青记得第一次循环时，她冲过去试图解释一切，结果被当成疯子隔离。第二次，她伪造了上级命令要求停止勘探，结果引发了更深入的调查。第三次，她尝试破坏设备，结果自己被捕，勘探继续。
现在，第17次，她只是静静看着。
“你似乎很平静。”一个声音在旁边响起。
苏青转头，看到一个穿着白色防寒服的老人坐在她身边，手里拿着保温杯，慢悠悠地喝着热茶。是李时针——但不是这条时间线的李时针，而是主时间线的那位。
“你怎么进来的？”苏青问，语气平淡得像在问今天天气。
“时间牢笼也有裂缝。”李时针啜了口茶，“而且，我给你的怀表不只是记录器，它还是个信标。当你经历足够多次循环，累积的时间足够扭曲局部时空时，我就能定位到你。”
苏青举起怀表，数字“17”下面又多了一行小字：时空扭曲度47%。
“47%的扭曲度，意味着你已经在这个点积累了相当于正常时间流47倍的时间密度。”李时针解释，“换句话说，虽然外面只过了三天，但你实际上已经在这里生活了五十一年。这种密度足够我打开一条缝隙。”
“那么，你有出去的办法了？”苏青的声音依然平静。五十一年的循环磨平了她所有的急躁，剩下的只有一种深海般的沉静。
“有，但你可能不喜欢。”李时针放下保温杯，“要打破循环，你必须接受这个分支时间线的一个核心事实：它之所以存在，是因为在主时间线，你们做出了一个关键选择——冒险进入时间乱流寻找调音叉。而在这个分支里，你们选择了保守方案。要终结这个分支，你必须让这条时间线走到‘自然终结’，而不是强行重置。”
“我已经试过所有方法了。”苏青说，“无论我做什么，三年后灾难都会发生，然后重置。”
“因为你一直在抗拒。”李时针看着她的眼睛，那双年轻的眼睛看穿了五十一年的轮回，“你一直在试图改变结果，但你忘了一点：分支时间线之所以是分支，就是因为它的‘可能性’已经固定。你不可能把它变成主时间线，你只能让它完成自己的命运。”
科考队的欢呼声更大了，他们钻透了最后几米冰层，种子的光芒从钻孔中透出，将冰面染成七彩。
“那我该怎么做？”苏青问。
“参与，但不干涉。”李时针站起来，拍拍身上的雪，“经历这三年，但不试图改变结果。当种子最终失控时，不要启动重置装置，而是接受它。”
“接受全球时间灾难？接受数百万人死亡？”苏青的声音终于有了一丝波动。
“在这个分支里，那是已经发生的‘事实’。”李时针叹息，“分支时间线不是平行宇宙，它只是主时间线衍生的‘可能性泡泡’。你要做的不是拯救它——它不需要拯救，因为它从未真正存在过——而是理解它，然后放手。”
他递给苏青一个新的怀表，与旧的几乎一样，但表盘是空白的。
“这个表会记录你的‘参与度’。当你真正接受这条时间线的所有选择，包括最后的灾难，表盘上会出现一个门。走进那扇门，你就能回来。”
苏青接过新怀表，旧表上的数字还在跳动，现在已经“18”了——第18次循环即将开始。
“我得走了，缝隙要闭合了。”李时针的身影开始变淡，“记住，苏青：你不是来当英雄的，你是来当观察者的。观察，理解，然后离开。”
他消失了，保温杯留在冰面上，还冒着热气。
科考队发现了苏青，年轻的陈默跑过来：“女士，这里是禁区，请立即离开！”
苏青站起来，拍了拍身上的雪。这一次，她没有解释，没有警告，只是点点头，转身离开。
第18次循环开始。
这一次，她选择了完全不同的方式。她没有加入理事会，没有成为时间消防员，而是申请调到了一个边缘部门——历史档案馆，负责整理时间灾难前的旧资料。
档案馆在地下三百米，时间异常的影响较弱。苏青每天的工作就是扫描、归档、编号。她看着新闻里报道时间灾难越来越严重，看着熟悉的人一个个牺牲，看着世界逐渐滑向深渊。
她没有去救。
第18次循环的第二年，文渊找到了她。这个时间线的文渊还不认识她，但似乎在冥冥中感应到什么。
“你有一种...熟悉感。”文渊坐在档案馆的阅览室里，看着苏青整理古籍，“我们见过吗？”
“在某个时间点，也许。”苏青没有抬头。
“我父亲在研究一个理论，关于时间分支和可能性泡泡。”文渊递给她一份文件，“他说，我们可能生活在一个注定失败的分支里，而真正的时间线在别处成功了。”
苏青翻开文件，里面是文老对时间种子的研究，结论与李时针说的几乎一致：这条时间线是主时间线衍生的一个失败可能性，它的存在意义就是展示“如果当初选择不同会怎样”。
“如果你父亲是对的，你会怎么做？”苏青问。
文渊沉默了很久：“也许...接受它。如果我们注定失败，至少可以失败得有尊严。”
苏青看着他，这个时间线的文渊比主时间线那个更年轻，更理想主义，但也更早地看到了绝望。在之前的循环里，苏青总是试图鼓励他，给他希望，结果只是让他更痛苦地面对最终失败。
这一次，她只是说：“尊严是个好词。”
文渊离开后，苏青继续工作。新怀表一直放在口袋里，表盘依然空白。
第18次循环的第三年，种子最终失控的时刻到来。全球时间崩溃，档案馆也未能幸免。苏青看着书架上的古籍在时间乱流中老化、风化、又恢复如初，看着同事们有的变老有的变年轻有的直接消失。
她没有启动重置装置。这一次，她坐在档案馆里，静静等待终结。
世界在崩溃，但她心中异常平静。五十四年的循环（17次×3年+现在的3年），她终于明白了李时针的话：她不是来拯救这条时间线的，她是来见证它的完整历程，然后放手。
新怀表开始发热。苏青拿出来，表盘上终于出现了东西——不是指针，不是数字，而是一扇微缩的门，门后是旋转的星空。
门缓缓打开，星光从中倾泻而出，在空气中形成一扇真正的门。门外，是她熟悉的理事会总部走廊，红地毯，落地窗，窗外是正常的蓝天白云。
苏青站起来，走向那扇门。在跨过门槛的瞬间，她回头看了一眼——档案馆正在消失，时间线正在崩溃，一切都在化为虚无。但在这虚无中，她看到了某种完整：这条分支时间线完成了它的使命，展示了另一种可能性，然后安然退场。
她跨过门槛。
失重感，然后是熟悉的办公室气息。她回来了，站在自己的办公室里，桌上那盆发光幼苗轻轻摇曳，欢迎她的归来。
时间只过去了三秒。李时针还站在她面前，手里拿着那个古怪的装置。
“欢迎回来。”李时针说，他的第六指停止了颤动，“47%的时间扭曲度，你在里面待了五十四年？”
“五十一年加三年。”苏青的声音有些沙哑，五十四年的记忆让她的语气多了岁月沉淀的厚重，“我明白了。分支时间线已经终结。”
李时针点头，收起装置：“南极种子周围的异常时间褶皱正在消失。绿语者大使刚刚发来消息，分支的存在概率已经从0.7%下降到0.01%，很快就会归零。”
苏青走到窗边，看着外面正常的城市景象。车辆行驶，行人往来，时间平稳流淌。这一切如此珍贵，因为她刚刚见证过它崩溃的样子。
“我在里面时，一直在想一个问题。”她说，“如果我们当初真的选择了保守方案，现实会不会就是分支里的样子？”
“可能性总是存在。”李时针也走到窗边，“但时间的神奇之处在于，当你做出选择，其他可能性并不会消失，它们只是变成了‘未实现的可能性’，像图书馆里没被借阅的书，永远在那里，但不会影响现实。”
“除非有人去借阅。”
“除非有人像你一样，进入分支时间线。”李时针微笑，“但那样的人很少。大多数人终其一生，只活在自己选择的那条路上。”
桌上的通讯器响起，是陈默：“理事长，南极种子频率采集完成，时间稳定器2.0版本测试成功。另外，艾尔莎的意识恢复有进展，星界医师说她的情感连接能力恢复到了37%。”
好消息。苏青感到一种久违的轻松——不是循环结束后的解脱，而是真正理解了“可能性”的意义后的释然。
“我马上来。”她回复，然后看向李时针，“时序维护者解散了，但你还在工作。为什么？”
李时针看向自己的第六指：“因为这根手指停不下来。它能看到时间的皱纹，能看到分支的萌芽，能看到所有可能性的萌芽。有人看到了，就不能装作没看到。”
他顿了顿：“而且，我欠同伴们一个交代。五十年前那场事故，他们被困在时间循环里，我因为请假结婚而逃过一劫。这五十年来，我一直在寻找救他们的方法。”
“找到了吗？”
“找到了线索。”李时针的眼神变得深邃，“在某个分支时间线里，他们找到了脱困的方法。我需要有人进入那条分支，带回方法。”
苏青明白了他的意思：“你想雇佣我。”
“不是雇佣，是请求。”李时针说，“只有经历过时间循环的人，才有资格进入另一个时间循环而不迷失。而且，你在分支里累积的时间扭曲度，让你对时间异常有了抗性。”
苏青看着窗外的城市，看着那些在正常时间中生活的人们。然后她看向桌上那盆发光幼苗，它轻轻摇曳，叶片上挂着露珠般的微光。
五十四年的循环让她明白了很多事，其中之一是：有些责任，一旦担起，就不能放下。
“给我三天时间休息。”她说，“然后，我们谈细节。”
李时针点头，转身离开。走到门口时，他回头说：“顺便说一句，你在分支里经历的五十四年，在主时间线只过去了三天。但那些记忆、那些感悟是真实的。时间可以压缩，经历无法抹去。”
门关上，办公室里只剩下苏青一人。她走到幼苗前，轻轻触摸它的叶片。
“我回来了。”她轻声说。
叶片发出柔和的光芒，像是在回应。
窗外的城市继续运转，时间平稳流淌。但在某个角落，新的时间褶皱正在形成，新的分支正在萌芽。
而园丁的工作，永无止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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