时间的拉扯感比南极那次更强烈。苏青感觉自己被撕成无数碎片，每个碎片都在尖叫，每个碎片都在坠落。然后，重组。
她重重摔在地上，冰冷的金属触感透过衣物传来。睁开眼，发现自己躺在世界交流理事会总部的走廊，但一切都不同了。
走廊的灯光是暗红色的，紧急警报灯在旋转，刺耳的警报声此起彼伏。墙壁上有烧焦的痕迹，地面散落着文件和破碎的设备。空气中弥漫着臭氧和...血腥味。
“苏理事长！您醒了！”一个穿制服的工作人员冲过来扶她，苏青注意到他胳膊上有新鲜的血迹，“医疗队！苏理事长醒了！”
“发生了什么？”苏青被搀扶着站起，头还在剧痛。
“您不记得了？”工作人员的眼神充满惊疑，“三小时前，南极种子完全失控，时间乱流席卷全球...您为了稳定总部的时间场，强行超载了自己的精神，昏迷到现在。”
南极种子失控？苏青心一沉。她进入的分支时间线，是“他们做出了不同选择”的结果。
她被扶进指挥中心。这里比她熟悉的指挥中心更简陋，更混乱。大屏幕上显示着全球时间异常图：南美洲部分地区时间流速是正常的十倍，亚洲东部时间几乎静止，欧洲在随机时间跳跃——伦敦现在正午十二点，巴黎却是午夜零点，柏林是下午三点但天色如黄昏。
“伤亡报告。”一个嘶哑的声音说。苏青转头，看到了陈默——但这个陈默比她认识的苍老十岁，鬓角斑白，眼中有深深的疲惫。
“截止目前，全球确认死于时间异常的人数超过三百万。”汇报员的声音在颤抖，“失踪人数无法统计，因为很多失踪者可能被抛到了其他时间点。”
三百万。苏青感到一阵眩晕。在她所在的主时间线，这个数字是零。
“苏理事长，您还能继续吗？”陈默问，语气不是关心，而是纯粹的工作询问，“我们需要您的时间稳定能力，北非的时间漩涡正在扩大。”
“我...”苏青刚开口，记忆突然涌入——不是她的记忆，是这条时间线里“苏青”的记忆。
她看到了不同的选择：在南极地穴，面对即将破裂的种子，他们没有冒险进入时间乱流寻找调音叉，而是选择了一个更“安全”的方案——用强能量场强行压制种子。压制成功了，但只是暂时的。种子积蓄了足够的能量后，报复性地爆发，造成了全球性的时间灾难。
而她，这条时间线的苏青，拥有一种特殊能力：她可以从万物之树那里借取力量，局部稳定时间场。过去三年，她一直是全球时间灾难的“消防员”，哪里有异常就冲向哪里，一次又一次透支自己。
“我能继续。”苏青听到自己说，语气是这条时间线里的麻木和坚定，“准备传送，去北非。”
在传送舱里，她快速梳理记忆。这条时间线的万物之树没有林晚作为免疫系统，树的愈合进程缓慢且不稳定，经常“泄漏”时间能量，加剧了全球灾难。守门人家族伤亡惨重，王镇岳在泰山时间崩塌中失踪，赵海澜为阻止洱海水体时间逆流而牺牲，张雪原在北欧时间冰封中自我冻结以争取时间...
理事会还在运转，但已是强弩之末。人类文明在时间灾难中摇摇欲坠。
传送结束，苏青站在北非撒哈拉沙漠边缘。眼前的景象超乎想象：一个巨大的时间漩涡正在吞噬沙丘，漩涡中心的时间流速是外界的千倍，沙子被卷进去的瞬间就风化成了粉末，又在一秒后重新凝聚成岩石，循环往复。
“异常半径每小时扩大一公里。”当地指挥官报告，那是个憔悴的中年女性，眼中有绝望，“我们已经撤出了三百公里内的所有居民，但这样下去...”
苏青点头，开始调动能力。在主时间线，她没有这种能力，但这条时间线的记忆告诉她该怎么做。她集中精神，感应万物之树的联系——那联系很微弱，树似乎也在时间灾难中受损。
“树，我需要帮助。”她在心中默念。
回应来了，但不像林晚那样清晰，更像是本能的、模糊的共鸣。一股力量从虚空中涌来，流经她的身体，化作金色的光芒扩散开来。
时间漩涡在金光中减缓了扩张速度，但没有停止。苏青咬牙加大输出，嘴角渗出血丝。她感到生命在流逝，这条时间线的“苏青”已经无数次透支自己，身体早已千疮百孔。
“理事长！您的生命体征在下降！”耳麦里传来医疗组的警告。
“闭嘴。”苏青嘶哑地说，继续输出。
终于，时间漩涡停止了扩张，开始缓慢收缩。当半径缩小到安全范围时，苏青瘫倒在地，视线模糊。
“成功了...”当地指挥官跪在她身边，声音哽咽，“您又救了几十万人...”
苏青想说什么，但喉咙里只有血腥味。她被抬上担架，紧急送回总部医疗中心。
躺在医疗舱里，营养液和药物注入体内，苏青的意识逐渐清晰。她开始思考李时针的话：“找到异常点，破解它，打开回来的门。”
这条时间线的异常点是什么？是什么让这里与主时间线产生如此巨大的分歧？
医疗舱的观察窗外，她看到陈默正在与一群科学家激烈争论。声音通过传声器隐约传来：
“必须摧毁种子！这是唯一的方法！”
“摧毁种子会导致时间结构永久性损伤，人类文明将永远无法恢复！”
“那也比现在这样慢性死亡强！”
摧毁种子。苏青捕捉到了关键词。在主时间线，他们选择冒险进入时间乱流寻找调音叉；在这里，他们选择了压制，而压制的下一步，很可能就是摧毁。
这就是异常点吗？这条时间线走向了更极端的解决方案？
医疗舱门滑开，一个意想不到的人走了进来——文渊。这个时间线的文渊看起来年轻一些，但眼中有着同样的沧桑。
“感觉怎么样？”他问，语气中有关切，但也有一种苏青读不懂的复杂情绪。
“还死不了。”苏青用这条时间线里的惯用回答，“有什么事？”
文渊沉默了几秒，压低声音：“长老会正在讨论‘最终方案’。他们...倾向于摧毁种子。”
果然。苏青心中一凛：“后果呢？”
“时间结构会崩塌，但崩塌的过程可能持续数百年。他们觉得，用几百年的时间逐渐适应崩塌，比现在这种突然的灾难要好。”文渊的声音很轻，“苏青，我计算过，摧毁种子的成功率只有37%，而失败的结果...是整个太阳系的时间场解体。”
“你反对？”
“我父亲反对。”文渊说，“他坚持认为还有别的办法，但长老会已经听不进去了。时间灾难让所有人都失去了耐心。”
文渊的父亲？苏青搜索记忆，这条时间线的文老没有退休，仍然是理事会首席顾问，但因为反对激进方案而被边缘化。
“带我去见你父亲。”苏青拔掉身上的医疗管，不顾警报声，“现在。”
文渊犹豫了一下，点头。他带着苏青穿过秘密通道，来到总部地下深处的一个隐蔽房间。这里堆满了古籍和奇怪仪器，文老正在研究一份古老卷轴。
“苏青？你不该下床。”文老抬头，他的样子比主时间线苍老许多，背更驼了。
“最终方案，是真的吗？”苏青直截了当。
文老放下卷轴，长叹一口气：“是真的。投票已经通过了，七十二小时后执行。”
“成功率只有37%。”
“我知道。但他们说，37%的希望也好过现在的绝望。”文老苦笑，“苏青，我研究了所有古籍，包括剪枝人封存的禁术。有一个方法，可以不用摧毁种子就解决危机，但...代价很大。”
“什么方法？”
“时间重置。”文老吐出四个字，“不是摧毁种子，而是重置种子周围的时间，让它回到刚刚被发现时的状态。这样我们就有了第二次选择的机会。”
苏青心跳加速。这听起来像是她需要的“终点”——如果这条时间线重置，分支的能量就会耗尽。
“代价是什么？”
“重置需要巨大的能量，而且...需要有人留在重置点里，作为‘锚点’。”文老看着苏青，“锚点会被困在重置后的时间循环里，一遍又一遍经历这三年，直到精神崩溃或彻底消失。”
苏青明白了。这是牺牲一个人，换取重来的机会。
“让我当锚点。”她说。
文老和文渊都震惊地看着她。
“我已经透支太多次了，身体撑不了多久。”苏青平静地说，“而这次危机，我需要负责——如果当初我选择了更好的方案，就不会有现在的灾难。”
这是这条时间线的苏青会说的话，也是主时间线的苏青想说的话。她要结束这条分支，就必须让分支走到“终结”。而终结，就是重置，就是让一切重来。
“你确定吗？”文老声音颤抖，“那将是永恒的折磨。”
“比看着人类文明毁灭好。”苏青笑了笑，那是这条时间线的苏青从未有过的、释然的笑容。
文老沉默良久，最终点头：“我需要二十四小时准备。重置仪式很复杂，而且必须瞒着长老会进行。”
苏青被送回医疗舱。躺在那里，她开始整理思绪。如果重置成功，这条分支时间线就会走向“终结”，能量耗尽，自动消失。而她，作为锚点，会被困在重置循环里。
但李时针说过，在分支里找到“异常点”并破解，就能打开回来的门。重置点是不是异常点？留在循环里的她，是不是有机会找到回来的路？
二十四小时后，文老准备好了。仪式地点就在南极种子所在的地穴——现在那里被改造成了巨大的能量收集装置，本来是用于摧毁种子的，现在被文老悄悄改造成了重置装置。
“这个装置会抽取全球残余的时间能量，加上你作为锚点的生命能量，在种子周围制造一个时间奇点。”文老解释，“奇点会爆炸，将时间回溯到三年前种子刚被发现的那一刻。但奇点爆炸的范围有限，只能覆盖种子周围一百米——这就是你需要待的地方。”
苏青站在装置中心，脚下就是时间种子。它现在被密密麻麻的能量管线缠绕，像一颗垂死的心脏。
“启动后，你会经历什么？”她问。
“没有人知道。”文老诚实地说，“可能是无限循环的三年，也可能是其他什么。古籍只记载了理论，从没有人实践过。”
文渊走到苏青面前，递给她一个怀表：“这是我改良过的，可以记录循环次数。也许...也许记录本身，能帮助你保持清醒。”
苏青接过怀表，打开表盖，里面不是指针，而是一个不断跳动的数字：0。
“准备好了吗？”文老问。
苏青看向种子，看向这条时间线的绝望与挣扎，看向那些她救过的人和没救成的人。然后她点头。
文老按下启动按钮。
能量涌入，时间种子发出刺目的光。苏青感到自己在被拉扯，时间在她周围倒流：医疗舱的担架，北非的沙暴，指挥中心的警报，南极的发现...一切都在倒退。
她死死盯着怀表，数字开始跳动：1，2，3...
倒流停止了。她站在三年前的地穴里，时间种子刚刚被发现，散发着柔和的光。外面传来兴奋的呼喊：“发现异常能量源！”
循环开始了。
苏青握紧怀表，数字显示：第1次循环。
她必须找到异常点，找到回家的路。在这场永恒的时间牢笼里。
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