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章 标题:被撕掉的那一页
雪停得比预想中更早。
到了中午,云层被风撕开一条口子,阳光从缝隙里落下来,照在毕格拉斯村的雪地上,反射出刺眼的光。屋檐上的冰棱开始滴水,滴答、滴答,在石缝间汇成细小的水流,很快又被冷空气冻住,变成一层薄薄的冰壳。
村子恢复了一点生气。
阿诺在屋外劈柴,斧头落下的声音有节奏地回响着。远处传来狗叫,还有女人在雪地里呼喊孩子回家吃饭的声音。一切看起来,都和普通的北境小村没有什么不同。
只有石屋里的人知道,这种“普通”,随时可能被彻底打碎。
“你确定要现在开始?”塞拉站在窗边,背对着他们,声音不高,却带着一点难以察觉的紧绷,“你的状态,还没有完全恢复。”
“再拖下去,也不会更好。”桑榆坐在床边,双手交握,放在膝上。她的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,“他们迟早会找到这里。”
“你怎么知道?”塞拉问。
“因为原书不会允许我们,在一个地方待太久。”桑榆说,“它会用各种方式,把我们推回它想让我们去的轨道上。”
塞拉沉默了一下,没有反驳。
暮云枳靠在门边,手里把玩着那块玉佩。玉佩在他指间转来转去,发出极轻的摩擦声,像是某种不紧不慢的倒计时。
“你打算怎么做?”塞拉终于转身,看向他,“让她直接去跟原书对话?你知道那有多危险吗?”
“我知道。”暮云枳说,“所以我不会让她一个人。”
“你能做什么?”塞拉的语气里,第一次带上了明显的不信任,“你连自己的声音都分不清,有时候,甚至分不清那是原书,还是你自己。”
暮云枳没有生气,只是抬眼看了她一眼。
那一眼里,没有少年该有的冲动,只有一种被岁月磨出来的冷静。
“你说得对。”他说,“所以,我需要你。”
塞拉愣了一下。
“你最清楚,她的极限在哪里。”暮云枳继续说,“你也最清楚,原书会用什么方式,试图把我们逼疯。”
“你曾经做过类似的事,对吗?”他看着她,“在实验室里。”
塞拉的脸色微微一变。
“你调查我?”她问。
“我调查的是他们。”暮云枳说,“你只是刚好,出现在那些记录里。”
“记录里怎么写我?”塞拉冷笑了一下,“冷血的帮凶?叛徒?还是……”
“‘最成功的实验辅助者’。”暮云枳淡淡说,“这是他们给你的评价。”
塞拉的手指,轻轻收紧。
桑榆看了她一眼,又看向暮云枳:“你们能不能,先别互相试探?我们现在,应该是在同一边。”
“谁跟他同一边。”塞拉低声说。
但她没有再反驳,只是走到桌边,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玻璃瓶,里面装着半瓶透明的液体。
“这是什么?”桑榆问。
“抑制剂。”塞拉说,“本来是给你准备的,防止你在情绪波动太大的时候,技能失控。”
“现在呢?”桑榆问。
“现在,用来防止你,被原书彻底吞掉。”塞拉说,“它可以在你精神开始崩溃的时候,强行把你拉回来。”
“听起来,像是某种粗暴的刹车。”桑榆说。
“有时候,粗暴一点,反而更有效。”塞拉说,“你要试试吗?”
桑榆看了暮云枳一眼。
“你不需要这个。”暮云枳说。
“你又知道?”塞拉挑眉。
“她不是你当年的那些实验体。”暮云枳说,“她已经在自己和原书之间,建立了一条线。那条线很细,但足够她抓住。”
“你怎么知道?”塞拉问。
“因为我听到了。”暮云枳说,“她在雪山上醒来的时候,原书试图把她拉回去,她硬生生,从那里面挣脱了出来。”
塞拉抿了抿唇,没有再坚持,只是把玻璃瓶放回抽屉,却没有关上。
“那你们打算怎么做?”她问,“让她闭上眼睛,然后对空气说话?”
“差不多。”暮云枳说,“但不是对空气,是对我们身体里的那一部分。”
“原书的碎片。”桑榆接话。
“对。”暮云枳点头,“你身体里有一块,我身体里有一块。我们两个加起来,可能刚好够让它‘听见’。”
“你们两个?”塞拉皱眉,“你也要进去?”
“不然呢?”暮云枳反问,“你以为,原书会老老实实回答一个人的问题?”
“它喜欢看戏。”他说,“两个人,比一个人好看多了。”
塞拉沉默了一会儿,最终还是点了点头。
“好。”她说,“那我来做你们的锚。”
“锚?”桑榆看向她。
“你们会在精神层面,进入一个介于现实和原书之间的空间。”塞拉解释,“在那里,时间和空间都没有意义。你们可能会看到很多东西——记忆、幻觉、被删掉的情节、别人的视角……”
“如果你分不清,什么是真的,什么是假的,就会被困在里面。”她说,“我会在外面,用你的名字,把你拉回来。”
“那他呢?”桑榆看向暮云枳。
“他?”塞拉冷笑,“他自己造的孽,让他自己想办法回来。”
“你可以叫我的名字。”暮云枳不以为意,“我也会叫你的。”
“谁要你叫。”塞拉低声嘀咕了一句,但没有拒绝。
桑榆深吸了一口气,站起身。
“那我们,现在就开始?”她问。
“等一下。”塞拉突然开口,“还有一件事。”
她走到床边,从枕头下拿出一个小小的金属盒子,推到桑榆面前。
“这是什么?”桑榆问。
“你父母的东西。”塞拉说。
桑榆的手,微微一顿。
“你……”她抬头,“你找到他们了?”
“没有。”塞拉摇头,“我找到的是,关于他们的一点记录。”
“在实验室的档案里。”暮云枳说。
塞拉看了他一眼,像是在说“你还挺清楚”,但没有拆穿。
“这和我们现在要做的事,有什么关系?”桑榆问。
“你不是一直想知道,你为什么会被选中吗?”塞拉说,“为什么是你,成为‘钥匙’?”
桑榆沉默了。
她当然想知道。
但她也隐隐害怕——害怕答案,会把她现在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那一点自我认同,彻底打碎。
“你可以现在看。”塞拉说,“也可以等回来之后再看。”
“我建议你,等回来之后再看。”暮云枳突然开口,“现在,你的心,不能有太多杂念。”
“你凭什么替她做决定?”塞拉皱眉。
“我不是替她做决定。”暮云枳说,“我只是提醒她——原书最喜欢趁虚而入。”
桑榆低头,看着那个金属盒子。
盒子很旧,边缘有磨损,上面刻着一个小小的符号——一只展开翅膀的鸟,线条简单,却莫名熟悉。
“这是……”桑榆轻轻抚摸那只鸟,“他们的标记?”
“是他们曾经所在的组织的标记。”塞拉说,“阿亓黛斯自由阵线。”
“自由阵线?”桑榆愣了一下,“他们不是……”
“不是官方写进教科书里的那群‘恐怖分子’。”塞拉说,“至少,不完全是。”
“你对他们,了解多少?”暮云枳问。
“比你以为的多。”塞拉说,“比我自己愿意承认的,也多。”
桑榆抬头,看着她:“你以前,也是其中一员?”
塞拉沉默了很久。
“我以前,什么都不是。”她最后说,“只是一个,被人捡回来的孤儿。”
“是谁捡的你?”暮云枳问。
“你姐姐。”塞拉说。
屋里,一瞬间安静下来。
桑榆的心跳,莫名加快了一点。
“你是说,”她缓缓开口,“你、暮云栖、还有我的父母……你们,曾经是同一阵线的?”
“是。”塞拉说,“至少,一开始是。”
“那后来呢?”桑榆问,“后来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?”
“后来,原书开始翻页。”塞拉说,“它不喜欢,有太多人,试图改写它的故事。”
“所以,它用了最擅长的方式——”她顿了顿,“让我们互相怀疑,互相伤害。”
“你说的‘它’,到底是什么?”桑榆突然问,“是一个人?一个组织?还是……某种更高维的存在?”
“你觉得呢?”塞拉反问。
“我觉得,它更像是一种规则。”桑榆说,“一种,把所有人都困在故事里的规则。”
“那我们要做的,就是改写规则。”暮云枳说。
“在那之前,我们得先知道,规则的漏洞在哪里。”塞拉说。
她看了看桑榆,又看了看暮云枳:“所以,现在,你们确定要开始?”
桑榆没有再犹豫。
“开始吧。”她说。
塞拉点了点头,走到屋中央,从怀里掏出一根细绳,绳子的一端,系着一个小小的金属环。
“把你们的手伸出来。”她说。
桑榆和暮云枳对视了一眼,同时伸出右手。
塞拉把金属环放在两人的手背上,轻轻一扣,将他们的手腕绑在一起。
“这是防止你们,在精神空间里走散。”塞拉解释,“在里面,你们可能会看到不同的画面,听到不同的声音。但只要你们还能感觉到对方的重量,就知道,自己还没有完全迷失。”
“你呢?”桑榆问,“你会怎么样?”
“我会待在这里。”塞拉说,“我会看着你们的身体,也会尽量,去‘听’。”
“你也能听到?”暮云枳问。
“以前不能。”塞拉说,“后来,在实验室里待久了,耳朵里,就多了一些不该有的声音。”
她没有细说,只是把绳子系紧了一点。
“好了。”她说,“找个舒服的姿势坐下。闭上眼睛,尽量让自己放松。”
桑榆和暮云枳并排坐在床边,背靠着墙。绳子将他们的手腕绑在一起,距离不远不近,刚好能感觉到对方的存在。
“你紧张吗?”桑榆低声问。
“有点。”暮云枳说。
“你也会紧张?”桑榆有点意外。
“我又不是机器。”暮云枳说,“我只是习惯,把紧张藏得好一点。”
“那你害怕什么?”桑榆问。
“害怕我们翻到的那一页,比我们想象的更糟。”他说,“也害怕……我们翻不动。”
“你不是说,我们已经在剧本之外了吗?”桑榆问。
“那只是我们以为。”暮云枳说,“原书,也许比我们想象的,要大得多。”
“那你还愿意翻?”桑榆问。
“你不是说,不想再被人翻页了吗?”他反问。
桑榆笑了一下:“是我说的。”
“那就一起。”他说。
“好。”桑榆闭上眼。
她感觉到暮云枳的手,在绳子的另一端轻轻收紧了一下。
那是一个很轻的动作,却像是某种无声的约定。
“开始。”塞拉的声音,从前方传来,“先把注意力,放在你们的呼吸上。”
桑榆照做。
吸气,呼气。
空气在胸腔里进出,带着北境特有的冷冽。
“想象,你们的意识,正在从身体里抽离。”塞拉继续说,“像一缕烟,从头顶飘起来。”
桑榆努力去想象。
她感觉自己的身体,变得越来越轻。
耳边的声音,开始一点点远去——屋外劈柴的声音,远处狗叫的声音,甚至塞拉的声音,都像被罩在一层厚厚的玻璃后面。
取而代之的,是一种很奇怪的安静。
不是那种什么都没有的安静,而是——所有声音都被拉远,只剩下一种极轻的、持续不断的“沙沙”声。
翻书声。
“很好。”塞拉的声音,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,“现在,把注意力,放在你们掌心的玉佩上。”
桑榆能感觉到,掌心的玉佩,慢慢变得温热。
那股温度,顺着掌心,一路往上爬,沿着手臂,蔓延到肩膀,再到胸口。
她的心跳,开始和某种看不见的节奏,慢慢重合。
“在你们的脑海里,想象一本书。”塞拉说,“一本很大、很旧的书。它没有封面,也没有名字。”
“那就是原书。”
桑榆的脑海里,果然浮现出一本模糊的轮廓。
那本书,悬浮在一片空白之中。
它的封面是灰色的,没有任何文字,也没有图案,却让人莫名觉得,那上面,曾经有过什么,只是被人粗暴地擦掉了。
“现在,慢慢靠近它。”塞拉说。
桑榆感觉自己的意识,像被什么牵着,一点点飘向那本书。
她身边,暮云枳的存在感,变得清晰起来。
不是他的样子,而是一种熟悉的气息——冷,却不刺骨,像雪线附近的风。
“你能感觉到我吗?”她在心里问。
“能。”他的声音,出现在她的脑海里,“你在左边。”
“你怎么知道?”她问。
“因为绳子在拉。”他说。
桑榆“看”了一眼他们被绑在一起的手腕。
绳子在这片空白里,变成了一条细细的光带,连接着两人的意识。
“现在,伸出手。”塞拉的声音,变得很轻,“去碰那本书。”
桑榆伸出手。
指尖触碰到书页的那一刻,一股冰凉的触感,顺着指尖,一路钻进她的意识深处。
那不是普通的冷,而是一种带着“否定”意味的冷——仿佛在说:你不该在这里。
书页,开始自己翻动。
“哗啦——哗啦——哗啦——”
速度越来越快。
桑榆看到无数画面,一闪而过——
燃烧的城市。
白色的实验室。
雪山裂缝。
雨夜的尼斯刊。
还有一些,她从未见过,却莫名熟悉的画面——
她和暮云枳,坐在一棵大树下,分享一块面包。
她躺在草地上,看着天空,暮云枳坐在一旁,翻着一本书。
她从高处摔下,暮云枳伸手去拉她,却一起跌落。
那些画面,像被人匆匆翻过的书页,来不及看清,就已经消失。
“停。”塞拉的声音,突然变得尖锐,“你们要被它带着跑了!”
桑榆猛地一用力,在心里大喊:“停下!”
翻书声,骤然一顿。
书页,停在某一页上。
那一页,是空白的。
“这就是……”桑榆喃喃,“我们刚才看到的那一页?”
“不。”暮云枳的声音,在她身边响起,“这是我们刚刚,试图翻开的那一页。”
“它还没被写。”他说。
“那我们要找的,不是这一页。”桑榆说。
“是。”暮云枳说,“我们要找的,是被撕掉的那一页。”
“被撕掉的那一页?”桑榆愣了一下。
“你不是一直想知道,阿亓黛斯真正的秘密是什么吗?”暮云枳说,“那秘密,不在现在的原书里。”
“它被人,从原书里撕掉了。”
“谁?”桑榆问。
“也许是你父母。”暮云枳说,“也许是你姐姐。”
“也许,是我们。”他顿了顿,“在某个,我们还没经历过的未来。”
“别被他带偏。”塞拉的声音,突然插了进来,“先问,再猜。”
“问谁?”桑榆问。
“问原书。”塞拉说,“用你的话,不是我的。”
桑榆深吸了一口气。
她看着眼前的空白页,努力在心里组织语言。
“原书。”她在心里说,“我有一个问题。”
没有回应。
只有一片死寂。
“你可以,把它当成一个人。”暮云枳在旁边提醒,“但不要,把它当成你的神。”
桑榆想了想,换了一种说法。
“喂。”她在心里喊,“那本把我们当棋子的破书。”
翻书声,突然响了一下。
像是谁,被戳到了痛处。
“你终于肯说话了。”桑榆说,“那我问你——阿亓黛斯的秘密,到底是什么?”
空白页上,缓缓浮现出一行字。
字是黑色的,却像是用某种粘稠的液体写成,边缘微微流动。
——“阿亓黛斯的秘密,是一个‘错误’。”
“错误?”桑榆皱眉,“什么错误?”
字迹消失,又重新浮现出新的一行。
——“在原书被写出来之前,这个世界,就已经存在了。”
桑榆怔住。
“你是说,”她喃喃,“这个世界,不是因为原书才存在的?”
——“是。”
新的字迹浮现。
——“原书,是后来者。”
“那它为什么能控制我们?”桑榆问。
——“因为,它把自己,写进了世界的‘底层规则’。”
“就像,在已经建好的房子里,把所有门和窗,都重新编号。”暮云枳在旁边说,“你以为你在自己选门,其实,你只是在按它写好的编号走。”
——“是。”
字迹继续浮现。
——“它不能创造世界,但它可以,篡改世界对自身的记忆。”
“篡改记忆?”桑榆说,“所以,我们记得的历史,其实是被它改过后的版本?”
——“是。”
“那真正的历史呢?”桑榆问。
空白页上,出现了短暂的停顿。
然后,一行字,缓缓浮现。
——“被撕掉了。”
“那一页,被谁撕掉的?”桑榆问。
——“被你们。”
“我们?”桑榆愣住,“我们还没——”
“不是现在的你们。”暮云枳说,“是‘你们’这个概念。”
“是所有,试图反抗它的人。”他说,“包括你父母,包括我姐姐,包括未来的我们。”
——“是。”
字迹继续浮现。
——“他们发现,原书并不是世界的创造者,只是一个占据了规则的‘寄生虫’。”
“所以,他们试图,把那一页从原书里撕掉。”暮云枳说,“那一页,记录的是原书如何寄生到这个世界上的过程。”
“只要那一页被撕掉,原书就再也不能,用‘我们是被写出来的角色’这个谎言,来控制我们。”
——“是。”
“那他们成功了吗?”桑榆问。
空白页上,沉默了很久。
然后,一行字,慢慢浮现。
——“一半。”
“一半?”桑榆皱眉,“什么叫一半?”
——“他们成功地,把那一页,从原书的‘正文’里撕掉。”
——“但他们没能,把那一页,从所有‘副本’里撕掉。”
“副本?”桑榆说,“你是说,还有别的原书?”
——“是。”
——“每一个,被原书承认的‘主角’,都有一本属于自己的副本。”
“所以,我们每个人,其实都有一本自己的原书?”桑榆说。
——“是。”
——“只是,大部分人的副本,都是原书的复制品。”
“只有少数人的副本,出现了‘偏差’。”暮云枳说,“比如我们。”
——“是。”
“那撕掉的那一页,现在在谁手里?”桑榆问。
——“在你这里。”
桑榆怔住。
“在我……这里?”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胸口,“你是说,我身体里的那部分原书,就是被撕掉的那一页?”
——“是。”
“所以,我不仅是钥匙,还是……”她喃喃,“那一页本身?”
——“是。”
“那你呢?”桑榆看向暮云枳,“你是什么?”
——“他是‘门’。”
字迹浮现。
——“门,是原书用来,连接不同副本的通道。”
“所以,你可以在不同的‘故事线’之间穿梭?”桑榆问。
——“是。”
“那你姐姐,为什么要把那一页,从你身上割下来,藏进我这里?”桑榆问。
空白页上,又出现了短暂的停顿。
然后,一行字,慢慢浮现。
——“因为,她发现,门和那一页,不能同时存在于同一个载体。”
“否则,原书可以通过门,直接定位到那一页。”暮云枳说。
——“是。”
——“所以,她把那一页,从门里割出来,藏进一个‘不起眼的配角’身体里。”
“那个配角,就是我。”桑榆说。
——“是。”
“那为什么是我?”桑榆问,“为什么不是别人?”
空白页上,沉默了很久。
这一次的沉默,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要长。
长到桑榆开始怀疑,原书是不是已经离开了。
就在她准备再问一次的时候,一行字,终于浮现。
——“因为,你本来,是那一页的作者。”
桑榆彻底愣住。
“我……”她甚至忘了怎么组织语言,“我写了那一页?”
——“是。”
——“在原书寄生到这个世界之前。”
“在那之前,你是一个‘真正的人’。”暮云枳说,“不是角色,不是实验体,不是钥匙。”
“你只是你。”他说,“一个,写了一本书的人。”
“而那本书,就是原书的雏形。”
桑榆感觉自己的意识,被这句话狠狠击中。
无数破碎的画面,开始在她脑海里闪现——
她坐在一张木桌前,桌上铺着厚厚的纸。
窗外,是陌生的天空,颜色比现在的天空更蓝,没有被雪线压得那么低。
她握着笔,在纸上写下一行又一行字。
那些字,她看不懂,却莫名觉得熟悉。
她写的,是一个世界的规则。
是城市的名字,是国家的边界,是季节的更替,是人的生老病死。
她写得很认真,像在给某个人写信。
“你在写什么?”一个声音在她身后响起。
她回头,看到一个少年。
少年的脸,她看不清,只能看到一双眼睛——很亮,很倔。
“我在写一个故事。”她说。
“什么故事?”少年问。
“关于我们的。”她说,“如果有一天,世界变得很糟,我们还能,找到彼此的故事。”
画面突然一黑。
像