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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章 不被控制的棋子

莫道桑榆晚——枳萧桑桑

第四章 标题:雪线之下的回声

娅柏704年,北境,毕格拉斯村。

清晨的雪,比夜晚安静。

桑榆醒来时,油灯已经熄了,石屋里只剩下窗外透进来的微光。空气冷得刺骨,她却莫名觉得精神很好,比这几天任何时候都清醒。

昨晚的那些话,像钉子一样钉在她脑子里。

“你和他,本来应该是同一个人。”

“你是钥匙,他是门。”

“你们两个,是这场游戏里,最不被原书控制的两枚棋子。”

还有那封信。

短短几行字,却像一块石头,砸进她原本平静的世界,溅起无数水花。

“桑榆:

如果你看到这封信,说明你还活着。

尼斯刊的故事,还没结束。

我在毕格拉斯等你。

——暮云枳”

她掀开被子下床,脚踩在冰冷的石地上,却没有预想中的刺痛,只有一种奇异的踏实感。

门被轻轻推开。

塞拉站在门口,披着一件旧斗篷,肩上落着未化的雪。她的表情一如既往地平静,只是眼底有一圈淡淡的青黑,像是一夜未睡。

“醒了?”塞拉问。

“嗯。”桑榆点头,“你呢?睡了吗?”

“眯了一会儿。”塞拉说,“足够了。”

她侧身让开,“先去洗漱,吃点东西。等会儿,有人要来。”

“他?”桑榆脱口而出。

“你觉得呢?”塞拉反问。

桑榆喉咙一紧,没再问。

洗漱、吃东西,一切都像往常一样。阿诺送来的黑面包和热汤,味道简单,却让她第一次觉得,自己是“活在当下”的。

不是实验体,不是容器,不是某个计划里的编号。

只是一个,在北境小村里,吃着黑面包的女孩。

吃完东西,塞拉递给她一件厚厚的外套和一条围巾。

“外面冷。”塞拉说,“别逞强。”

“你呢?”桑榆问,“你不冷吗?”

“我习惯了。”塞拉说。

她顿了顿,又补了一句:“你也会习惯的。”

桑榆没接话。

她走到门口,手搭在门把上,突然停住。

“塞拉。”她回头,“如果,他不是我想象中的样子呢?”

“你想象中的他,是什么样子?”塞拉问。

桑榆愣住。

她发现,自己对“暮云枳”这个名字,竟没有任何具体的形象。

没有脸,没有声音,没有性格。

只有一些零碎的片段——

雨夜的窗户,海风里的报纸,翻书声,还有那句重复了无数次的话。

“尼斯刊的故事,还没结束呢。”

“你不用想象。”塞拉说,“他是什么样,就是什么样。”

“你能做的,只是决定——你要以什么样的自己,去见他。”

桑榆沉默了几秒,终于推开了门。

雪光刺得她眯起了眼。

整个村子,还笼罩在薄薄的晨雾里,屋顶上的雪在微光中泛着冷白的光。村口那块歪斜的石碑,被雪埋了一半,只露出“毕格拉斯”四个字的上半截,像一张被冻得发紫的嘴。

石碑旁,站着一个人。

他背对着她,穿着黑色的风衣,衣摆被风轻轻吹动。他的头发有些长,在晨风中微微晃动,整个人像被雪线勾勒出的一道剪影。

那一刻,桑榆突然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——

不是“陌生”,也不是“熟悉”,而是一种介于两者之间的、说不清的心悸。

像是在看一面镜子,却又知道,镜子里的那个人,和自己并不完全一样。

“去吧。”塞拉在她身后说,“我在这儿。”

桑榆深吸了一口气,迈步朝石碑走去。

每走一步,脚下的积雪就发出一声轻响,像某种倒计时。

她的心跳得很快,却又奇异地平静。

走到离他还有几步远的时候,他似乎察觉到了,缓缓转过身来。

那是一张很年轻的脸,五官精致,却带着一种冷淡的疏离感。他的眼睛很淡,像是被雾气笼罩的海面,看不出情绪,却又让人莫名觉得,那里面藏着很多东西。

他看着她,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,然后,慢慢下移,落在她的手上。

她的手,藏在袖子里,紧紧攥着那块玉佩。

“你好。”他开口,声音不高,却带着一种难以忽视的穿透力,“桑榆。”

她怔了一下。

不是因为他知道她的名字——那封信已经说明了这一点——而是因为,他喊她名字的语气。

那不是第一次见面的陌生,也不是刻意装出来的熟稔,而像是……

很久很久以前,就已经这样叫过很多次。

“你……”她张了张嘴,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发干,“你是暮云枳?”

“是。”他点头。

他没有多余的寒暄,也没有问她这几天过得怎么样,只是看着她,目光沉静。

桑榆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。

问他是谁?问他这五年怎么活下来的?问他尼斯刊案件的真相?问他原书、门、钥匙、实验、技能移植……?

这些问题,在她脑子里乱成一团,却在真正面对他的时候,全都堵在了喉咙里。

反倒是他,先开了口。

“你看起来,比我想象中,要……”他顿了顿,似乎在找一个合适的词,“……完整。”

桑榆愣了一下:“完整?”

“嗯。”暮云枳点头,“我以为,你会更……破碎一点。”

“你什么意思?”桑榆皱眉。

“实验体S-07。”他看着她,“技能移植第七次,成功。”

桑榆的心脏猛地一缩。

“你也知道?”她脱口而出。

“我知道的,比你以为的多一点。”他说,“也比你以为的,少一点。”

“你什么意思?”桑榆问。

“我知道他们做了什么。”暮云枳说,“也知道,你是怎么被‘制造’出来的。”

他说到“制造”两个字时,语气很平静,却让桑榆莫名觉得刺耳。

“但我不知道的是——”他看着她,“你现在,到底是他们想要的‘钥匙’,还是……你自己。”

桑榆沉默了。

她突然意识到,这个问题,不只是他在问她,也是她在问自己。

“你呢?”她反问,“你是他们想要的‘门’,还是……你自己?”

暮云枳愣了一下,随即笑了。

那笑容很淡,却在他那张冷淡的脸上,显得格外突兀。

“你比我想象中,要聪明一点。”他说。

“你想象中的我,是什么样?”桑榆问。

“一个被实验毁掉的空壳。”他说,“只会按照他们写好的剧本走。”

“那你现在,失望了吗?”桑榆问。

“有点。”他说,“你比剧本里的,要麻烦得多。”

桑榆也笑了一下:“麻烦,不好吗?”

“对他们来说,不好。”暮云枳说,“对我来说……”

他顿了顿,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很久。

“还不知道。”

桑榆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,下意识别开视线,却正好看到他胸前衣襟下,露出的一截链子。

链子上,挂着一块小小的东西,被黑色的布包着,只露出边缘的一点冷光。

“你也有一块?”她脱口而出。

“嗯?”暮云枳低头,顺着她的视线看了一眼,随即反应过来,“你说玉佩?”

他没有否认,也没有刻意遮掩,只是轻轻一扯,将那块被布包着的东西拉了出来。

那是一块和她掌心的玉佩,形状几乎一模一样的碎片,只是纹路略有不同。

他没有完全打开布,只是让她看到边缘的一点刻痕。

“这是……”桑榆瞳孔微微一缩。

“另一半。”暮云枳说,“或者说,你那块的‘孪生兄弟’。”

桑榆下意识握紧了自己的那块。

玉佩的边缘硌得她掌心生疼,却也让她更加清醒。

“你信吗?”她突然问。

“信什么?”暮云枳问。

“信我们本来是‘同一个人’。”桑榆说,“信原书,信门,信钥匙,信那些被删掉的页面,信这个世界是被写出来的……”

她一口气说完,自己都觉得有些荒唐。

暮云枳看着她,沉默了几秒。

“你想听真话?”他问。

“想。”桑榆说。

“我以前不信。”他说,“我以为,那只是他们编出来,让自己看起来更伟大的借口。”

“那现在呢?”桑榆问。

“现在……”他顿了顿,目光落在她的眼睛上,“现在,我开始有点信了。”

“因为我?”桑榆挑眉。

“因为你。”他点头,“也因为,我听到了一些东西。”

“你也能听到?”桑榆脱口而出。

“你以为,只有你能?”他反问。

桑榆张了张嘴,突然意识到一个被她忽略的事实——

如果她是“钥匙”,那他这个“门”,不可能什么都听不到。

“你听到的,是什么?”她问。

“和你听到的,差不多。”他说,“翻书声,哭声,笑声,有人喊我的名字,有人说‘别翻到下一页’,有人说‘翻到最后一页’。”

“你……”桑榆看着他,“你翻了吗?”

“你呢?”他反问。

“我……”桑榆咬了咬牙,“我试过。”

“结果呢?”他问。

“结果,我差点走不出来。”桑榆说,“是塞拉,把我拉回来的。”

暮云枳听到“塞拉”这个名字时,目光微微一动。

“她,”他缓缓说,“对你很好。”

“你认识她?”桑榆问。

“认识。”他点头,“她曾经,也对我很好。”

桑榆愣住。

“她是我姐姐的……”他顿了顿,似乎在找一个合适的词,“朋友。”

“暮云栖?”桑榆脱口而出。

暮云枳的瞳孔猛地一缩。

“你知道她?”他问。

“塞拉跟我说的。”桑榆说,“她说,你姐姐,把原书的一部分,从你身上割了下来,藏进了我这里。”

“她说,我是钥匙,你是门。”桑榆说,“她说,我们本来应该是一个人。”

暮云枳沉默了很久。

雪在他们脚边,轻轻融化成水,又被冷空气迅速冻住。

“她有没有跟你说,”他缓缓开口,“我姐姐死了?”

“说了。”桑榆点头,“她说,是她亲手……送你姐姐去实验室的。”

暮云枳的手指,微微收紧。

“你恨她吗?”桑榆问。

“曾经恨。”他说,“现在……”

他抬头,看向村子深处塞拉所在的方向,目光复杂。

“现在,我更想知道,她到底还欠我们多少。”

桑榆没有接话。

她突然觉得,自己站在一个很奇怪的位置——

她和塞拉之间,有一份说不清的信任与依赖。

她和暮云枳之间,有一份说不清的羁绊与对立。

而塞拉和暮云枳之间,又有一段她完全不了解的过去。

她夹在中间,像被线牵着的木偶,却又隐隐觉得,自己手中,也握着几根线。

“你来找我,是为了什么?”桑榆问,“为了把我带回他们那里?为了完成他们的实验?为了打开门?”

“你觉得,我像是会帮他们的人吗?”暮云枳反问。

“我不知道。”桑榆说,“我对你一无所知。”

“那你可以试着,了解我一点。”他说。

“怎么了解?”桑榆问。

“从你最在意的那个问题开始。”他说,“尼斯刊案件的目的。”

桑榆的心跳,骤然加快。

“你知道?”她问。

“我知道的,可能比塞拉更接近真相。”他说,“因为,我当时,就在那座城里。”

“你当时……”桑榆愣住,“不是应该,被他们带走了吗?”

“是。”他点头,“但在被带走之前,我见过她。”

“你姐姐?”桑榆问。

“是。”他闭上眼,像是在回忆什么,“那天晚上,尼斯刊下着雨。”

他缓缓开口,声音很轻,却把桑榆拉进了另一个时空。

“我躲在柜子里,透过缝隙,看见她站在窗前。”暮云枳说,“她手里拿着一块玉佩,就是你现在握着的那一块的‘另一半’。”

“她对我说——‘枳,不管外面的人怎么说,你记住一件事。’”

“什么?”桑榆问。

“阿亓黛斯的秘密,不是给他们看的。”暮云枳说,“‘门’不是为他们开的。”

“那是为谁?”桑榆问。

“为我们。”暮云枳睁开眼,目光落在她脸上,“为所有,不想再被原书控制的人。”

桑榆怔住。

“你是说,”她艰难地开口,“你姐姐,从一开始,就打算……让我们自己决定?”

“是。”暮云枳点头,“她把原书的一部分,从我的身体里割出来,藏进你那里,不是为了帮他们,而是为了……保留一点可能性。”

“什么可能性?”桑榆问。

“如果有一天,他们真的拿到了‘门’和‘钥匙’。”暮云枳说,“如果他们真的,试图打开门,改写原书……”

“那至少,还有一部分原书,不在他们手里。”他说,“那一部分,在你这里。”

桑榆低头,看着自己的手。

掌心的玉佩,似乎比刚才更凉了一点。

“你是说,”她喃喃,“我身体里,有一部分原书?”

“是。”暮云枳说,“那就是你能听到那些声音的原因。”

“那我……”桑榆突然觉得有些害怕,“我会不会,有一天,变成原书的一部分?”

“不会。”他说。

“你怎么知道?”桑榆问。

“因为,你已经在做一件,原书不会允许的事。”他说。

“什么事?”桑榆问。

“你在怀疑它。”暮云枳说,“你在问‘为什么’。”

“原书不会喜欢,会思考的角色。”他说,“它只喜欢,按照它写好的剧本走的人。”

“你和我,从出生起,就已经在它的剧本之外。”

桑榆沉默了很久。

她突然想起塞拉昨晚说的那句话——

“你是你自己。这就够了。”

“那你现在,打算怎么办?”桑榆问,“你来找我,是想跟我一起,对抗他们?还是想……”

“我来找你,是因为,我听到了一个声音。”暮云枳说。

“谁的?”桑榆问。

“你的。”他说。

桑榆愣住。

“在雪山裂缝出现的那天晚上。”暮云枳说,“我在南境的海边,听到了你的声音。”

“我?”桑榆下意识摇头,“我那天,还在昏迷。”

“你在梦里,喊了一个名字。”他说。

“谁?”桑榆问。

“我的。”他看着她,“你喊——‘枳。’”

那一刻,桑榆的脑海里,突然闪过一个画面——

雨夜的房间,她站在窗边,背对着一个少年。

少年很小,缩在角落里,抱着膝盖。

她回头,对他笑了一下,说:“枳,别怕。”

画面一闪而逝,像被人用力扯走。

桑榆捂住头,剧烈的疼痛从太阳穴炸开。

“你怎么了?”暮云枳上前一步,伸手想扶她,却又在半空中停住。

“没事。”桑榆深吸一口气,“只是……想起了一点东西。”

“关于我?”他问。

“我不确定。”桑榆说,“像是,很久很久以前的事。”

“那可能,是原书删掉的那几页里的内容。”他说。

“你也能看到?”桑榆问。

“偶尔。”他说,“在梦里。”

“那你相信,那是真的吗?”桑榆问。

“我相信,那是我们曾经,想要活成的样子。”他说。

桑榆抬头,看着他。

雪线之上,是灰白的天空。

雪线之下,是两个被命运拴在一起的人。

“你到底,想要我做什么?”桑榆问。

“不是我想要你做什么。”暮云枳说,“是我们,一起决定,要做什么。”

“我们可以选择,把书烧了。”他说,“也可以选择,打开门,自己写结局。”

“或者,我们也可以什么都不做,各自逃命。”

“那你,想选哪一个?”桑榆问。

“我以前,只想活着。”他说,“现在……”

他看着她,目光一点点变得坚定。

“现在,我想知道,我们如果一起翻页,会翻出什么。”

桑榆的心脏,狠狠一缩。

她突然意识到,自己的手,已经不再那么冷。

掌心的玉佩,也不再那么硌得生疼。

她缓缓抬起手,摊开掌心。

那块破碎的玉佩,在雪光下,泛着淡淡的光。

“你说,”她看着他,“如果我们两个的玉佩,合在一起,会发生什么?”

“你想试试?”暮云枳问。

“我想知道,”桑榆说,“我们是不是,真的像他们说的那样,是‘门’和‘钥匙’。”

“也想知道,”她顿了顿,“我们是不是,真的,曾经是一个人。”

暮云枳沉默了几秒,然后,慢慢伸手,解开了那块包着玉佩的黑布。

另一块碎片,完整地暴露在雪光之下。

两块玉佩,纹路相互呼应,像被人硬生生从同一块石头上掰下来的两半。

“你确定?”他问。

“不确定。”桑榆说,“但我不想再被人翻页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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