表演开始了。
莫臻将自己投入到一场精心策划的“崩溃”之中。他刻意减少了睡眠，让眼下乌青的颜色更加深重。在阅读时，他会突然将书本合上，手指用力按压太阳穴，发出压抑的、痛苦的叹息。他甚至在一次与送水果上门的林太太简短交谈时，目光涣散地望向她的肩膀后方，仿佛那里站着什么，持续了足足五六秒，直到林太太关切地询问，他才猛地“惊醒”，仓促地结束对话。
这些表演并非全无代价。刻意维持的精神耗竭状态，像慢性毒药般侵蚀着他。那稳定的滴答声在这种状态下似乎被放大了，有时甚至会在他专注“表演”时，出现极其细微的、如同静电干扰般的杂音。这让他心惊，不确定这是否是过度投入导致的幻觉，还是系统对他异常状态的某种反应。
莫晟作为他唯一的观众和导演，时刻评估着他的表现。“力度够了，但细节需要更自然。你看向‘我’的时候，眼神里的依赖感太重，那不是崩溃，那是……”莫晟顿了顿，寻找着准确的词汇，“……眷恋。收敛一点。”
眷恋。这个词像一根针，轻轻刺破了莫臻努力维持的表演外壳。他无法否认，在与莫晟共同谋划、训练的这段时间里，他们之间的联系变得更加紧密，更加……复杂。那是一种超越共犯的情感，在绝望的土壤里畸形地生长着。
几天后，预期的涟漪终于扩散开来。莫臻接到了陈铭轩诊所打来的电话，这次不是助理，而是陈铭轩本人。他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，依旧温和，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严肃。
“莫先生，最近还好吗？我们收到一些反馈，关于你……”他斟酌了一下用词，“……近期的状态似乎有些波动。我想，或许我们可以提前进行一次面谈？”
鱼儿上钩了。莫臻握着电话的手心微微出汗，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和飘忽：“……好。什么时候？”
“如果你方便的话，明天下午三点如何？这个时间段的干扰比较少，我们可以更深入地交流。”陈铭轩提议道。
明天下午三点。莫臻的大脑飞速运转。那是下午工作时段，诊所的人流量相对稳定，电梯使用率应该不低，符合触发监控延迟的条件。
“可以。”莫臻答应了。
挂断电话，房间里一片寂静。只有那永恒的滴答声，和他有些急促的呼吸。
“时间点合适。”莫晟的声音打破沉默，他站在窗边，看着外面，“但这也是最危险的时候。陈铭轩必然处于高度警觉状态，他会仔细观察你的每一个细微反应。0.5秒的窗口期，必须在最恰当的时机使用。”
莫臻点了点头。他知道，明天的面谈，将是他至今为止最严峻的考验。他不仅要骗过一个经验丰富的心理医生，还要在对方的眼皮底下，完成一次近乎不可能的窥探。
那一晚，莫臻睡得极不安稳。梦境光怪陆离，破碎的画面交织在一起——莉莉哭泣的眼睛，墙壁上黯淡的痕迹，地下空间闪烁的屏幕冷光，陈铭轩镜片后审视的目光，还有莫晟在黑暗中凝视他的样子。滴答声贯穿始终，像一条冰冷的线，将这些碎片串联起来。
第二天，莫臻特意选了一件略显皱褶的衬衫，让自己看起来更加颓唐。出门前，他站在玄关的镜子前，看着镜中那个脸色苍白、眼神带着血丝的自己。他深吸一口气，试图将那些杂念——恐惧、期待、对莫晟那难以言喻的情感——全部压下去，只留下一个空壳，一个即将“崩溃”的空壳。
莫晟站在他身后，镜子里映不出他的身影。但他的存在感无比强烈。
“记住，”莫晟的声音低沉而清晰，“你是莫臻，一个被幻觉困扰、濒临崩溃的人。我是你的困扰，也是你的执念。抓住那个时机，然后，忘记一切，只做你该做的事。”
莫臻最后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，转身打开了门。
街道，行人，大楼。一切都和往常一样，但莫臻感觉自己的感官被无限放大。他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，能感觉到血液在血管里流动的速度，甚至能察觉到空气中那些微小的、属于系统的“电流”声。他像一张拉满的弓，随时准备射出那决定命运的一箭。
走进诊所大楼，前台小姐依旧带着标准的微笑。但莫臻注意到，今天大堂里多了两个穿着物业制服的男人，看似在检查灯具，目光却偶尔扫过入口。
安保加强了。这在意料之中。
他被直接引进了陈铭轩的办公室。陈铭轩今天没有坐在办公桌后，而是坐在了用于交谈的沙发组主位，旁边的小几上放着一杯水和一些简单的放松工具。这是一个更具亲和力，也更容易观察来访者全身姿态的设置。
“莫先生，请坐。”陈铭轩指了指对面的单人沙发，他的目光在莫臻脸上停留了几秒，带着专业的评估意味。
莫臻依言坐下，身体有些僵硬。他刻意避免与陈铭轩直接对视，目光游移，最终落在……那个书架上。那本皮质笔记本，安然地立在原处。
它在那里。目标就在那里。
“看起来你最近休息得不太好。”陈铭轩开始了，语气充满关切，“能和我聊聊吗？发生了什么？”
莫臻开始了他的表演。他语速缓慢，时而停顿，描述着“幻觉”的加重——那些不存在的低语，那些扭曲的影像，那个始终陪伴在他身边的“黑影”。他诉说着自己的恐惧、困惑和疲惫，声音沙哑，带着真实的情感波动。这并不全是表演，有一部分，确实是他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恐惧和挣扎。
在他叙述的过程中，他分出一部分心神，默默计算着时间，倾听着办公室外隐约传来的电梯运行声和人员走动声。他在等待那个系统负载增加的瞬间。
陈铭轩听得很专注，不时记录着，提出一些引导性的问题。他的目光锐利，仿佛要穿透莫臻的表象，直抵核心。
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。莫臻的叙述接近尾声，他的“崩溃”表演也达到了一个高潮——他双手捂住脸，肩膀微微颤抖，仿佛不堪重负。
就是现在！
他感觉到办公室外的环境噪音似乎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变化，像是多部电梯同时运行的嗡鸣声加重了一瞬。与此同时，他脑中的莫晟传来了信号——只有一个字：“动！”
莫臻几乎是在接收到信号的瞬间动了。他像是无法承受痛苦般，猛地从沙发上站起，身体一个踉跄，看似无意地撞向了旁边的书架方向。他的手“慌乱”地扶向书架以稳住身体，手指恰好扫过了那本皮质笔记本的位置。
0.5秒。或许更短。
他的指尖似乎感觉到了笔记本封皮的细微纹理，眼角的余光如同高速相机般，捕捉到了因为他这一撞而微微挪动的笔记本封面下，隐约露出的一行字——那不是印刷体，而是手写体，似乎是一个编号或者代码：
【Subject: M-S-07】
紧接着，是下方另一行更小的字，只瞥到了一半：
【…Stabilization Protocol…】
Subject M-S-07？稳定协议？
巨大的信息量如同冰水，瞬间浇遍全身。Subject（对象）？他是被观察的“对象”？M-S-07是他的编号？那个稳定协议是什么？是针对他的？还是针对莫晟的？
所有这些念头如同电光火石般在他脑中闪过，而他的身体动作却没有丝毫停顿。他“勉强”稳住身体，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慌和尴尬，连忙道歉：“对不起，陈博士，我……我有点失控了……”
陈铭轩已经站了起来，脸上带着关切，但眼神深处却闪过一丝极其锐利的光芒。他快步上前，扶住了莫臻的胳膊，力道适中，既带着安抚，也带着不容置疑的控制。
“没关系，莫先生，没关系。你先坐下，放松。”陈铭轩将他扶回沙发，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书架，扫过那本似乎微微偏离了原位的笔记本。
莫臻顺从地坐下，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，几乎要挣脱束缚。他成功了？他被发现了？陈铭轩那一眼，是例行公事，还是已经察觉了他的小动作？
他低下头，不敢再看书架，也不敢再看陈铭轩。脑海中反复回放着那惊鸿一瞥看到的信息。
Subject M-S-07。 Stabilization Protocol。
世界的面纱，似乎被他撕开了一个微小的角落，露出了后面冰冷残酷的机械结构。而他和莫晟，只是其中一个编号下的……实验品？
tbc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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