窥探者的舞步

计划像一颗缓慢生长的毒株，在莫臻和莫晟之间悄然蔓延。它需要耐心，需要极致的谨慎，任何一个微小的失误都可能前功尽弃，甚至招致无法想象的后果。那本无名的笔记本，成了悬浮在莫臻意识深处的圣杯，散发着危险而诱人的光芒。

日常的“表演”必须更加完美。莫臻开始强迫自己阅读那些推荐书籍，甚至会在陈铭轩下次来访时，主动提出一两个无关痛痒的问题，关于建筑风格的历史演变，或者城市绿化的生态意义。他表现得像一个逐渐“融入”和“好转”的病人。

陈铭轩镜片后的目光依旧带着审视，但似乎对莫臻这种“积极”的变化感到些许满意。这细微的松动，让莫臻更加确信，操控者并非全知的神，他们也会被表面的行为模式所迷惑。

与此同时，对诊所的侦察在悄无声息地进行。莫臻利用每天固定的散步时间，变换着路线和时机，围绕着那栋灰白色的医疗大楼打转。他记下了保安交接班时那短暂的空隙，大约在下午三点到三点零五分之间，大堂的警戒会略显松散。他注意到清洁工会在晚上八点后进入大楼，但他们的权限似乎仅限于公共区域。

莫晟则提供了更多“非物理”层面的观察。他提醒莫臻，诊所内部必然有运动传感器和压力感应装置，尤其是在非工作时间。陈铭轩的办公室，那个放着笔记本的书架，很可能处于多重监控之下。

“我们需要一个理由，一个能在非工作时间进入大楼，并且不引起怀疑的理由。”莫臻在日记里写道，笔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划过纸背。

机会来得比预想中要快，却也带着一种被安排好的诡异感。

那天下午，莫臻照例在诊所附近的街心公园长椅上坐着，目光似乎放空，实则默默记数着进出大楼的人员。一个穿着快递员制服的男人匆匆走进大楼，几分钟后空手出来。一切如常。

但就在快递员离开后不到十分钟，莫臻的手机响了。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。他犹豫了一下，接通。

“是莫臻先生吗？”一个略显焦急的年轻女声传来，“这里是陈铭轩博士的诊所。非常抱歉打扰您，陈博士今天下午离开时，可能不小心将一份重要的文件与给您的资料混淆了。请问您是否方便……呃，我们现在派人去取，或者如果您顺路的话……”

莫臻的心脏猛地一跳。他下意识地看向身旁的莫晟。莫晟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无比，带着强烈的警告。

太巧了。巧得令人不安。

莫臻深吸一口气，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带着适当的惊讶和一丝为难：“现在吗？我……我刚好在附近。如果很重要的话，我可以送过去。”

“那真是太感谢您了！”女人的声音如释重负，“您到一楼前台说明一下情况就好，我们会有人接待您。再次感谢！”

电话挂断了。

莫臻握着手机，掌心渗出冷汗。阳光照在身上，他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。

“陷阱？”他低声问莫晟。

“概率超过百分之七十。”莫晟的声音冰冷，“他们可能察觉到了你的窥探，或者……这只是又一次常规的压力测试，看看你会如何应对这种‘意外’事件。”

“如果我不去呢？”

“会显得可疑。你刚刚才表现出‘积极配合’的态度。”莫晟分析道，“去，但必须极度小心。任何超出‘送还文件’范畴的行为，都可能被视为越界。”

没有退路。这是一个阳谋。无论是否是陷阱，他都必须踏入。

莫臻站起身，整理了一下衣服，朝着那栋灰白色的大楼走去。每一步都感觉踩在无形的钢丝上。滴答声在他脑海中似乎变得清晰了一些，像是一种催促，又像是一种倒计时。

走进大堂，光线明亮柔和。前台后面坐着一位陌生的年轻女性，笑容甜美标准：“您好，莫先生是吗？刚刚我们同事跟您联系过。真是麻烦您了。”

莫臻拿出随身带着的一个无关紧要的信封（里面装着他自己写的一些杂乱笔记，以应对检查），递了过去：“是这个吗？我不太确定。”

前台小姐接过信封，看也没看就放在一边，笑容不变：“应该就是这个了。太感谢您了。您要上去坐一下吗？喝杯水？”

按照常理，他应该拒绝。但就在这一瞬间，莫臻眼角的余光瞥见电梯厅的方向，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走向消防通道——是陈铭轩的助理之一，一个总是沉默寡言的男人。他手里拿着一串钥匙。

一个极其冒险的念头如同电光火石般闪过莫臻的脑海。消防通道！那里或许有通往其他楼层的路径，而且监控可能相对薄弱。

“不用了，谢谢。”莫臻表面上礼貌地拒绝，同时装作不经意地向前台侧面挪了一小步，这个角度恰好能让他看到电梯显示屏——所有电梯都停留在高层。

时机稍纵即逝。

“那我先走了。”莫臻说道，转身作势要离开。就在身体转向的瞬间，他用极低的声音，几乎只是嘴唇翕动，对只有他能感知到的莫晟说：“消防通道，跟上那个助理。”

他没有等莫晟回应，便快步向门口走去。他能感觉到莫晟的身影如同脱离弓弦的箭，无声地射向了消防通道的方向。

走出大楼，来到街上，混合着人工香氛和汽车尾气的空气涌入肺部，莫臻才感觉自己重新开始呼吸。心脏在胸腔里狂跳，几乎要撞碎肋骨。他刚才做了什么？他让莫晟去跟踪一个可能是陷阱的诱饵？

他漫无目的地向前走着，不敢停留，也不敢回头。时间仿佛被拉长了，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。莫晟能发现什么？会被发现吗？

大约过了十分钟，或许更久，莫臻感觉到身侧的空气微微扰动，莫晟的身影重新凝聚。他的脸色异常凝重。

“怎么样？”莫臻急切地问，声音压抑着颤抖。

“他去了地下二层。”莫晟语速很快，“用钥匙打开了一扇标有‘设备间 - 闲人免进’的门。里面不是普通的设备间。我无法进入，但门开启的瞬间，我感知到里面空间很大，有很强的能量波动，还有……很多显示屏幕的光。”

地下二层？能量波动？显示屏幕？

这远远超出了一个心理诊所的范畴。

“他进去多久？”莫臻问。

“大约三分钟。出来时手里拿着一个黑色的盒子，然后直接乘坐内部员工电梯上去了。”莫晟回忆着细节，“消防通道内部有摄像头，但密度低于公共区域。而且，我注意到一个规律，当电梯使用高峰时，部分区域的监控似乎会有零点几秒的延迟切换，可能是系统资源分配问题。”

信息量巨大。诊所地下隐藏着非同寻常的空间。监控系统并非完美无缺。

这次冒险的“送文件”之行，看似无功而返，却意外地获得了至关重要的情报。地下空间的存在，以及监控系统的微小漏洞，这比那本笔记本本身，或许更具价值。

但这也意味着，他们面对的系统，更加复杂和庞大。

回到公寓，锁上门。莫臻靠在门板上，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。兴奋、后怕、对未知的恐惧，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。

他走到书桌前，甚至来不及平复呼吸，就打开了日记本。他必须立刻记录下来，每一个细节都至关重要。

「X年X月X日。下午。受邀进入诊所，疑似陷阱。」

「意外发现助理进入地下二层‘设备间’，实则为拥有大量屏幕和能量波动的神秘空间。诊所地下另有乾坤。」

「莫晟发现了监控系统在电梯使用高峰时的微小延迟。一个可能的漏洞。」

「这次经历证实了我们的猜测，也揭示了更深层的隐秘。危险等级再次提升。」

「我们像在黑暗中摸索的瞎子，刚刚触碰到了一头巨兽的鳞片。恐惧，但……方向似乎更清晰了一些。那本笔记本，或许真的值得一搏。」

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，记录下这窥探者危险舞步的又一个节拍。窗外的天空依旧灰蓝，但那稳定的滴答声，此刻听来，仿佛与地下空间那能量波动的频率，隐隐产生了共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