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日后的清晨,薄雾尚未散尽,苏砚秋已能扶着墙慢慢走动。腹部的伤口仍在隐隐作痛,但比起心头的沉重,这点痛几乎可以忽略。
沈惊寒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行囊,站在院门口等他。玄色劲装外罩了件便于行动的短打,软剑斜挎在腰间,脸上难得没有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,下颌线绷得紧紧的,像是在酝酿一场硬仗。
“能走吗?”沈惊寒走上前,自然地想扶他,手伸到一半又顿住,耳根微微发红。
苏砚秋看着他这副样子,心里那点因伤势而起的郁气散了些,故意抬了抬下巴:“你觉得我像走不动的?”
沈惊寒低笑一声,不再犹豫,伸手揽住他的腰,将大半力道卸到自己身上:“逞强。”
两人并肩走在通往山外的石阶上,晨露打湿了衣摆,带着清冽的寒意。苏砚秋能清晰地闻到沈惊寒身上的气息,松木香混着淡淡的药味,让他莫名安心。
“药庐那边……”苏砚秋忍不住问。他知道沈惊寒这几日除了守着他,就是往药庐跑,试图从被翻乱的杂物里找出些线索。
沈惊寒的脚步慢了些,声音低沉:“没什么发现。但我总觉得,师父留下的不只是那本毒经。”
药老坐化前,曾把沈惊寒叫到药庐,说有样东西要给他,却没等说出口就溘然长逝。这些年沈惊寒把药庐翻了个遍,也没找到所谓的“东西”,直到这次被魔修洗劫,他才忽然意识到,或许那东西早就被师父藏在了最显眼的地方。
“会不会和毒经放在一起?”苏砚秋猜测。
沈惊寒摇头:“毒经是师父亲手收在樟木箱里的,锁是特制的,除了我没人能打开。可这次箱子是被蛮力劈开的,显然对方知道毒经在哪,却不知道别的。”
他顿了顿,忽然道:“我昨晚做了个梦,梦见师父坐在药庐的竹椅上,手里拿着株干枯的避雷草,说‘寒儿,记住,毒能杀人,亦能救人,就看握在谁手里’。”
避雷草?苏砚秋想起沈惊寒之前给的避瘴丹,里面就有避雷草。这草性烈,多服伤身,却能解百种瘴气,是黑风谷一行的必备之物。
“或许……”苏砚秋刚想说什么,就被一阵急促的传讯符光芒打断。
沈惊寒接住符纸,看完后面色骤变:“是李长老的消息,说在药庐后院的老榕树下,挖出了个青铜盒子。”
“盒子里是什么?”
“不知道。”沈惊寒的眉头拧得更紧,“符纸上说,盒子被下了血咒,只有与药老有血缘或师徒契的人才能打开。长老们让我……”
他没说下去,但两人都明白。李长老显然是想让沈惊寒回去开盒子,可忘川崖之约就在今日,根本分身乏术。
“别管了。”苏砚秋当机立断,“既然是师父留给你的,迟早能打开。当务之急是忘川崖的人质。”
沈惊寒看着他,眼底闪过挣扎,最终还是点了点头:“你说得对。”他将传讯符捏碎,“让长老们先收好盒子,等我们回来再说。”
两人加快脚步,终于在日头升高前赶到了黑风谷边界。忘川崖在黑风谷最深处,沿途瘴气愈发浓重,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甜腻的腥气,闻得人头晕目眩。
沈惊寒从行囊里拿出两小块避雷草,递给苏砚秋一块:“含着,能防瘴气。”
苏砚秋接过,草叶入口微苦,却带着清凉的气息,瞬间驱散了头晕感。他看着沈惊寒将另一块含在嘴里,忽然想起小时候两人在药庐偷喝师父酿的青梅酒,也是这样分着吃蜜饯解酒。
“在想什么?”沈惊寒注意到他的目光,挑眉问道。
“没什么。”苏砚秋移开视线,看向前方雾气缭绕的山谷,“走吧,早点解决,早点回去。”
忘川崖比他们想象的更荒凉。崖边怪石嶙峋,崖下是翻滚的黑色瘴气,百年前镇压魔神时留下的符文刻在石壁上,早已被风雨侵蚀得模糊不清,只余下淡淡的灵光,证明这里曾有过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。
面具老者早已等在崖边,身后站着十几个黑袍人,地上跪着几个被捆住的青云宗弟子,个个面带惧色,衣衫上沾着血迹。
“沈小友,苏小友,倒是准时。”面具老者的声音隔着面具传来,显得格外诡异,“没想到苏小友伤得那么重,还能赶来,真是让老夫佩服。”
沈惊寒将苏砚秋护在身后,软剑出鞘:“放人,交下毒经。”
“别急啊。”面具老者轻笑,从怀里摸出本泛黄的古籍,正是《百草毒经》,“老夫要的东西,还没到手呢。”他晃了晃毒经,“只要你们俩自废修为,跳下这忘川崖,老夫保证,不仅放了这些弟子,还把毒经还给你们,如何?”
“你做梦!”沈惊寒冷喝一声,灵力运转,软剑上泛起银白的光芒。
“哦?”面具老者似乎早有预料,他举起骨杖,杖顶的黑珠发出幽暗的光,“看来你们是不想这些弟子活了?”
随着他的话音落下,两个黑袍人立刻上前,匕首架在了两个弟子的脖子上。
“住手!”苏砚秋出声阻止,往前走了一步。
“砚秋!”沈惊寒想拉住他,却被他避开。
苏砚秋看着面具老者,眼神平静:“你想要的不只是我们的命,还有这忘川崖下的东西,对不对?”
面具老者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,声音沉了些:“你知道什么?”
“百年前镇压魔神,用的是青云宗的镇派之宝‘青冥剑’,而青冥剑的碎片,就藏在这忘川崖下。”苏砚秋缓缓道,“你引我们来这里,就是想利用我们的血,打开封印,取出剑碎片,复活魔神,对不对?”
这些都是他躺在病榻上时,翻阅古籍猜到的。青冥剑是青云宗的根基,百年前为了镇压魔神而碎裂,其中最大的一块碎片,就被历代宗主封印在忘川崖下,以防魔神残魂觊觎。
面具老者沉默了片刻,忽然发出一阵狂笑:“好!好!不愧是宗主的得意门生,果然聪明!既然你都猜到了,那老夫也不瞒你了——只要用你们俩的心头血,再加上这《百草毒经》里的禁术,就能解开封印,到时候魔神大人重临,整个修真界都将臣服在老夫脚下!”
他的声音里充满了狂热,显然对复活魔神之事深信不疑。
沈惊寒和苏砚秋对视一眼,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凝重。他们没想到对方的目标竟然是青冥剑碎片,这比单纯抢毒经要危险得多。
“看来是没得谈了。”沈惊寒的声音冷得像冰,“那就手底下见真章!”
话音未落,他突然动了。玄色身影如鬼魅般冲向黑袍人,软剑挥舞,瞬间逼退了架着弟子的两人。
苏砚秋也同时发难,长剑直指面具老者,剑气凌厉,逼得他不得不后退。
“不知死活!”面具老者怒喝一声,骨杖横扫,黑色的魔气如潮水般涌来。
沈惊寒护着弟子们退到崖边,与苏砚秋背靠背站着,警惕地看着周围的黑袍人。
“小心他的骨杖,里面有魔神残魂的力量。”苏砚秋低声提醒。
“你也小心,他的毒术不一般。”沈惊寒回应,目光紧紧盯着面具老者手中的毒经。
就在这时,面具老者忽然翻开毒经,念起了晦涩的咒语。随着他的吟唱,崖下的瘴气开始翻涌,石壁上的符文发出剧烈的光芒,像是在抵抗什么。
“快阻止他!”沈惊寒大喊,率先冲了上去。
可黑袍人立刻围了上来,拼死阻拦。沈惊寒和苏砚秋虽然奋力厮杀,却一时难以靠近面具老者。
更让人焦急的是,随着咒语的吟唱,地上的弟子们开始痛苦地挣扎,皮肤渐渐变成青黑色,显然是中了某种奇毒。
“是‘蚀心蛊’!”苏砚秋认出了这种毒,“他在通过毒经操控蛊虫!”
蚀心蛊是《百草毒经》里记载的禁术,能通过咒语控制中蛊者,最终让其爆体而亡,化为蛊虫的养料。
“沈惊寒!”苏砚秋急道,“必须拿到毒经!”
沈惊寒点头,猛地爆发灵力,逼退身边的黑袍人,朝着面具老者冲去。可就在他即将触碰到毒经时,面具老者忽然将毒经抛向空中,同时举起骨杖,狠狠砸向地面!
“以血为引,以魂为祭,开!”
随着他的吼声,忘川崖剧烈震动起来,崖下的瘴气中伸出无数只漆黑的手,抓向崖边的众人!石壁上的符文寸寸碎裂,一道耀眼的红光从裂缝中射出,直冲天际!
“封印破了!”面具老者发出狂喜的嘶吼,“魔神大人,您的剑回来了!”
沈惊寒和苏砚秋被气浪掀飞,重重摔在地上。苏砚秋挣扎着抬头,看到红光中,一柄残破的剑影缓缓升起,剑身布满裂纹,却散发着毁天灭地的威压。
而那些伸出的黑手,正朝着弟子们抓去,眼看就要将他们拖入瘴气之中!
“不能让他们得逞!”沈惊寒咳出一口血,挣扎着站起来,软剑指向黑手。
苏砚秋也撑着剑起身,看着那柄青冥剑碎片,忽然想起典籍里的记载——青冥剑认主,唯有心怀正道之人的血,才能暂时压制它的戾气。
“沈惊寒!用我们的血!”苏砚秋大喊,同时划破自己的手掌,将血甩向剑影。
沈惊寒立刻明白他的意思,也划破手掌,鲜血飞向剑影。
两滴鲜血在空中相遇,融合在一起,发出耀眼的金光,瞬间包裹住青冥剑碎片。剑影剧烈震动,发出嗡鸣,那些伸出的黑手被金光灼烧,发出凄厉的惨叫,纷纷缩回瘴气中。
面具老者见状,目眦欲裂:“不!我的魔神大人!”他疯了般冲向剑影,却被金光弹飞,重重撞在石壁上,吐出一大口黑血。
黑袍人们见状,顿时慌了神,被沈惊寒和苏砚秋趁机斩杀大半,剩下的也四散奔逃。
危机暂时解除,可崖边的震动还在继续,青冥剑碎片的金光也在慢慢减弱,显然他们的血只能暂时压制,无法彻底封印。
“得想办法把它重新封印。”苏砚秋捂着流血的手掌,脸色苍白。
沈惊寒点头,刚想说什么,忽然看到面具老者挣扎着从怀里摸出个东西,朝着苏砚秋掷来!
那是个黑色的小瓷瓶,在空中碎裂,里面的液体溅了苏砚秋一身!
“是‘化灵散’!”沈惊寒大惊失色。化灵散是毒经里最恶毒的毒药之一,能瞬间化去修士的灵力,比废去修为更狠!
苏砚秋只觉得浑身灵力瞬间溃散,眼前一黑,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。
“砚秋!”沈惊寒冲过去抱住他,却看到苏砚秋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干瘪,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生气。
面具老者躺在地上,发出怨毒的笑:“就算你们封印了剑又如何?他没了灵力,活不过一个时辰!沈惊寒,这就是你跟老夫作对的下场!”
沈惊寒抱着苏砚秋,看着他迅速失去生机的脸,心脏像是被生生剜去一块。他抬头看向面具老者,眼神里没有了愤怒,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。
“你说得对。”沈惊寒的声音很轻,却带着让人胆寒的杀意,“这是你的下场。”
他缓缓放下苏砚秋,站起身,周身的灵力开始疯狂翻涌,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。
崖边的风卷起他的衣袂,青冥剑碎片的金光映在他眼底,像两簇燃烧的火焰。
他要让这个伤了苏砚秋的人,付出血的代价。
而他没看到的是,苏砚秋干瘪的手指,忽然动了动,指向他腰间的某个地方——那里挂着药老留下的一个不起眼的药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