苏砚秋再次睁开眼时,入目是熟悉的青纱帐。
鼻尖萦绕着淡淡的药香,混杂着松针被晒过的暖味——那是沈惊寒总爱往他房间里塞的干松枝味道。他动了动手指,腹部传来牵扯般的钝痛,提醒着他不久前那柄淬了毒的匕首有多锋利。
“醒了?”
床边传来低哑的声音,带着浓重的疲惫。苏砚秋转头,看见沈惊寒趴在床沿,半边脸埋在臂弯里,露出来的眼尾泛着红,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,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大半生气。
听到动静,沈惊寒猛地抬起头,眼底的血丝瞬间绷紧,像只骤然被惊醒的兽。他伸手探向苏砚秋的额头,指尖滚烫,带着未退的灼意:“感觉怎么样?有没有哪里不舒服?”
苏砚秋看着他眼下的乌青,喉咙有些发紧。他想说“没事”,却在开口时瞥见沈惊寒手腕上缠着的绷带,渗出的血迹已经发黑——那是替他吸毒时被匕首划伤的。
“你……”
“别管我。”沈惊寒打断他,声音硬邦邦的,却在给床头水杯续水时,动作放得极轻,“李长老说你中的是‘蚀骨散’,虽不致命,但要好好养着,至少得躺上半月。”
他把水杯递过来,杯沿还沾着点药渣,显然是刚煎好药就守在这里。苏砚秋接过水杯,指尖碰到他的,两人同时一颤,像被电流击中。
沈惊寒猛地收回手,起身背对着他,望着窗外的竹林:“那个小姑娘……跑了。”
苏砚秋握着水杯的手紧了紧。他还记得那孩子淬毒的眼神,根本不像个普通村姑。能在黑袍人中潜伏,还敢在青云宗山门前动手,背后一定有人指使。
“她身上有魔气。”苏砚秋低声道,“但很淡,像是被什么东西掩盖过。”
沈惊寒转过身,眼底闪过冷光:“我查过了,黑石村根本没有这号人物。她的身份是假的,接近我们也是早有预谋。”他顿了顿,声音沉得像淬了冰,“宗门外围的护山大阵被人动了手脚,那些黑袍人才能闯进来。”
苏砚秋心头一沉。能在青云宗布下如此周密的局,绝非普通魔修。他忽然想起溶洞里那道消散的黑影,还有面具老者手中那颗散发着魔气的黑珠——这背后,似乎有一张巨大的网,正悄悄收紧。
“宗主他们……”
“没事。”沈惊寒道,“张师叔及时带人赶到,黑袍人死了大半,只剩那个戴面具的跑了。只是……”他抿了抿唇,“负责看守西阵眼的三位师兄,没回来。”
空气瞬间凝固。苏砚秋看着沈惊寒紧绷的侧脸,知道他没说出口的是什么——那三位师兄,都是平日里与他们交好的同门。
“对了。”沈惊寒忽然从怀里摸出个东西,放在床头,“这是从那丫头身上掉下来的。”
那是块巴掌大的木牌,刻着半朵血色曼陀罗,与之前在岔路口捡到的衣角纹样一模一样。诡异的是,木牌背面刻着的符文,竟与青云宗的传讯符有几分相似,只是纹路更扭曲,像是被魔气侵蚀过。
“李长老说这是‘血引符’。”沈惊寒的声音压得很低,“能用来追踪目标,还能……传递消息。”
苏砚秋指尖抚过木牌上的曼陀罗,忽然感到一阵熟悉的悸动,从心口蔓延到四肢百骸。他猛地想起沈惊寒说的“生死契”,下意识地看向对方——沈惊寒也皱着眉,按着自己的心口,显然也感觉到了。
这木牌,竟能引动他们之间的契约?
“不对劲。”沈惊寒的脸色凝重起来,“这契约……好像变了。”
苏砚秋也察觉到了。原本那道清晰的联系变得忽明忽暗,像风中残烛,还夹杂着一丝陌生的阴冷感,仿佛有什么东西正顺着契约,悄悄爬进来。
就在这时,窗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鸟鸣。是青云宗的信鸽。
沈惊寒走出去,片刻后端着个信封回来,脸色难看:“外门弟子在山脚下发现了这个。”
信封里没有信纸,只有一缕黑色的发丝,用红绳系着,末端挂着片干枯的血色曼陀罗花瓣。
“是那个面具老者留下的。”沈惊寒捏紧了信封,指节泛白,“他说……三日后,在黑风谷的忘川崖,用我们俩的命,换剩下的人质。”
人质?
苏砚秋猛地坐起身,牵扯到伤口疼得闷哼一声:“什么人质?”
“之前失踪的外门弟子,还有……”沈惊寒的声音艰涩起来,“药老的药庐,被人翻了个底朝天,他留下的那本《百草毒经》不见了。”
药老是沈惊寒的师父,也是青云宗唯一精通毒术的长老。那本《百草毒经》不仅记载着救人的药方,更藏着炼制禁术毒药的方法。若是落到魔修手里……
苏砚秋不敢想下去。他看着沈惊寒紧绷的下颌线,知道这人此刻有多难受——师父留下的遗物被抢,同门沦为阶下囚,这一切还都冲着他们来。
“我跟你去。”苏砚秋沉声道。
沈惊寒立刻反对:“你疯了?你现在走不了路!”
“那你一个人去?”苏砚秋反问,目光锐利如剑,“你忘了我们是生死契?你出事,我能活?”
沈惊寒被噎得说不出话,眼底翻涌着怒火和焦虑,最终却只是狠狠一拳砸在墙上,发出沉闷的响声。
苏砚秋看着他的背影,忽然轻声道:“沈惊寒,小时候你总说我太较真,可有些事,躲不过去。”
沈惊寒的肩膀僵了僵。
“那个面具老者想要的不只是我们的命,还有《百草毒经》。”苏砚秋继续道,“他故意选在忘川崖,那里是百年前镇压魔神的地方,一定有什么阴谋。我们不能让他得逞。”
沈惊寒转过身,看着他苍白却坚定的脸,忽然低笑一声,笑声里带着点无奈,又有点释然:“你啊……总是这样。”
明明自己还躺着伤榻,却总能把利弊分析得清清楚楚。就像小时候在藏经阁,他偷偷拿了本禁术,是苏砚秋硬拖着他送回去,被长老罚抄戒律时,还把晒干的草药偷偷塞进他手心,说能缓解手腕酸痛。
“好。”沈惊寒点头,眼底的焦躁渐渐被坚定取代,“三日后,一起去。”
他走到床边,伸手替苏砚秋掖了掖被角,指尖不经意间划过他的脸颊,像羽毛拂过,带着微痒的暖意。
苏砚秋的心跳漏了一拍,别过脸看向窗外。竹林在风中摇曳,光影落在沈惊寒的手背上,那里还留着替他吸毒时的疤痕,像朵暗色的花。
“对了。”沈惊寒忽然想起什么,从乾坤袋里摸出个小瓷瓶,“李长老配的止痛药,睡前吃一粒。”
苏砚秋接过瓷瓶,指尖碰到他的,这次两人都没躲。
“沈惊寒。”苏砚秋忽然开口,声音很轻,“你那天说的话……”
沈惊寒的动作猛地顿住,耳根瞬间红透,像是被戳破了心事的少年。他猛地站起身,几乎是落荒而逃:“我去看看药煎好了没!”
看着他慌乱的背影,苏砚秋忍不住笑了,腹部的疼痛似乎都减轻了些。他低头看着手里的瓷瓶,指尖摩挲着冰凉的瓶身,心里那道因为生死契而隐隐作痛的地方,忽然变得滚烫。
窗外的竹林深处,一只黑色的鸟扑棱棱飞起,朝着黑风谷的方向飞去。
而床头上,那半朵血色曼陀罗木牌,在无人注意的角落,悄然亮起了一丝微弱的红光,顺着木纹,爬上了苏砚秋的床单,像一道无声的邀请。
三日后的忘川崖,到底藏着什么?那道悄悄改变的生死契,又会将他们引向何方?
苏砚秋握紧了拳头,眼底闪过一丝决绝。无论是什么,他和沈惊寒,都必须一起面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