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惊寒抱着苏砚秋走出溶洞时，天已近黄昏。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，交叠在铺满落叶的小径上，像一道解不开的结。
怀里的人呼吸已经平稳了许多，脸色却依旧苍白。沈惊寒把他搂得更紧了些，用灵力在他周身织了层防护罩，隔绝山间的寒气。他的左肩伤口还在隐隐作痛，但比起苏砚秋胸口那道深可见骨的伤，这点痛根本算不了什么。
“沈师兄……”身后传来怯怯的声音。
沈惊寒回头，看到那个被救下的小姑娘正亦步亦趋地跟着，手里攥着块脏兮兮的帕子，大概是想帮他们做点什么，又不敢靠近。
“你家在哪？”沈惊寒的声音放柔了些。
小姑娘怯生生地指了指西边的方向：“在……在黑石村，爹娘说……说去镇上买东西，就再也没回来……”说到最后，眼泪又掉了下来。
沈惊寒心里一沉。看那些猎户的尸体和黑袍长老的行径，黑石村恐怕也遭了毒手。他摸了摸小姑娘的头，从乾坤袋里摸出个油纸包，里面是早上没吃完的糕点：“先跟我们回青云宗，等事情了结，再帮你找亲人。”
小姑娘点点头，接过糕点，小口小口地吃着，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边，像只受惊的小兽。
一路无话。沈惊寒专注地看着脚下的路，偶尔低头看看怀里的苏砚秋。夕阳的金辉落在苏砚秋脸上，能看到他纤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淡淡的阴影，嘴唇因为失血而泛着浅白，却比平时多了几分柔和。
沈惊寒的心跳莫名快了半拍。
他想起小时候第一次在演武场见到苏砚秋，那小子穿着崭新的道袍，站得笔直，像株不可侵犯的青松，师父说这是宗主新收的弟子，天赋极高。那时候他就憋着股劲，非要比过这株“青松”不可。
可真到了青冥崖上剑拔弩张的时候，看到苏砚秋因为他一句戏言而泛红的耳根，看到他为了护着自己而被魔气所伤，看到他毫不犹豫地刺向自己心口……那些所谓的“较劲”，忽然就变得可笑起来。
原来有些情绪，早就藏在日复一日的针锋相对里，只是他自己没察觉。
“唔……”怀里的人忽然动了动，发出一声低吟。
沈惊寒连忙停下脚步，低头看向苏砚秋。他的睫毛颤了颤，缓缓睁开了眼睛，眼神还有些迷茫，像是没睡醒的样子。
“醒了？”沈惊寒的声音不自觉地放软，“感觉怎么样？”
苏砚秋眨了眨眼，视线慢慢聚焦，落在沈惊寒带着关切的脸上。他动了动手指，触到对方衣襟上残留的血迹，才想起自己做了什么。
“你……”他想开口，却发现喉咙干得发疼。
沈惊寒从乾坤袋里摸出个水囊，小心地喂他喝了两口：“别说话，省点力气。”
苏砚秋乖乖闭上嘴，目光却没离开沈惊寒的脸。他能清晰地感觉到，两人之间似乎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。不是剑拔弩张的敌视，也不是同门的情谊，而是一种更微妙、更滚烫的东西，像胸口未愈的伤口，隐隐作痛，却又带着奇异的暖意。
他下意识地往沈惊寒怀里缩了缩，这个动作让两人都愣住了。
苏砚秋的脸颊瞬间涨红，想要退开，却被沈惊寒按住了后背：“别动，风大。”
他的手掌很暖，隔着衣料传来的温度熨帖着苏砚秋冰凉的脊背，让他莫名地安定下来。
一路无话，却不再尴尬。夕阳渐渐沉入西山，夜幕悄然降临，只有林间的虫鸣和三人的脚步声在寂静中回响。
快到青云宗山脚下时，沈惊寒忽然停下脚步，看向西边的天空。那里不知何时聚集了大片乌云，隐隐有雷光闪烁。
“不对劲。”沈惊寒的脸色沉了下来，“这雷……不是自然形成的。”
苏砚秋也抬头望去，只见乌云中隐约有紫色的电光游走，带着一股熟悉的压迫感——是魔气！
“是那个长老的同党？”苏砚秋低声问。
沈惊寒摇头：“不像。这魔气比黑袍长老的更精纯，更……古老。”他忽然想起溶洞里那道消散的黑影，“恐怕是魔神的残魂没死透，在召集魔修。”
话音刚落，一道紫色的闪电撕裂夜空，直直劈向他们所在的位置！
“小心！”沈惊寒抱着苏砚秋，拉着小姑娘往旁边急掠，堪堪避开闪电。刚才站立的地方，地面被劈出个焦黑的大坑，散发着刺鼻的硫磺味。
“往宗门跑！”沈惊寒低喝一声，抱着苏砚秋加快了速度。小姑娘虽然害怕，却紧紧跟在他身后，咬着牙不敢掉队。
紫色的闪电一道接一道地劈下来，像是在追赶他们。沈惊寒凭借着对山路的熟悉，左躲右闪，却还是被一道闪电擦到了胳膊，玄色的衣袖瞬间焦黑，露出下面灼伤的皮肤。
“沈惊寒！”苏砚秋急道，想要挣扎着下来，却被抱得更紧。
“别闹！”沈惊寒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疼，“再坚持一下，到了山门就安全了。”
就在这时，前方忽然传来熟悉的钟声——是青云宗的示警钟！看来宗门也察觉到了异常。
沈惊寒松了口气，脚下更快。可就在距离山门还有百丈远的地方，一道巨大的紫色雷柱从天而降，挡住了他们的去路！
雷柱落地的瞬间，地面剧烈震动，一股强大的气浪扑面而来，将沈惊寒掀得后退了几步。他下意识地把苏砚秋护在怀里，自己却被气浪中的碎石擦伤了脸颊。
“咳咳……”沈惊寒咳了两声，抬头看向雷柱后面。
只见十几个黑袍人站在山门处，为首的是个身材高大的老者，脸上带着银色的面具，手里握着一柄骨杖，杖顶镶嵌着颗黑色的珠子，正散发着浓郁的魔气。
“抓住他们！”面具老者的声音嘶哑如破锣，“宗主和长老们都被缠住了，这两个小娃娃，正好用来祭旗！”
黑袍人闻言，立刻朝着三人围了过来，手里的兵器泛着幽冷的光。
沈惊寒将苏砚秋和小姑娘护在身后，软剑出鞘，银亮的剑身映着他冰冷的眼神：“想动他们，先过我这关。”
苏砚秋看着他的背影，心里一紧。沈惊寒刚愈合的伤口还没好利索，又添了新伤，根本不是这些魔修的对手。
“放我下来。”苏砚秋低声说。
沈惊寒没回头：“老实待着。”
“沈惊寒！”苏砚秋的声音提高了几分，“你忘了我们是生死契？你死了，我也活不成！”
沈惊寒的动作顿了一下，随即苦笑一声：“那更不能让你有事。”
就在这时，为首的面具老者忽然举起骨杖，杖顶的黑珠发出诡异的光芒。沈惊寒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，体内的灵力竟开始不受控制地紊乱起来！
“是摄魂术！”苏砚秋立刻反应过来，“闭气凝神！”
可已经晚了。沈惊寒的眼神开始涣散，软剑“当啷”一声掉在地上。
“沈惊寒！”苏砚秋急得想要挣脱，却被沈惊寒下意识地抱得更紧。
面具老者见状，发出得意的笑：“拿下！”
两个黑袍人立刻上前，伸手就要抓住沈惊寒。
千钧一发之际，苏砚秋忽然抬手，指尖凝聚起一道微弱却精纯的金光，狠狠点在沈惊寒的眉心！
这是他用最后的灵力催动的清心咒。
沈惊寒浑身一震，眼神瞬间清明。他猛地回过神，看到伸过来的黑手，想也没想就侧身避开，同时一脚踹在黑袍人的胸口，将其踢飞出去。
“走！”沈惊寒捡起软剑，拉着苏砚秋和小姑娘，朝着山门另一侧的密道跑去。
面具老者没想到他能挣脱摄魂术，愣了一下才喝道：“追！”
黑袍人立刻跟了上来，脚步声在身后紧追不舍。
沈惊寒拉着两人在密道里狂奔，黑暗中只能听到彼此急促的呼吸声。苏砚秋能感觉到沈惊寒的手在微微颤抖，不是害怕，而是灵力紊乱带来的后遗症。
“撑住。”苏砚秋反手握住他的手，将自己仅存的一丝灵力渡过去。
沈惊寒的脚步顿了一下，回头看了他一眼，眼底闪过一丝暖意，握得更紧了。
密道的尽头是片竹林，穿过竹林就能到达内门弟子的住所。只要到了那里，有护山大阵的加持，就安全了。
可就在他们即将穿出竹林时，一道黑影突然从旁边的竹子后窜出，手里的匕首直刺沈惊寒的后心！
这道黑影速度极快，角度刁钻，显然是蓄谋已久。
沈惊寒此刻灵力紊乱，根本来不及反应。
苏砚秋瞳孔骤缩，想也没想就推开沈惊寒，自己迎了上去！
“噗嗤——”
匕首没入血肉的声音在寂静的竹林里格外清晰。
沈惊寒眼睁睁看着匕首刺进苏砚秋的腹部，鲜血瞬间染红了他的青灰道袍。
“苏砚秋！”他发出撕心裂肺的嘶吼，转身一掌拍在黑影的胸口，将其击飞出去。
黑影在地上滚了几圈，露出了脸——竟然是那个被他们救下的小姑娘！
此刻她脸上哪还有半分怯弱，眼神里满是与年龄不符的阴狠：“谁让你们坏了魔神大人的好事……都得死！”
沈惊寒哪里还顾得上她，他冲到苏砚秋身边，颤抖着抱住倒下来的人，手指按住不断流血的伤口，却怎么也止不住。
“为什么……为什么要替我挡……”沈惊寒的声音哽咽着，眼泪不受控制地掉下来，砸在苏砚秋的脸上。
苏砚秋看着他，忽然笑了，笑得虚弱而满足：“你死了……我怎么办啊……”
他的声音越来越低，眼神渐渐涣散。
“不准睡！苏砚秋，不准睡！”沈惊寒拼命往他体内渡入灵力，可那些灵力就像石沉大海，根本起不了作用。
远处传来了同门的呼喊声和打斗声，显然是宗门的人赶来了。
但沈惊寒什么也听不到了。他只知道，怀里的人正在一点点变冷，那道连接着两人性命的生死契，正在慢慢断裂。
“苏砚秋……”他抱着他，一遍遍地叫着他的名字，声音嘶哑得不像样子，“我还没跟你说……我好像……有点喜欢你……”
竹林深处，风吹过竹叶，发出呜咽般的声响，像是在为这未说出口的心意哭泣。
而那个小姑娘，早已趁着混乱消失在黑暗中，只留下地上一滩尚未干涸的血迹，和一个指向未知方向的脚印。
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