呜咽声像根无形的线，牵着两人往密林深处走。脚下的落叶越来越厚，踩上去发出“沙沙”的轻响，反倒衬得四周愈发寂静。
苏砚秋的目光始终没离开沈惊寒后襟那片暗红。方才在岔路口看得匆忙，此刻越走越近，他才发现那痕迹边缘有些卷曲，像是被什么东西蹭上去的，而非直接溅落的血点。
“你后背……”他终是忍不住开口，话音刚落又觉得不妥，硬生生把后半句咽了回去。
沈惊寒脚步一顿，回头时眼底带着几分诧异：“怎么？”
“没什么。”苏砚秋别过脸，目光扫过周围的树木。这些树长得格外粗壮，树干上布满深褐色的苔藓，有些地方还残留着指甲抓挠的痕迹，深可见骨。
“怕了？”沈惊寒忽然凑近，声音压得很低，带着点刻意的戏谑。可这次苏砚秋没躲开，鼻尖几乎要碰到对方的锁骨，清晰地闻到他身上除了松木香，还混着一丝极淡的血腥气——不是后襟那片的陈旧味，而是新鲜的，像刚割开的伤口。
“你受伤了？”苏砚秋皱眉，伸手就要去掀他的衣襟。
沈惊寒猛地后退一步，像是被烫到似的：“胡说什么。”他抬手理了理衣领，遮住那片暗红，语气忽然硬了几分，“专心点，别分心。”
苏砚秋看着他略显慌乱的动作，心里疑窦更甚。沈惊寒从来不是会遮掩伤口的人，小时候打架掉了颗牙，都要咧着嘴跟他炫耀半天“够不够威风”。
正想着，呜咽声突然变了调，像是被什么东西捂住了嘴，戛然而止。
“在那边。”沈惊寒低喝一声，率先朝着声音消失的方向掠去。他的身法比平时快了数倍，玄色劲装在树影间穿梭，像一道急掠的墨色闪电。
苏砚秋紧随其后，长剑已然出鞘，剑光劈开挡路的枝桠。两人穿过一片茂密的灌木丛，眼前忽然开阔——竟是片被人为清理过的空地，中央堆着几具残破的尸体，看服饰像是附近村落的猎户，脖颈处都有整齐的切口，显然是被利器所伤。
而空地角落里，蜷缩着个穿粗布衣裳的小姑娘，约莫七八岁，双手被藤蔓捆在身后，嘴里塞着块破布，正惊恐地瞪着眼睛，眼泪把小脸糊得脏兮兮的。
“别动！”苏砚秋低喝一声，长剑直指小姑娘身后的阴影。
那里站着个黑袍人，兜帽压得很低，只能看到一截苍白的下巴，手里握着柄弯月形的短刀，刀刃上还滴着血。听到声音，黑袍人缓缓转身，兜帽下传来沙哑的笑：“青云宗的小娃娃，倒是来得快。”
沈惊寒已经绕到黑袍人身后，软剑如毒蛇吐信，直指对方后心：“放开她。”
黑袍人却像是没察觉抵在后背的剑尖，慢悠悠地用短刀挑了挑小姑娘的下巴：“这娃娃的血里有灵根，正好用来养我的血莲，你们说，我放不放？”
话音未落，他突然手腕翻转，短刀直刺小姑娘的心口！
“小心！”苏砚秋剑随身走，一道凌厉的剑气劈向黑袍人手腕。沈惊寒同时发难，软剑缠向对方脖颈。
黑袍人却像是背后长了眼睛，猛地矮身，避开两道攻击的同时，脚尖在地上一跺。地面突然裂开，涌出浓稠的黑雾，带着刺鼻的腥气。
“咳咳！”苏砚秋被黑雾呛得后退，再睁眼时，黑袍人和小姑娘都已消失不见，只有地上留下一朵血色的曼陀罗，花瓣上还沾着新鲜的露珠。
“追！”沈惊寒没丝毫犹豫，循着地上淡淡的魔气痕迹追了出去。
苏砚秋捡起那朵血莲，花瓣冰冷刺骨，像是活物般微微颤动。他忽然想起宗门典籍里的记载——黑风谷的魔修有一种邪术，以活人精血喂养血莲，待莲花开满九瓣，便可召唤上古魔神。
难道……他们真的要重蹈百年前的覆辙？
他握紧血莲，快步跟上沈惊寒的脚步。两人一前一后追出数里，魔气痕迹突然在一处山壁前断了。山壁光滑如镜，上面爬满了墨绿色的藤蔓，看不出任何异常。
“不对劲。”沈惊寒伸手按住山壁，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，“这石壁有问题。”
苏砚秋凑近细看，发现藤蔓的缝隙里隐约有符文闪烁，淡紫色的光芒极淡，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。“是幻术结界。”他认出这是魔修常用的伎俩，“得找到阵眼才能破。”
沈惊寒围着山壁转了一圈，忽然停在一株最粗的藤蔓前：“在这。”他抽出软剑，剑尖精准地刺入藤蔓根部。
“嗤”的一声，藤蔓突然剧烈扭动起来，墨绿色的汁液喷溅而出，腥臭难闻。山壁随之震动，表面的岩石像水波般荡漾开，露出后面一个黑漆漆的洞口。
洞口阴风阵阵，隐约能听到锁链拖地的声音。
“进去。”沈惊寒率先迈步，刚踏入洞口，突然闷哼一声，踉跄着后退了两步，捂住了左肩。
“怎么了？”苏砚秋连忙扶住他，指尖触到一片温热的粘稠——是血！
他猛地掀开沈惊寒的衣襟，只见左肩处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，皮肉外翻，边缘泛着诡异的黑色，显然是被魔气所伤。
“你早就受伤了？”苏砚秋的声音有些发颤，这伤口绝不是刚才黑雾里被伤到的，分明是旧伤，只是被人用灵力暂时压制住了。
沈惊寒别过脸，想挣开他的手：“小事。”
“小事？”苏砚秋的火气突然上来了，“你知不知道魔气入体有多危险？刚才在岔路口我就该看出来的！你到底什么时候受的伤？是不是早就遇到那黑袍人了？”
沈惊寒被他吼得愣住了，半晌才低声道：“昨天夜里，在药庐后面……碰到个偷袭的魔修，没来得及跟你说。”
苏砚秋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了。昨天夜里，他还在为沈惊寒那句“谁拖累谁”而耿耿于怀，却不知这人早已带着伤，默默准备了一路的丹药和玉佩。
“为什么不早说？”他的声音低了下去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委屈。
沈惊寒看着他泛红的眼眶，忽然抬手，极轻地碰了碰他的脸颊：“怕你担心。”
话音刚落，两人都愣住了。
沈惊寒的指尖还停留在苏砚秋的脸上，温热的触感让两人同时僵住。洞口的阴风卷着锁链声吹进来，吹动了他们额前的碎发，气氛变得有些微妙。
“咳。”沈惊寒猛地收回手，转身走进洞口，“先救人。”
苏砚秋看着他略显仓促的背影，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颊，心跳又开始不受控制。他深吸一口气，压下那些纷乱的念头，跟上沈惊寒的脚步。
洞道狭窄，只能容一人通过。苏砚秋跟在后面，能清晰地看到沈惊寒左肩的伤口又开始渗血，染红了玄色的劲装。他从乾坤袋里摸出之前沈惊寒给的避瘴丹，悄悄塞到对方手里：“先吃了。”
沈惊寒回头看了他一眼，没说话，默默将丹药吞了下去。
往前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，洞道突然开阔起来，竟是个巨大的溶洞。溶洞中央有个石台，上面绑着那个小姑娘，周围摆满了燃烧的黑色蜡烛，烛火跳跃，映得四周的石壁上满是扭曲的人影。
而石台旁边，那个黑袍人正拿着一把匕首，对准了小姑娘的心脏。
“住手！”苏砚秋大喝一声，长剑直刺黑袍人。
黑袍人却像是早有准备，猛地转身，匕首划破空气，带起一道黑色的气劲，直逼苏砚秋面门。沈惊寒见状，不顾肩伤，软剑横扫，替苏砚秋挡下这一击。
“当”的一声脆响，两柄兵器相撞，沈惊寒踉跄着后退，左肩的伤口再次崩裂，疼得他闷哼一声。
“沈惊寒！”苏砚秋心头一紧，剑招愈发凌厉，却被黑袍人轻易避开。
“别急啊。”黑袍人轻笑，突然抬手一挥，石台周围的黑色蜡烛瞬间熄灭。溶洞陷入一片黑暗，只剩下石台中央不知何时亮起的血色光芒——那小姑娘脚下的地面裂开，一朵巨大的血莲正在缓缓绽放，花瓣上布满了细密的血丝，看得人头皮发麻。
“血莲要开了……”黑袍人的声音在黑暗中回荡，带着癫狂的笑意，“等它吸够了这娃娃的精血，就是魔神降世之时！”
苏砚秋和沈惊寒背靠背站着，警惕地环顾四周。黑暗中，他们能听到血莲绽放的“沙沙”声，还有小姑娘压抑的哭声。
“找到他的位置了吗？”苏砚秋低声问。
沈惊寒没说话，只是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背。苏砚秋立刻会意——沈惊寒的玉佩能感应魔气，此刻正通过触碰传递位置信息。
就在这时，一阵极细微的破空声传来！苏砚秋和沈惊寒同时侧身，一柄匕首擦着他们的腰侧飞过，钉在身后的石壁上，发出“笃”的一声闷响。
而借着匕首上闪烁的幽光，他们看清了黑袍人的脸——那根本不是什么魔修，而是青云宗的一位外门长老！
“是你？”苏砚秋又惊又怒，这位长老平日里和蔼可亲，怎么会是魔修？
黑袍人，不，应该说这位长老，缓缓摘下兜帽，脸上满是诡异的笑容：“没想到吧？百年前被镇压的魔神，马上就要回来了……而你们，将是他最好的祭品！”
话音未落，他突然双手结印，溶洞四周的石壁开始震动，无数黑色的藤蔓从石缝中钻出，像毒蛇般朝着两人缠来！
沈惊寒拉着苏砚秋后退，软剑挥舞，斩断缠来的藤蔓。可藤蔓像是无穷无尽，断了又生，很快就将两人逼到了石台边缘。
而那朵血莲，已经开到了第八瓣。
小姑娘的哭声越来越微弱，脸色苍白如纸，显然已经快撑不住了。
“必须阻止他！”苏砚秋急道，想要冲过去，却被藤蔓死死缠住。
沈惊寒咬着牙，强忍着肩伤的剧痛，灵力运转到极致，软剑上泛起一层银白的光芒：“苏砚秋，用青云诀！”
苏砚秋一愣，随即反应过来。青云诀是青云宗的独门合击之术，需要两人灵力交融，心意相通才能发挥最大威力。他和沈惊寒从小打到大，从未一起练过这门功法，此刻……
仿佛看穿了他的犹豫，沈惊寒的目光在黑暗中看向他，眼神坚定：“信我。”
只这两个字，苏砚秋忽然就定了心。他不再犹豫，长剑斜指地面，灵力运转，口中念起青云诀的口诀。沈惊寒的软剑与他的长剑相抵，两股灵力顺着兵器交汇，发出耀眼的光芒。
藤蔓在光芒中瞬间化为灰烬。那位长老见状，脸色大变，双手结印更快，试图加快血莲的绽放。
就在这时，沈惊寒忽然闷哼一声，软剑上的光芒黯淡下去。他的左肩伤口处，黑色的魔气正顺着经脉快速蔓延，疼得他几乎握不住剑。
“沈惊寒！”苏砚秋大惊，想要分神帮他，却被长老抓住机会，一道黑色的气劲直逼面门！
千钧一发之际，沈惊寒猛地推开他，自己却被气劲狠狠击中胸口，倒飞出去，撞在石壁上，滑落在地，没了声息。
“不——！”苏砚秋目眦欲裂，灵力不受控制地暴涨，长剑上的光芒亮得刺眼。
而那朵血莲，在此时彻底绽放，第九瓣花瓣舒展的瞬间，整个溶洞开始剧烈摇晃，一道巨大的黑影从血莲中缓缓升起，带着毁天灭地的威压。
苏砚秋看着倒在地上的沈惊寒，又看着那道恐怖的黑影，心脏像是被撕裂一般。他知道，真正的灾难，才刚刚开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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